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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电影中的多元文化认同——以跨文化交际为视野

2014-12-04■胡

江西社会科学 2014年11期
关键词:跨文化家庭文化

■胡 媛

跨文化交际指的是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从事交际的过程[1](P1)。跨文化交际是一个甚为笼统的概念,其研究内容包罗万象,涵盖了人际间交流的方方面面,如语言、思维模式、文化价值、行动取向以及沟通能力等等。影响人际交流的因素多种多样,但是自认为归属于哪一个文化团体,对跨文化沟通具有很大的影响[2](P171)。为了工作、事业或学业等不同目的,必须身居异国他乡一段时间的旅居者(sojourner)面对新文化的冲击时,不可避免地会站在自己的文化角度去揣度异域文化,习惯先以自己的文化标尺去衡量异域文化并互相比较。在跨文化沟通中,旅居者是否要抛弃原有的文化坦然接受地主国文化 (host culture)的认同,还是保存自己原来的文化认同,是否能在文化差异和文化冲突中找到平衡,这些关于认同的问题,旅居者是无法回避的。文化认同/身份(culture identity)是人类对于文化的倾向性共识和认同,文化认同解决了归属和“我是谁”的问题,它是指个人对一个特殊文化或族群所具有的归属感[3](P6),其核心是对一个民族的基本价值观的认同。文化认同建立之后,它不仅像一面镜子映照一个人的相貌、思想态度和行为举止,更提供我们一个解释自己和他人行为的架构[2](P173)。文化作为人们思想、行为的基础和依据在不断塑造我们,因此研究文化认同问题对民族发展、文化的存在以及人类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具有重要作用,它可以作为一种理解文化、解释文化的重要途径甚至是一种工具[4](P1)。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和传播媒介,借助电影艺术手段压缩了时间的流程,突破了空间的限制,最大限度地展现出不同文化的碰撞与交流。电影人在他们的电影中以独特的叙事主题和影像手法彰显出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

美国是跨文化交际学研究的诞生地,作为一个移民国家首先关注的是国内不同族裔的人们在相互交际中产生的问题。这方面的电影众多,如《Spanlish(西班牙女佣)》《Everybody Wants to be Italian(谁都想成为意大利人)》《My Big Fat Greek Wedding(我的肥大希腊婚礼)》《The Name Sake(名字的故事)》《American East(阿拉伯人在美国)》《Crash(撞车)》等等。在全球化语境中,中国电影也逐渐摒弃单一的视角和过重的本土情结,用全球化的视角来阐释中国文化以及中西文化的差异,如《孙子从美国来》《土婆婆PK洋媳妇》《喜福会》《刮痧》《暗物质》等。这些作品直视旅居者的海外生活以及他们对自身身份的理解和践行,演绎了在中西文化差异与冲突中找到平衡的悲喜故事。

一、文化价值取向的应用

东西方国家文化的起源有所不同,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之一儒家文化对中华文化的影响巨大,儒家思想不仅渗透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也根植于每个中国人的思想观念里,它促成了以群体为本位的民族价值观、道德标准的形成。西方随着工商业阶层的崛起,以平等交换为基础的商业原则促成了个体意识的觉醒和成熟,孕育出西方人个体本位的文化精神。分别以群体本位和个体本位的不同原则出发,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东西方在文化上差异,这一差别不仅体现在东西方民族的性格和思想中,更体现在东西方民族的文化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上。

为了研究文化价值观,学者们把文化价值观具体化到文化价值取向(cultural value orientation)的层次。文化价值取向是一个社会用来解决普世性问题的方法,它为文化价值研究提供了评判的法则,了解一个文化的价值取向是探寻文化认同,也是积累文化知识的主要方式之一[2](P73)。研究文化价值取向的模式有很多,如Kluckhohn&Strodbeck(1951,1961)模式针对人性的本质、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生的时间定向、人类的行动形态和人类之间的关系这五项人类社会所共同面对的普世性问题各提出三种价值取向。Condon&Youself(1975)模式是目前研究文化价值取向最为完整的模式,涉及到了人类社会的六大区域:自我、家庭、社会、人性、自然和超自然。Hofstede(1983,1984)的文化价值取向模式被广为引用,可以归纳为个人主义/集体主义、权力距、不确定性的避免、阳刚/阴柔以及儒家动力五种取向。

中国古老的农耕文明展现出中国人对土地的深厚感情,以及对家的深深依恋,故土难离的人们世世代代靠土地维系生计和家族的繁衍。家庭是一个普遍的、重要的文化主题,家庭作为组成社会的最小单位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社会的缩写,家庭中的文化认同反映了社会的文化认同。许多导演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移民家庭,通过家庭把民族的文化符号传递出去,体现出对于文化的认同及反思。著名华裔导演李安执导的《推手》《喜宴》《饮食男女》成为他诠释家庭伦理的“父亲三部曲”。李安异国他乡的学习与生活使他深刻感受到东西方文化间的巨大差异,这种跨文化交流使李安逐渐形成了自己特有的东西方交融的戏剧观。在李安的作品中,一系列的“旅居者”形象演绎了文化的代表,家庭成了表现中西方文化冲突的主要载体。

二、中国家庭的价值取向

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价值取向在Kluckhohn&Strodbeck,Condon&Youself以及Hofstede的文化价值取向模式中都出现过。以中国为代表的崇尚集体主义文化价值观(collectivism)的国家中,人们提倡以家庭、群体、社会利益为中心,个人的行为与决定必须以保持团体和谐为前提。以家庭为基础单元的社会结构形式决定了中国人的社会存在首先是依存于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庭和宗族集团。在中国家庭中,角色行为(positional role behavior)取决于辈分、年纪和性别三个要素,即辈分高、年纪大和身为男性在家族系统中有较权威的地位。中国家庭中的关系取向 (relational orientation)属于直系性取向 (lineal orientation),不同于美国家庭以父母和未婚子女为主体的个人主义取向(individualistic orientation),直系性取向重视内亲和外戚结合的大家族系统,它是一种集体主义的实践。

在《推手》中,一个太极拳大师在退休后赴美和儿子一起生活,期盼能子孙绕膝安享晚年,然而他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与美国儿媳格格不入,不得已只能舍弃自己原有的传统文化心理,在无可奈何的漂泊中寻找自身的文化认同。对于传统儒家文化而言,“家”意味着一个父系文化结构的稳定性和确定性[5](P116)。当老父亲远渡重洋到美国安家时,却发现这个“家”已不是他所认同的家,儿子和孙子早出晚归,闲在家里却又无法和美国儿媳沟通。成家立业的儿子已是独当一面的一家之主,儿子夹在妻子与父亲之间,不想因为父亲而影响夫妻感情,起初他想撮合父亲和朋友的母亲让老人有自己的晚年生活,然而这一事件引发的冲突导致父亲离家出走,深植于心的中国传统价值观念让他无法弃老父亲于不顾,根深蒂固的文化烙印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最终儿子试图在文化差异和家庭间找到平衡,迎回父亲使得一家团圆。在两种异质文化之间,旅居者们在走出困境时往往面临着两难的境地,如何使多元文化认同(multicultural identity)成为可能是解题的关键。

中国家庭内的层级关系系统是儒家最强调的价值取向之一,其主要目的在于依照个人的角色和地位,经由适当的语言和行为来维持家庭与整个社会的和谐[2](P107)。在电影《喜宴》中,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希望儿子能早日成家延续香火,儿子在美国生活多年却一直不敢向父母坦白自己有同性情人的事情,顾及到年迈的父母亲,他只能压抑自己真实的想法而办一场假婚礼来蒙混过关,结果却是弄巧成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子女满足父母的愿望,对父母的“孝顺”是天经地义。“孝,德之本也”,“百善孝为先”,“孝”的最基本内容就是“父为子纲”,即子女对父命“无违”,从敬畏父母的权威到放弃自己的独立人格,为父母之命是从[6](P53)。在血缘关系至上的家庭观念中,“孝道”是维系家庭中长幼尊卑名分和体现个人对家庭人身隶属关系的基本原则,它在以伦理关系为中心的中国社会建构中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在集体主义文化中,人们常常想的是“我们”,并且有为了群体目标而与群体成员合作的强烈倾向。对于崇尚个人主义的国家来说,表现父子情感的方式被更加重视独立性,讲究个人的成就与权利,以“自我”为出发点所取代。

三、和谐的价值观念

“家和万事兴”,“以和为贵”这两句俗语充分表达了中国家庭和社会系统重视和谐的文化价值取向,和谐的观念引导着人们的日常行为举止,把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互动,看成是在一张相互依赖的网里,发展与建立和谐关系的过程[2](P202)。在电影《刮痧》中,美国儿童福利机构因为孩子身上的刮痧痕迹而误判家长虐童,为了让老父亲不受牵连,许大同对法官谎称是自己给孩子刮痧的。当经历了父子分离、辞职、分居等一系列遭遇和挫折后,大同即使背负了虐待儿童的罪名也希望能放弃官司和老父亲、儿子一起回国来维护家人的安宁。后来许大同的老板兼好友问大同的妻子:“为什么大同说是自己给孩子刮痧的?”大同妻子眼含泪花认真地回答说:“因为他是中国人。”这种最自然,发自内心的孝道表达方式对美国人来说可能是难以理解的行为。在《推手》中儿子最终买了大房子,为父亲和妻子找到了各自的生活空间。《喜宴》中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家庭成员各自妥协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父亲为了香火能够延续假装不知实情,让家人演了一场戏骗自己,最后他只能默许儿子的叛逆,接纳了儿子的情人。

《礼记·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源自儒家思想的“中”与“和”反映了中国人“贵和尚中”的价值取向和人格标准。和谐的信仰几乎全面性地影响着华人的沟通和社交行为,体现了中国人共同的文化理念,共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规范。根据Chen(2002)的研究,和谐的观念给华人的沟通行为设定了五大行为准则:自制、不直接拒绝、给面子、礼尚往来与重视特殊性关系[2](P17)。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国家,以谦虚为美德,注重自制和内敛的功夫,尤其在沟通过程中要抑制情感的冲动或避免行使侵略性的行为,不与人发生冲突。“自制”的行为准则也使得中国人在表达方式上更为间接,不善于直接触及重点,不重视外显性的口语信息,并且高度强调和谐,避免直接说“不”,有偏好沉默的倾向。相比之下,美国人在表达方式上更为直截了当,说话内容都在外显的语言信息之中,毫不掩饰。在《喜宴》中儿子即使想尽办法搞砸相亲,也不愿向父母吐露实情拒绝他们的好意。父亲的老部下分别几十年后依然沿袭以前的关系不改对父亲的称呼和敬畏,知道老上级的儿子刚结婚,就执意要为他们举行盛大的婚宴来挽回老上级的面子。在《刮痧》中,儿子打了老板的小孩却不愿意道歉,许大同在大庭广众当着老板的面打儿子为的是给老板面子,然而他给出的解释让身为美国人的老板无法接受。和谐的实行主要寄托在“礼”的原则上,“礼之用,和为贵”(《论语·述而》)阐述了礼之功用,“礼”是典章制度、道德规范的意思,也有礼貌、礼节、仪式、礼物的意思,“礼尚往来”实质上是一个取得和谐的原则,它要求互动双方之间的相互责任,并非是双方互利的物化原则。具有集体主义倾向的人们重视发展人际关系,维系特殊性关系。人们被固定在各自的关系网中,在这里满足自己的一切社会性需要,也履行各种必不可少的义务,并以一种内外有别的标准去理解和处理关系网之内与外的不同事物[6](P81)。例如,依层级关系,厘定性别、年龄、辈分、角色与地位的区别,发展出不同的特殊性关系 (particularistic relationships)网,视关系网内的人为我族类 (in-group members),在建立其他社会关系时也尽可能用血缘关系来比附,关系网中欲表亲近者即“自己人”,彼此给面子,互利互惠,反之,则为“外人”。

四、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认同

文化间的差异犹如难以逾越的鸿沟挡在旅居者的前面。许多移民为了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为了能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认同,被迫依附于美国文化,然而要成为“真正的美国人”远比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困难得多。在《刮痧》中,当许大同在行业颁奖大会上激动地告诉所有人“我爱美国,我的美国梦终于实现了”的时候,他不会想到他的家庭会因为小小的刮痧事件而变得支离破碎;原以为信得过的好友不但不能帮他解决问题,反而站在法庭上做出了对他不利的证词;爱子心切的大同被指控虐待儿子,最后搞得妻离子散,失去工作,有家不能回。许大同一厢情愿地认为美国已经“接纳”了他,却不知是自己没有真正认同美国文化。《喜宴》中的伟同在融入美国白人社会的过程中将自己定义为美国人,他和同性情人相爱,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把自己的个人主义特征表现得很明显。当父母远道而来参加他的婚礼时,他的集体主义特征就被唤起。伟同既想做孝顺的儿子顺从父母的意愿,又想维护他与情人的感情,在两种异质文化中一家人最终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文化具有动态性 (dynamic),一个人作为文化的产物,对文化的认同必然也具有动态性[4](P8)。文化认同是一个与人类文化发展相伴的动态过程,是旅居者对异域文化逐渐适应与接收中进行身份建构与选择的过程,也是对于自身文化身份发展的过程。在跨文化适应过程中,一个成功的旅居者能够在不同文化认同间悠游自如,既对自己与本土文化的认同能够清晰且更有自信地加以肯定与接收,同时能跨越本土文化的局限,对各种不同文化表现出一种包容的心态,逐渐形成一种辨知自我多重认同与维系多种文化共存的新个性[2](P172),换句话说,多元文化者(multicultural person)能将多元文化认同变为可能。

第二代移民作为跨文化适应的亲历者常常身处两种异质文化的夹缝中,《喜福会》中的女儿们排斥母亲们所坚守的中国传统文化,在争取融入白人主流社会时却被看作是少数族裔、“他者”,她们在被白人主流社会与传统华人社会双重边缘化的迷茫与困惑中遭遇身份危机(identity crisis)。女儿们在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自省中领悟到中国文化是自己文化身份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只有当最终接纳了祖先文化和自己的中国血统时,一个完整统一的文化身份才得以构建,才得以用积极的态度面对人生[7](P253)。最终,女儿们在对本族文化的自觉与回归中重新接受中国文化,重构自己的文化身份,争取使中西两种文化身份得到调和与兼容。

[1]胡文仲.跨文化交际学概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2]陈国明.跨文化交际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Castells,M.The Power of Identity.Blackwell Publishers,1997.

[4]郑晓云.文化认同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5]杜华,黄丹.“家”的寓言:李安电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隐形书写[J].当代文坛,2011,(1).

[6]徐言行.中西文化比较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7]程爱民.美国华裔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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