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义理论的语境维度
2014-12-04李建中
李建中
(湘南学院,郴州 423000)
释义理论的语境维度
李建中
(湘南学院,郴州 423000)
法国释义理论学派反对翻译是两种语言之间语码转换的观点,强调翻译活动应当忠实于意义,重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地位,将翻译视为理解思想与重新表达思想的动态过程。它同时指出,意义的表达离不开语言使用的语境,语言的选择也离不开语境的制约。本文尝试以语用学和语言哲学中有关语境的思想为切入点,反思释义理论中意义的标准,以期通过对语境维度的审视来完善释义理论,为翻译学与语言哲学的结合研究提供新的增长点。
释意理论;语境;意义;语用学
1 引言
法国释义理论(the interpretative theory of translation)出现在上世纪60年代,诞生于著名的巴黎高等翻译学校,得益于塞莱斯科维奇(D. Séleskovitch)等多年的口译实践与经验积累,有学者将释义学派的翻译理论称为“世界上第一套系统的翻译理论”(顾鸿飞 韩振宇 2008:48)。由于巴黎高等翻译学校是翻译研究的顶尖学府,所以释义理论在国际翻译研究中引起很大的反响,当然其中也不乏质疑的声音。我国对释义理论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并且,在已有的研究中多为介绍性的和应用性的。大多数研究者热衷于探讨如何将释意理论用于指导翻译教学,而很少有学者关注释义理论的构建之道。法国释义理论学派反对翻译是两种语言之间语码转换的观点,强调翻译活动应当忠实于意义,重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地位,将翻译视为理解思想与重新表达思想的动态过程。同时,它认为意义的表达离不开语言使用的语境,语言的选择也离不开语境的制约。本文尝试以语用学和语言哲学中有关语境的思想为切入点,反思释义理论中意义的标准,以期通过对语境维度的审视来完善释义理论,为翻译学与语言哲学的结合性研究提供新的增长点。
2 释意学派的理论特点
塞莱斯科维奇和勒代雷(M. Lederer)等通过对口译实践的多年观察与研究创立了释义理论学派。与以往的翻译学派不同,释义理论是以口译为基础而建构起来的。1968年,塞莱斯科维奇出版的《国际会议译员——语言与交际问题》(Latraductionaujourd’hui:lemodèleinterprétatif)一书标志着释义理论的诞生。随后,Séleskovitch(塞莱斯科维奇)(1975)和Lederer(勒代雷)(1981)又相继出版了两本书奠定了释义学派在西方口译界的理论地位。释义学派将口译视为一种交际行为,是过程而不是结果。他们认为,“口译的对象是作者意图、目的借助语言表达的意义,而不是语言本身;翻译应以源语内容释义的准确度为质量标准”(李明清 2009:12)。
语言符号在与认知知识结合之前并不具有现实意义,语言的意义就出现在现实的使用当中。“翻译旨在两种不同语言表达的文章之间建立等同,这种等同不是以出发语和目的语为基础,而必须永远以两篇文章的种类、对象、以两国人民的文化、伦理、知识、感情氛围等为基础,以不同时期的各种情况为参照。”(Cary 1986:85)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况下,文本的理解不能脱离人类的背景知识,单纯依靠构成文章的语言不能满足忠实翻译的需要。译者翻译的目标是意义,而不是语言符号,因此必然涉及译者自身知识的参与,这在一定程度上规定翻译的行为。
首先,翻译的对象是意义,是篇章描述的事实、环境、思想和感情等。“翻译是一种言语行为:使用一种语言必须习得并积累非语言形式的知识。”(Lederer 1994:87)“意义包括内容和情感,意义不能脱离主题。语言知识同阅读和先前获得的知识结合后产生意义,理解篇章不是理解独立的陈述句。”(许钧 袁筱一 1998:195)“成功的翻译背后是对篇章的释意,是语言外知识的参与。”(Lederer 1994:9)因此,传统翻译中的词汇层次、话语层次和篇章层次被转化为释义学派中的字字翻译、去语境翻译和各种知识相结合的篇章翻译。也正是在篇章的层面上,译者才有更大的创造性,才能在原文和译文之间进行最大限度的平衡。勒代雷指出,“翻译行为旨在理解篇章,然后用另一种语言重新表达篇章……篇章从根本上说是书面语言同语言外知识的融合。篇章既是翻译的对象,也是翻译存在的理由”(Lederer 1994:13)。
其次,释义学派认为,翻译是一种交际行为,而不是交际结果。翻译活动不应该被视为简单的两种语言之间的解码过程,而是思想的理解与再阐释的动态过程。这一过程的两个端点分别是原文和译文,而语境是其中发挥作用的决定性因素之一。翻译应当是意义的交流,是语篇层面上的话语活动,而不是字词之间的绝对对应。勒代雷曾经说过,“长时间以来,翻译常常被认为仅是语言行为,认为将某一语言的词或句变为另一种语言的词或句就是翻译。实际上成功的翻译要求对文章进行释译,需要语言外知识的参与”(Lederer 1994:9)。
释意学派强调译者的参与地位,承认译者的世界知识在翻译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在上世纪60年代以前,“几乎所有的作者都忽视了人在翻译中的地位和作用,研究的都是语言问题”(刘和平 2006:21)。事实上,语言是以目的为导向的、复杂的社会活动。因此,语言的问题必须在使用中解决,而语言的使用就时刻不能离开人的参与。塞莱斯科维奇在当时的研究过程中发现,20世纪初期结构主义风靡全球,索绪尔提倡的就语言而研究语言使得很多人走入形式化的歧途。所以,塞莱斯科维奇提出,应当将译者重新引入翻译的研究中,将翻译活动视为从理解到表达的动态过程,“翻译就是译者与原文作者之间的对话,就是以语篇为中介的一种意义呈现和解释行为”(李明清 2009:13)。
3 有关语境的思考
语境概念最早是在1923年由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 Malinowsky)首次提出的,从此语境作为一个重要的语言研究参数进入学者们的视野。遗憾的是,尽管很多学者都对语境的概念进行了积极的讨论,但由于语境的复杂性,到目前为止,语境仍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19世纪末,数学家弗雷格(G. Frege)曾经在《算术基础》中提出,“必须在句子联系中研究语词的意义,而不是个别地研究语词的意义”,该观点被称为“语境原则”(Context Principle),通常被简单表述为“一个词只有在句子中才有意义”(弗雷格 1998:8-9)。他还进一步指出,“决不要孤立地追问一个语词的意义,而必须在一个命题的关联中追问它的意义。人们必须始终想到完整的命题。真正说来,只有在它们之中语词才具有意义”(Frege 1884:x)。弗雷格首次突破了逻辑学的传统观点,强调句子的第一性,将句子作为意义的基本单位。
维特根斯坦继承并发展了弗雷格有关语境的思想。在《哲学研究》中,他探讨对话发生的背景对于确定所指对象所发挥的重要作用时这样写道,“想像这样一种语言游戏:B向A报告一堆板石或方石的数目,或者堆在某地的建筑石料的颜色与形状,——报告的内容可能是‘五块板石’。那么,‘五块板石’这个报告或陈述与‘五块板石’这个命令有什么不同呢?——唔,区别在于这些词的说出在语言游戏中所起的作用”(维特根斯坦 2003:17-18)。在这段话中,“五块板石”作为整个语段的一部分,应当与话语发出时的某一事物相对应。但是,这“五块板石”究竟是命令还是报告要依赖于他们在语言游戏中的应用。维特根斯坦又进一步阐释了自己的思想,他说,“在大多数——尽管不是全部——使用‘意义’一词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这样解释‘意义’这个词: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维特根斯坦 2003:31)。谈到语言的使用就不能离开语境,“意义受制于语境,而使用蕴含着意向,意向也蕴含并受制于语境”(刘宓庆 2003:37)。
维特根斯坦曾经指出,“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像一种生活形式”(维特根斯坦 2003:14),这句话形象地说明语言与语境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单独抽出一个词,它的含义是潜在的;脱离上下文的句子,其意义也是潜在的……意义是在阅读文章的过程中逐步明朗的,也就是说,只有阅读完文章之后才能理解作者想说的是什么。”(许钧 袁筱一1998:193)我们认为,语境是话语产生的基础,也是语言生存的环境。语言作为活生生的存在,不仅是“人的存在方式”,也是说话人目的和意向的体现。因此,语境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它是话语的背景,而且在于它会动态地随着话语的发展而发展,这也就是有些学者所说的历史语境。每一个话语产生后,自身又会变为下一个话语语境的一部分,如此循环往复,前者构成后者的语境,语境说包含的内容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如果单一语种内部的语言使用对语境具有很强的依赖性,那么,不同语种之间的翻译活动则更需要加强对语境的研究与重视。
4 语境的释义理论建构
“语言不仅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工具,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现象。这些复杂的语言游戏从不同的角度反映着人和人的世界,同时也折射出语言自身的某些特质。”(刘辉 2010:26)翻译研究之所以多年来与语言研究密不可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具有共同的关注目标——意义。因此,在语言哲学的意义论经历了真值论、符合论、冗余论和指称论等变化之后,语境的地位得到不断的突显。学者们逐渐地意识到环境对于语言选择和使用的影响,而这一点体现在翻译研究中就是近代的文化转向。它昭示着我们,“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把翻译看成孤立的双语转换活动,而应该充分考虑其中的历史文化和社会事实——文本本来就不是单纯的音义符号系统,而是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背景”(伍小君 2009:106)。
4.1 语境与意义
释义学派一直非常重视意义的忠实性。塞莱斯科维奇通过区分意义和意义单位来突出意义单位是翻译的最小单位。莱尔曾嘲笑说,“对意义问题的关注成了英语哲学家的职业病”(陈嘉映 2003:40)。意义是语言知识同认知知识结合的结果,而作为背景的认知知识就是宏观语境。根据不同的标准语境可以有不同的类型:宏观语境与微观语境;历史语境和现时语境。在语言使用过程中,意义的产生时刻都是各种语境集体作用的结果。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不可能把握全部的语境,只能根据自身的认知和语言知识进行选择。释义理论认为,翻译就是释义,即译者对意义的忠实表现为对源语言的忠实阐释。
4.2 译者与语境的关系
塞莱斯科维奇(1968)曾经说过:“译者和译员是画家,而不是摄影师,绘画是借助画家的看法从要表现的现实中提炼与现实一致的意义和信息”(Séleskovitch 1968:9)。这个比喻形象地说明了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主体地位,在语用学产生之前,语言使用者一直被视为一个干扰性因素而被排除在研究之外。勒代雷在分析20世纪语言学对翻译学的贡献时指出,结构主义和生成语言学都忽视语言研究中人的因素,使得其不能为翻译现实提供科学的解释。因此,释义理论推翻了以往将翻译研究视为静态活动的观念,而将翻译视为一种动态的行为过程。他们认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是沟通原作和译作的桥梁,是作者与读者的纽带。当然,在肯定译者对翻译活动贡献的同时,正如塞莱斯科维奇的比喻所提到的,我们也要反思“画家”的画作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译者在将原作翻译为译作时的自由度问题。我们认为,这种自由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种是译者无意识的自由,指译者自认为自己尽最大的可能遵循原文作者的意愿,充分地将自己的认知与原文的创作语境进行结合。第二种是译者有意识的自由,指译者在意识到自己对原文的理解与原文存在不同时,采用自己的理解作为译文的基础,这使得译者自己的生存语境取代原作的创作语境而决定译作中意义的输出。但是,无论那种情况,语境对译者创作译文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力,这种影响是否是积极的由译者自身的意向性来决定。由此可见,译者和语境之间是一种辩证统一的关系,二者相互影响,相互制约,这样可以使翻译活动成为一个动态平衡的系统。
4.3 语境、意义和译者
在语言哲学中,宏观语境是人的生活世界,意义是语言所承载的内容。据此,我们可以将译者、意义和语境的关系理解为人、语言和生活世界在翻译活动中的投射。语言哲学研究者认为,“世界不应该分为内在世界和外在物理世界,而是应该由人的内心世界、外在的物理世界和主观创造世界3个部分构成”(李洪儒 2012:59)。随着翻译活动的进行,3种世界和译者的参与通过语言而进入译文当中。客观的物理世界最容易在原作与译作之间形成对应,这种情况多体现为名词性成分或陈述性的语句,如“太阳”和“月亮现在是圆的”等。内心世界大多对应于人的情感表达,因此在翻译时须要借助译者的社会经历,如“喜欢”、“希望”和“期待”等。最后,主观创造的世界很可能是作者的原创,而译者对这部分并不具有体验性,所以须要完全依赖自身对原作语境的解读,这个时候对意义的忠实也是最难判断的。因此,在研究语境、意义和译者的关系时,语言在人和世界之间的桥梁关系为翻译研究的理论建构提供语言哲学的基础。无论是语境还是生活世界都要通过语言的展现而进入译者的大脑,而译者又是通过语言将自己理解的意义展现给译作的读者。
5 结束语
“人的存在就是对意义的诉求,意义就是人的存在方式”(谢萌 2012:12),这种诉求不能脱离生活世界这个语境而存在。释义学派是翻译理论研究中的先驱者,他们将对意义忠实的追求视为头等大事,却忘了意义本身的解读不能脱离语境。本文尝试通过解读弗雷格和后期维特根斯坦的语境思想来反思现有的释义理论,希望从语境的维度对其进行有益的补充。同时,将翻译活动中的译者上升到语言哲学中人的层面,这样可以更好地吸收当代研究中有关语言、人与世界的思想精华,为释义理论的进一步发展提供理论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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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松鹤】
AStudyontheInterpretativeTheoryofTranslationfromthePerspectiveofContext
Li Jian-zhong
(Xiangnan University, Chenzhou 423000, China)
According to the interpretative theory, translation is a kind of code switching which should be loyal to the source text. Meanwhile, translation is also a dynamic process in which understanding and re-expression take place. However, the expression of meaning must depend on context where the linguistic choice can’t be independent.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reflect on the meaning criteria of the interpretative theory from a pragmatic and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Finally, it endeavors to improve the interpretative theory in contextual dimension and provide new inspiration for the integration between translation and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he interpretative theory of translation;context;meaning;pragmatics
H315.9
A
1000-0100(2014)01-0104-4
2013-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