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农村教育的回首与反思
——以1949至1978年间的山东省为例
2014-12-04王凤梅
王凤梅
(齐鲁师范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1949至1978年间的中国农村,由于政府的关注,教育状况比建国前有所改进,农民受教育机会增多。但因种种原因,在此期间,农村教育水平依旧低下。本文把视野主要锁定在山东省,希望通过对1949至1978年间山东农村教育状况的解剖,反映此阶段中国农村教育之一斑,为今天的农村教育改革及农村现代化进程的顺利进行提供借鉴。
一、建国后农村教育条件有所改善
建国前,在农村,只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地主有能力送子女进学堂读书,广大贫苦农民几乎完全丧失受教育的权利。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农村教育给予较大关注。
(一)农村学前及学校教育的改进
首先,幼儿教育在农村得到突破。1955至1956年,因农业合作社的发展需解放妇女劳动力,农村季节性幼儿园得到发展。至1956年,山东省有农村幼儿园1535所,在园幼儿5.29万人。1957年随着初级社发展为高级社,出现一批农村常年性幼儿园。1958年春,随着全省教育工作“百日奋战”的进行,为满足广大妇女参加生产的需要,幼儿教育一哄而起,空前加速发展。至1958年6月,据90个县的统计,有幼儿园(所、组)10万余处,加上请邻里帮忙、分散收托等方式,共收托幼儿近262万人。1959年整顿人民公社过程中,全省入园幼儿数曾大幅下降,11月一度下降为1958年的60%左右。同月山东省教育厅在济南召开全省幼儿教育工作会议,会后发布《关于1959~1960学年度恢复、发展、整顿、巩固、提高农村幼儿园的意见》,提出:“为适应全国社会主义建设继续大跃进的新形势,在1959~1960年度我省农村幼儿园要根据生产需要和群众要求,继续进行恢复并作适当发展。”*山东省教育厅:《关于1959~1960学年度恢复、发展、整顿、巩固、提高农村幼儿园的意见》(1959年11月19日),A029—02—505卷,山东省档案馆藏。1959至1960年,全省农村幼儿园数量再次增加。1961至1963年调整中,这些园所90%自动解散,在园幼儿由1960年的241.5万人下降为1963年的4.3万人。“文化大革命”初期,大批农村幼儿园停办。*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教育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8-69页。建国后这段时期的农村幼儿园,大多属照看孩子的托儿所(组)形式,主要目的是将广大妇女解放出来参加农业生产,缺少起码的办学条件,基本不具备现代幼儿教育的功能。尽管如此,这些幼儿园的出现是利用社会资源对农村幼儿进行教育管理的一个突破。
其次,农村人口受教育机会逐渐增加。建国前,农村能获得受教育机会的主要是极少数乡绅或地主子女,建国后这种状况发生了变化。1957年10月25日,中共中央公布《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纲要》要求:“农村办学应当采取多种形式,除了国家办学以外,必须大力提倡群众集体办学,允许私人办学,以便逐步普及小学教育。”[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0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版,第653页。紧接着,中共中央、国务院又发出《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布置了农村文化革命的具体任务:“全国应在三年到五年的时间内,基本上完成扫除文盲、普及小学教育,农业合作社社社有中学和使学龄前儿童都能入托儿所和幼儿园的任务。”[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第498页。根据中央指示,各合作社开办了一大批农业中学、农村小学、幼儿园和托儿所。尽管这一阶段,许多学校都伴随着大跃进运动一夜之间一哄而起,校舍简陋,师资贫乏,教育水平并没多少提高,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却使更多人得到了受教育机会,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教育平民化。20世纪60年代国民经济调整时期,许多一哄而起华而不实的农村学校被裁撤、合并。总体看来,与建国前相比,农村人口受教育机会还是有较大增加。以山东掖县西由公社为例,1963年,该公社儿童入学率比1958年前增长30%,学生总数由1958年时的88名猛增到556名,并有55名农民子女进入高等学校读书。1964年2月,青岛市崂山县农村教育调查组作了一个调查。李家上流大队共168户919口人,该大队解放后受过高小以上教育人数比过去增加3倍,其中读大学的增加6倍,读高中的增加两倍,读初中的增加近4倍。[注]山东省教育厅:《青岛市崂山县农村教育调查报告》(1964年2月),A029—01—16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因教育资源缺乏,无法使全部适龄儿童都能入学,1964年,政府又创出两种办学的方法,即普通学校教育与半工半读教育两种方式同时进行。不过,文革期间,教育普遍受冲击,农村教育也没能幸免,教学秩序被打乱,教学内容充斥着所谓的革命内容,文化教育受到忽视。总体而言,建国后,农村教育日渐平民化,普通农民也可获得受教育机会了。
(二)农村扫盲教育和业余教育得到发展
为动员广大农民参加革命,中共在根据地曾组织“冬学”,不过当时主要从政治动员角度出发,效果不甚明显。建国后,为农村发展考虑,急需提高广大农民的文化素养。在此动力推动下,农村的扫盲教育和业余教育得到发展。
首先是农村扫盲教育。由于历史原因,中国农民的文化素养和科技水平极为低下,这严重制约了农业生产发展。对此,毛泽东非常了解。为适应经济建设特别是农村发展需要,毛泽东提出要组织农民学文化,在农村开展扫盲工作。解放后,在解放区办“冬学”的基础上,政府发动村村办“冬学”,大力开展扫盲运动。在抗美援朝和全省完成土改的形势推动下,1950至1951年度“冬学”有很大发展。据1952年春节前对全省115个县(市)的统计,参加学习的有506.4万人,约占农业人口总数的15%。1952年,山东省教育厅设立工农教育处,后又增设扫盲办公室,市、专署、县和区、乡也相继建立了相应机构或配备了专职工作人员。据不完全统计,1952、1953两年中,山东省共扫除文盲近40万人,其中农民文盲35万人。[注]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教育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27页。至1955年11月底,全省有92843个合作社和大部分乡村办起了民校。[注]青年团山东省委办公室:《青年团山东省委关于目前农村扫盲工作进行情况的检查报告》(1955年12月29日),A004—01—79卷,山东省档案馆藏。1958年春,“大跃进”开始,上报的工农业生产指标一翻再翻,使宣传文教战线产生了落后感。1958年3月22日,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拟定的《全省宣传文教工作大跃进“百日奋战”计划要点》公布。《要点》规定,在1958年扫除文盲450万人,组织应入学文盲全部入学。为实现《要点》所确定的目标,省教育厅号召在校学生和一切识字的人都参加扫盲工作,组成500万人的扫盲大军,组织力量突击编写扫盲识字课本,并突击印刷、出版,以应急需。[注]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教育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30页。1951至1961年10年间,山东省共扫除青壮年文盲370万人,其中“大跃进”3年中扫除文盲150万人。[注]《抓紧时机开展农村教育》,《大众日报》1961年12月15日。度过3年经济困难时期的低潮后,山东省的扫盲工作重新发展起来,大量扫盲班和民校得到恢复。据统计,1965年全省共有扫盲班学员261.5万人,摘掉文盲帽的21.3万人。[注]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教育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32页。“文革”期间,扫盲教育遭到严重破坏,新文盲大量产生,原来已脱盲的也大量复盲。1975年6月,省革委教育局发出《关于大力办好工农业余教育的通知》,要求各地制定扫盲规划,健全业余教育机构,公社一级配备业余教育专职干部。总的看来,政府在农村进行的扫盲教育存在急于求成的特点,形式与内容不完全相符,尤其在大跃进期间,扫盲数字更是突飞猛进。但这种由政府直接投入行政力量推进扫盲的方式,确使农民扫盲教育搞得力度较大,普及面也较广,达到了教育下移的目的,几乎让所有农民,都获得了受教育机会。
其次是农村职业技术教育。在组织农民学文化的同时,毛泽东号召发展农业科技。1953年12月,毛泽东在《关于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中第一次表述了“在技术上发起一个革命”的概念,号召全党同志,无论搞工业还是农业,都要学技术和业务。[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16页。1952年,山东省部分“冬学”转为常年民校,将学习速成识字法脱盲学员组成高级文化班。随着农民脱盲和回乡高小毕业生逐年增多,农民业余中学应运而生。1955年,毛泽东为《莒南县高家柳沟村青年团支部创办记工学习班的经验》一文写了按语。按语指出:“山东省莒南县高家柳沟村的青年团支部做了一个创造性的工作。”[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55-456页。山东省人民委员会先后于同年11月10日、13日发出《关于农业生产合作社建立记工学习班的指示》和《关于今冬明春组织农民学习的指示》,要求大力推广莒南县高家柳沟村青年团支部创办记工学习班的经验。随后,全省记工学习班遍地开花,为农业生产合作社培养了大批记工员和会计。1958年,全省以群众运动方式“大办”业余教育,一大批“红专”学校、“红专大学”纷纷建立。“红专”学校是为扫盲毕业学员升入高一级学校而设立的一种政治、技术、文化“三合一”学校,县、公社、生产管理区三级都办,学制有长有短,由学校自行掌握。“红专”学校一度成为农村数量最多的学校。1960年2月,全省工农业余教育会议提出,农村人民公社应在扫盲与普及业余小学的基础上,大办农业综合技术学校和农业中学,并积极向业余高专方向发展。进入1960年4月份后,山东虽遭遇严重干旱并接着进入夏收夏种的大忙季节,但农村业余教育依然保持平稳。据1960年6月10日统计,全省农村各级业余学校学员共763万余人,农业综合技术学校450463人。在全省83个县、市中,有18个县市的入学人数超过麦收前。[注]《山东省1960年上半年农村扫盲和业余教育工作总结》(1961年7月17日),A029—02—651卷,山东省档案馆藏。1962年,全省贯彻“调整、充实、巩固、提高”方针,农民中等学校数量减少,通过整顿教学秩序,教育质量有所提高。从1963年下半年起,农民教育度过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的低潮,重新发展起来。这次发展较以前不同的是:一方面恢复业余小学,对农民进行文化教育,另一方面加强了技术教育。据1965年统计,全省农民初级和中级技术班在校学员达31.26万人。[注]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教育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40页。“文革”时期,农民业余小学发展较快,因强调政治教育,文化技术的学习已被放在次要地位。自1977年始,山东省对各级各类教育进行整顿,针对成人教育规模小、效益低、重学历教育、轻岗位培训等问题,提出大力兴办农民文化技术学校。农村职业技术教育在建国后被国家作为一项任务去布置,各地也积极贯彻落实。
二、农村教育水平依然低下
1949至1978年,国家对农村教育投资很少,经费严重短缺,学校教师大部分是“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其实就是相对有点文化的本地农民)。因教学设施不足,部分农村孩子无法入学。在这种条件下读书的农村孩子,获得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极少。所以,尽管政府在建国后对农村教育有所推动,但教育水平的提高颇为有限。
(一)农村人口受教育机会依旧偏少
1980年1月全省农村教育设施状况调查结果显示:农村中学民办教师占52.8%,8%的农村初中属生产队联办,经费无着落,校舍、设备条件差,教学质量低。有的地区初中能按教学计划开设全部课程的仅占2.1%。更要紧的是,有的继续挤占小学师资、校舍、设备、经费。[注]山东省教育厅:《山东省普及小学教育情况(为1980年全教会准备材料之三)》(1980年1月),A029—06—18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据不完全统计,全省农村小学“黑屋子”(指通风透光极差急需维修的教室)和“土台子”(指用土坯、石板垒成的课桌凳)这两项,分别占到该项的49%和63%,其中危房占总数的13.8%。房倒屋塌伤亡学生的事故年年不断。[注]山东省教育厅:《关于贯彻中央82号文件的情况》(1980年1月),A029—06—18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直至1980年,农村教育设施尚且如此缺乏和简陋,此前更是可想而知了。
1957年山东全省有32万高小毕业生和4万初中毕业生升不了学。对这种现象,尤其是农村孩子在升学方面存在的问题,当时的中共山东省委书记谭启龙作了解释,“我们要知道,我们的国家是一个文化落后的国家,我们农民过去大部分是文盲,在乡里,中学毕业生是很稀罕的,过去有些人上学,只是要求学会写个帐,写个信,认个票子。当然,现在是新社会,不能和过去一样。但是,我们原来的学校少,教师也不多,现在国家建设资金也有限,因此,要求过高也是不行的。”[注]《谭启龙给农业社和社员作报告的讲话稿》(1957年6月3日),A001—01—38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显然,政府也意识到了农村教育设施短缺,使许多孩子丧失升学机会,但因经济无力支撑,也无能为力。农村的公办中、小学原本由国家支付经费,1962年国民经济调整时期,中央规定:“农村和城镇中国家办的中、小学可以转一批为社办公助或者民办公助。”[注]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精简职工和减少城镇人口的决定》(1962年5月27日),A001—02—1086卷,山东省档案馆藏。这进一步减少了国家对农村教育经费的支付。1968年11月,《人民日报》发表了山东省嘉祥县马集公社小学教师候振民、王庆余提出的“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来办”的建议,“教师国家不发工资,改为记工分,教师回原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分配”。[注]《建议所有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来办》,《人民日报》1968年11月14日。将公办教师转为民办,这使更多教师的工资由农村社队来负担。
以上所分析的是因教育经费少致使教育设施短缺,无力为所有农村孩子提供就学机会的情况。另一方面,因家境贫困无力支付学费而失学的孩子也不在少数。据1964年山东宁阳县一份调查显示:目前适龄儿童入学率低和学生流失率高,大多是因在家劳动或生活困难不能上全日制小学。该县葛石公社鹿家崖大队在当时是生产生活较好的一类队,全队共有适龄儿童193人,已入学66人(包括在外村上四年级和五、六年级的),入学率为34%。校外适龄儿童127人中需在家劳动以解决生活困难的67人,占52.6%。古树口大队共有适龄儿童178人,已入学45人,入学率为5.2%,校外适龄儿童133人中,因在家劳动或因生活困难不能上全日制小学的82人,占61.6%。孩子在家劳动,多数是割草、拾柴、放猪、拾粪,或在家看弟妹,替出大人来去干活挣工分。按劳分配原则落实后,儿童在家中的劳动十分重要。10岁左右的孩子,一个夏天割草(队里牲口饲草)能挣800个工分,分的口粮自己吃不了。古树口大队第十、十一生产队42个适龄儿童有17人整年在家放猪。
全日制教育不能普及,农村业余教育也因此受到影响。1979年1月,全省教育状况调查发现:小学教育还没普及,工农业余教育开展还不够普遍,小学流失率高,能受完五年教育的儿童只占学龄儿童的75%左右,故青少年新文盲仍继续出现,农村多数地区扫盲任务还很艰巨,全省青壮年文盲有600多万。[注]山东省教育厅:《关于我省教育事业的发展与四个现代化建设不相适应的几个问题》(1979年1月),A029—06—18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农村教育经费短缺,导致了一连串问题,使农村教育普及率低下,更造成新文盲不断涌现。另外,即便有接受初等教育的机会,改革前,农村青年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仍极为稀缺。有些人通过推荐到城市接受学习和培训,但也是哪里来哪里去,所学东西重新在传统小农生产方式中被淡忘,这严重影响了整个农村人口文化水平的提升。
(二)师资水平低下且积极性缺乏
改革前的农村中小学中,民办教师所占比例较高,他们大多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文化水平相对较低。下面是对一位从农村走出来的博士的访谈,可从侧面反映当时农村民办教师的教学水平。他说:“我小时候家在农村,我们那里很穷,老师少,且都是民办教师,水平很有限。记得上三年级时,我们学‘顿’这个生字。学生字要组词,学生们不会,老师也不知该怎么组。后来,有个学生说:‘一顿饭’不就组起来了吗?老师点头同意,说就是‘一顿饭’的‘顿’吧。上小学时,我很调皮,学习也不好,再加上农村老师的水平所限,我几乎什么都没学到,也不喜欢上学。有一天,我到地里玩,有一帮人正在田间劳动,其中有一个知青。这个知青见我很活泼,很喜欢我,就给我讲故事,并把一些书借给我看。从此,我逐渐喜欢上了读书,也喜欢上学了。如果没有那个知青,也许就没有我的今天。”[注]访谈对象:侯永军;性别:男;职业:大学教师;年龄:37岁;住址:北京市;访谈时间:2006年3月12日。可见,若没那位知青的帮助和点拨,也许这位博士的人生会是另一种轨迹。民办教师数量在当时是相当大的,截至1981年,山东农村有小学教师37.5万人,其中公办教师仅7.6万人。民办教师们多数没经过专业训练,流动频繁。[注]山东省教育厅:《关于贯彻中央82号文件的情况》(1980年1月),A029—06—18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绝大部分由文化水平较低的民办教师构成的农村教师群体承担着农村教育的重任,农村的教育水平之低下不难想象。
民办教师待遇不合理,也严重影响他们工作积极性的发挥。民办教师们的收入由社队负担,收入低下,尚不及一般社员。下面以1964年对山东青岛崂山县农村教育所做的调查用来加以说明。据调查:有些生产队生产水平不高,只经营农业,缺少副业收入,故只分口粮不开支现金。下河公社民办下河小学14个教师,仅3个有现金开支,收入高于一般劳动力的仅1人,等于同等劳动力的5人,低于同等劳动力的9人,占总数的64.29%。教师收入不如一般社员高,一是因为社员一面参加集体劳动,还可以搞点家庭副业,增加些收入;二是教师工分由大队确定,参加生产队分配。有的队定死每天10分,全年3500分,但有时为了发动劳动力,就往上加分。有的整劳动力有时一天能挣50分,而民办教师却只能得定死的工分。民办下河小学校长李义说:“全年挣了3500分,而队里的最低劳动力都挣到4000多分,最高的接近6000分。”李说:“我今年曾两次要伸腿不干了,公社干部说,同仁们也说,我们知道不干不对,咱是党培养出来的,可我是个主要劳动力,拉扯7口,家里有老的,有小的,待遇不合理解决,没法向家里交代。”[注]山东省教育厅:《青岛市崂山县农村教育调查报告》(1964年3月4日),A029—01—16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民办教师们除了因待遇不合理受到家人埋怨外,还在队里受歧视。当时已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哪个生产队出教师,哪个生产队负担教师的待遇,该大队及其他生产队不负担。大队承认这笔帐,却拿不出东西来,只是在大队会计处走走帐罢了。出教师的生产队感觉很吃亏,有的社员说:“咱队净养些吃干食的,没有好。”[注]山东省教育厅:《青岛市崂山县农村教育调查报告》(1964年3月4日),A029—01—16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
(三)农村教育内容贫乏苍白
建国后,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教育领域被蒙上浓重的政治色彩,农村教育自然也不可避免。政治思想教育成为当时极其重要的内容,其他的文化课程教育则贫乏而苍白。
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为配合宣传,各地将宣传社教与农村教育结合起来。当时的农村业余教育被作为向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重要阵地。1963年11月,山东省业余教育委员会在《关于今冬明春开展农村业余教育工作的报告》中提出:“今冬明春要围绕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利用民校政治课等形式,向学员集中进行阶级教育。”[注]山东省业余教育委员会:《关于今冬明春开展农村业余教育工作的报告》(1963年11月22日),A029—02—668卷,山东省档案馆藏。1964年1月,共青团中央宣传部长黄天祥在全国农村业余教育会议上的发言中也指出:“要搞好业余教育,必须坚持政治挂帅,贯彻执行党的教育为无产阶级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脱离无产阶级政治,业余教育就丢掉了生命线。”[注]共青团中央宣传部长黄天祥同志在全国农村业余教育会议上的发言:《积极开展农村青年的业余教育工作,迎接农业生产的新高潮》(1964年1月16日),A029—02—668卷,山东省档案馆藏。在这种思想影响下,当时的各种文化班、技术班,在使学员受到文化技术教育的同时,也密切配合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以青岛市崂山县下河公社上臧大队为例,大队党支部把民校学员单独划成一个社会主义教育大组,既不耽误文化技术学习,也不耽误开展运动。[注]山东省教育厅:《青岛市崂山县农村教育调查报告》(1964年3月4日),A029—01—16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学校的全日制教育也将此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育环节,如下河公社根据青少年的特点进行教育,组织少年儿童访问家长,座谈自己家里过去的生活。[注]山东省教育厅:《青岛市崂山县农村教育调查报告》(1964年3月4日),A029—01—162卷,山东省档案馆藏。“文化大革命”期间,学校的思想教育进一步加强,请老贫农讲家史,请老干部讲村史、革命斗争史,号召学习湘鄂西解放军战士王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学习“毛主席语录”、“老三篇”,强调批判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等。[注]赵学龙等:《回顾五十几年来的历城教育》,载中共济南党史研究室:《济南党史研究》2007年第1辑。
相对于当时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及科学技术教育内容比较贫乏。以1958年大跃进期间兴办起来的农村大学为例,据当年10月份统计,山东全省农村举办的大学达4000处,学生20余万人。这些大学一般由县、区、社干部任校长,按“以民教民,能者为师,就地选拔,谁会谁当先生,不会就当学生”原则,选拔党政干部、中小学教师、劳动模范或有专业特长的农民担任“教授”。系科设置根据生产需要,“干啥,学啥,就研究啥”。教学采用“统一学政治,分系学技术,分班学文化”的方法。教材多系自编,文化课多借用农民识字课本和中小学课本。[注]山东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教育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63-664页。这是特殊时期的教育,形式远超过内容。其他时期的农村教育也存在这种问题,如20世纪60年代的两种教育制度办学,“文革”期间的农村学校教育及农民业余教育,文化内容都较为贫乏,师资水平低下,学生文化技术水平的提升极为有限。
三、借鉴和启示
政府的支持和推动对农村教育的发展至关重要。1949至1978年间,无论是扫盲教育,还是农业技术教育,政府都发布文件,甚至通过开展运动的形式加以推动。事实证明,政府力量的投入使这些运动的效果颇为明显。
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和农村教育的优劣存在相互推进彼此制约的关系。从建国至1978年,国家无力为农村教育投入较多经费,主要靠农村自己的力量来发展教育。在此阶段,农村极为贫困,对教育的投入力度不难想象,而水平颇为低下的农村教育也极难为农村经济社会发展提供较好的智力支持,双方形成了恶性循环关系。
教育的发展需循序渐进,不可能一蹴而就。教育的对象是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仅靠追求形式、追求进度来发展教育,其最终结果必然是失败的。大跃进期间在农村突击办起来的各种红专学校数量惊人,但无论是师资还是教学内容都明显带有拼凑的性质。如今,这些学校早就烟消云散,没教会农民多少实质性的东西,甚至没留下什么痕迹。发展教育,教师素质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要素。建国至1978年间,尤其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民办教师是农村学校教师的主流,他们家在农村,本身受教育程度很低,又因待遇差,教学积极性不高,这给农村教育造成严重影响。
建国这么多年,中国农村依然贫困,城乡差距日益拉大,其中城乡教育水平的巨大差距,农村教育的落后,是导致农村落后的重要原因。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实现整个社会的现代化已被提上日程,其中农村的现代化是整个社会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949至1978年间,国家对农村教育的投资较少,资金主要来自农村社队,而农村经济又较落后,这直接造成农村教育资金短缺,农民受教育机会缺乏。教育水平的低下,及农村的封闭和缺乏流动,都严重妨碍了农民的现代化,最终影响了整个农村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所以,在今后的农村现代化进程中,必须高度重视“农民”的现代化这个重心,增强对农村教育的重视程度,加大资金和人才投入,提高农村教育水平。另外,要打破城乡流通的显形及隐形隔阂,使农民放宽眼界,培养以上诸种现代性特征,成为现代公民,使“农民”一词不再是一种身份,而只是一种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