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驻新颜

杨登甲

湖北省博物馆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漆器，其工艺之精湛，造型之优美，色彩之艳丽，宛如新作。它们中间，有些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虽历经岁月沧桑，却依然完好如初。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些漆器在出土时就面临着变形、破碎的风险。因为木胎漆器常年深埋地底，日夜吸收潮气，出土后如果不加以脱水处理、任其风干，木胎就会因强烈收缩而开裂变形，甚至毁损。还有很多漆器出土前就已腐朽、损坏。想要恢复它们的最初样貌，就需要借助漆器修复师的巧手。

“脱水”第一人

保护修复出土的木胎漆器，第一步要做的是对它进行脱水处理；如果漆器本身有损坏，木胎已腐朽不堪，就要“脱胎换骨”。简而言之，就是将漆器回湿软化（用液体使漆器软化），然后小心地将漆膜与木胎分离，再寻找和木胎年岁相近的木料，最后把漆膜嫁接到完整的木料表面。一个本应报废的艺术品，就能获得新生。

提及脱水保护技术，陈中行是这个领域中的第一人。虽已年逾古稀，他却没有选择回家颐养天年，而是继续留在了工作岗位。1972年，化学专业出身的陈中行被调到湖北省博物馆。那时出土的漆器都是饱水状态，只能泡在水中，才能暂时维持外形，可这样并不能阻止器具逐渐腐烂的命运。

必须脱水，才能挽救它们的命运。当时的普遍做法，就是将醇醚、腈醚等化学品渗入漆器，把里面的水分置换出来。陈中行一一将这些方法尝试，却并不满意。“我用残片做了些实验，不是百分之百都能成功，有些漆器仍然会收缩，或是开裂。”为此，他改变思路，尝试着将水溶性材料渗入漆器。

经过几年的摸索，他发现乙二醛在渗入漆器后能完全保持器物的原貌，随后又继续对聚合反应的条件及配方进行了探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十几年的努力，陈中行成功研究出乙二醛脱水法，适用于各个时代、各种形状的漆器，成功率达到100%。这项创新获得了文化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

看似简单的脱水方法，还要因木胎的材质而定。平时要对漆器进行不间断地观察，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化学用品的剂量，给一个刚出土的漆器脱水，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当时研究出乙二醛脱水法，我便给几件漆器脱水，为了证明研究成功，我一直观察这些漆器，直到15年之后，这些漆器没有变形、破损，我才放心。”陈中行语重心长地说。

奇特的组合

如果出土的漆器完整，那么它只需要进行脱水处理即可，要是有破损，那就还要进行第二道工序——修复。由于年事已高，陈中行一般只把控脱水处理，剩余的修复工作，则交给了两位后辈：程丽臻和李澜。

这个修复团队，有些奇特：陈中行是个“化学家”， 程丽臻是学音乐的，而李澜则毕业于美术学院的油画专业。不管怎么看，这三个人的专业都与漆器修复相差甚远，却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我是2003年调到博物馆文保部的。”李澜说，这样一来，她与程丽臻和陈中行老师成了文保部的“三个火枪手”。由于大家都对漆器修复兴趣浓厚，在智慧不断地碰撞摩擦下，2004年传出了令人振奋的消息——“PEG复合液脱水加固定型”（以下机简称PEG）问世了。

之前的乙二醛脱水法是直接将漆器干燥化，一般用于出土完整的漆器。而PEG则是运用聚乙二醇对漆器进行脱水，针对那些出土有破损的漆器，优点是可以边脱水边修复整形，极大提高了漆器修复工作的效率。

“经过脱水处理之后，破损的漆器还要经过制胎、粘贴、补配、上色、做旧等工序。每个程序都十分复杂。”李澜介绍，如粘贴环节，因为漆膜下的漆灰以及糊裹织物收缩率有所不同，在回湿软化后很容易收缩、变形，所以要将漆膜在最短的时间内粘贴到新的木胎上。

与漆器共语

基于大家的共同努力，这个3人的漆器修复团队在业内相当有名。许多博物馆、文物所无法修复的漆器，都会送到湖北省博物馆进行修复。所以他们3人除了修复本博物馆的文物，还经常解他人的燃眉之急，其中最难忘的要属“唐代金银平脱漆器”（将髹漆与金属镶嵌相结合的技艺）。

2007年，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送来两件漆器，陈中行打开一看，顿吸了一口凉气：“漆器在出土后没经过正确的脱水处理，属于自然风干，器物已经碎裂不堪了。”话虽这么说，但他依然接下了这项工作。

一个漆盒，一个漆奁（古代女子盛放梳篦、脂粉的梳妆盒），都是唐代漆器。“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金银平脱工艺。”李澜回忆，但陈中行老师却认为这是镶嵌工艺，大家产生了分歧。为此李澜与程丽臻查阅了大量文献，根据《髹饰录》记载，她们发现漆器上银片的厚度以及龙、凤、植物上均有毛雕纹饰，工艺流程都与文献中描述的一致，最后认定这就是“金银平脱”工艺。

一个月后，大家决定先取两个小样片进行尝试。他们先按照传统的漆膜回湿软化方法，直接将残破的样片泡入水中回湿，在漆膜与木胎分离后，漆膜发生了收缩、变形。因为漆膜与木胎间隔了一层麻布，再加上镶嵌了金属的缘故，它们之间的收缩率不同，所以普通的回湿方法不管用。然后他们改变了以往的修复方法，用软毛笔蘸上温水，在破碎的漆膜表面缓慢涂刷，最终成功地将漆膜剥离，重新回贴到木胎上。

漆器修复是一项繁琐、艰苦的工作，在对器物修复前，必须全面了解它，给它做一个全面的“体检”。虽然文物不会说话，但它们是有生命的，与之交流，才能让它们风采再现，一代代传承下去……

TIPS

乙二醛脱水法

将漆器清洗后晾干，然后将它浸泡在乙二醛（此外还有触媒、添加剂等）溶液中。每隔几天搅动浸泡液，加快参透速度。等乙二醛溶液全部融入漆器后，再用水冲洗器物，然后在某种条件下进行聚合反应及干燥脱水处理。

PEG复合液脱水加固定型

PEG是单体乙二醇的聚合物，无色无臭。其脱水步骤与乙二醛脱水类似，只是在溶液配制方面有所变化。它的溶液配制为尿素、二甲基脲以及P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