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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珙县王武寨苗歌看川南苗歌的文化内涵

2014-12-03郭芯源喻秋兰王月明

贵州民族研究 2014年8期
关键词:川南苗族文化

郭芯源 喻秋兰 王月明

(长沙学院,湖南·长沙 410003)

川南宜宾罗渡苗族乡王武寨苗歌,以承载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的基本内容开始,首先通达苗族自身,成为苗族文化的建构之基。而且在此基础上,以强烈的文化社会功能绽放出特有的苗人精神。川南苗歌之所以成为苗文化的建构基础,正是在于苗歌所形成的语言、地域、心理等方面的识别认同机制。进而,此种机制延伸到苗人历史记忆、劳动、婚姻、信仰等文化层面,而最终成为苗人精神的最精彩的部分。

一、川南苗歌的文化意蕴和社会功能

(一)苗歌与苗族的认同机制

首先,苗歌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工具。由于苗族古文字早已失传,因此,对历史上所发生过的许多事件,他们无法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唯一可行的记录方式,就是把这些事件编成歌谣,编成故事,或把它们融入习俗中,用歌谣、故事和习俗的形式传播自己的历史。这样,王武寨苗歌是这个群落共同语言的代表,是最重要的承载记录工具。

其次,苗歌再现了苗族的共同生活习俗。四川苗区,多处丘陵山谷,主要粮食作物有玉米、水稻、小麦、高粱、薯类等,根据居住地域的不同,主食也因地而异,山区或水源缺乏地带,以玉米为主食;居住在平坝或半山地段的,以大米为主食。苗族的肉食品过去多靠养殖和狩猎获取,现在则主要靠养殖。

最后,苗歌蕴含了苗族自觉意识与共同心理素质。王武寨当地的蜡染百褶裙中部有几条窄的蓝线,然后是一条较宽的蓝色带,带的边缘有齿形图纹,接着是一条稍窄的蓝色带,上有双重尖齿形图纹,下面是一条较规则的菱形蓝色带,两侧是各种花纹图案。这就暗合苗族的祖先是从黄河流域退居长江中下游,再逼迁西南山区的史迹记述,是一种建立在民族共同心理素质基础上的自觉意识的反映。

(二)苗歌与苗族的历史记忆

苗歌具有如此强大的功能,并形成了苗文化的一套认同机制,因此苗歌延伸到苗人历史记忆、劳动、婚姻、信仰等文化层面,并在这些层面上形成了特有的苗族文化。

苗歌透过苗族几千年的悠久历史,淋漓尽致地描绘了族人遭受的战争与迁徙的双重磨难。古歌《杨娄古仑》记载了苗族祖先杨娄古仑和其他各部族的祖先柔耍柔吾旷日持久的战争。这是反映这一迁徙历史最具代表性的古歌,它告诉了我们现今四川苗族是从何而来的。

《盘古王造天地》是以歌的形式叙述的,构建了苗人对世界起源的混沌认识。故事叙述了盘古王造天造地的离奇经历,除盘古王神外,苗歌故事中还出现了与其名仅一字之差的辅助神扁古王。《开天辟地》组歌是一组广泛流传于四川各地苗族地区的反映天地形成及其发展变化的神话古歌,由《织天织地》、《撑天撑地》等歌组成,可以单首独唱,也可以连唱。

苗族的历史记忆中,人类的产生和发展被呈现为两个重要的信仰起点,即“初起源”和“再起源”两个阶段。“初起源”,即畜父人母型的苗歌传说。流传于兴文、珙县等地的《寅确的传说》,以及流传于筠连等地的《苗·彝·汉族的起源》等。“再起源”,以流传于四川苗区的洪水神话以《根源歌》为最,这部古老的神话古歌由《黄水潮天》、《兄妹成婚》、《繁衍人类》三部分组成,此外,还有许多散文体的类似神话故事,其内容与古歌所述内容也基本一致。

(三)苗歌与苗族的农耕稻作

苗歌记载了苗族特有的农耕文化。各种神话传说和文献资料都表明,苗族是我国最早从事农耕生活的民族之一,农业生产是苗族最主要的经济生产活动。王武寨苗族民歌中有许多篇章涉及到各种农作物的来源、浸泡、成熟,以及与之相关的酿酒、吃饭等活动。如古歌里的《麻种的来历》、《竹木种的来历》、《斑狗花狗取稻种》、《珑智珑吒取良种》等,描述生动,想象丰富,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

苗族人民童年时期的农耕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领悟世界的模式,这种模式成为了苗文化的一种“原型”。苗人在无数次的春耕秋收的期间,孕育了与农耕生活紧密关联的集体无意识,构建起了一种农耕文化的原型。创作者在构思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原始农耕文化原型的影响,从而形成了苗歌奇特的艺术结构形式。只不过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形式,苗歌的“创作者”不仅仅指专业的歌手、歌师,还包括普通的人民大众,它的创作者是集体的。[1]比如山歌里的“天上雷公真的真,地上林草一齐真,哪个为人做事不辛苦,哪个当家不劳心?”表达了苗族人对天地、人间磨难的叹谓,对人生的诘问,反映了大自然及以农耕为主的生产方式对苗族人产生重要的影响。

(四)苗歌与苗族的婚姻文化

苗歌充分展现了苗族婚姻中的各个层面。首先是苗族包办婚姻中所形成的苦歌。包办婚姻主要为舅权制约和自幼许婚两个方面。在苗族苦歌中,反映婚姻悲剧,并抨击父母包办婚姻的苦歌所占比例最大,反映封建婚姻制度对苗族男女青年造成身心痛苦的苦歌不胜枚举,如《财生姑娘》、《讴娘怨》、《童养媳》、《苦情歌》等,就是这类苦歌的典型代表,形成了一个专以反映封建制婚姻为主题的苦歌群,歌中常以尖锐的语言对不合理的婚姻制度进行嘲讽、诅咒和揭露。

其次,在王武寨苗歌里,歌颂自由爱情和婚姻的情歌占的比例最大,数量最多,并有多种固定的曲牌。由于各地都存在着多种不同的唱腔,因而形成了一片多姿多彩的情歌海洋。情歌歌词可以原创,也可以即兴创作,只要符合词律和曲律,就能得到认可。因为自由婚姻始终在苗族婚姻中占据着主要的地位,缔结婚姻,首先要通过男女双方自由选择,恋爱而成。

王武寨苗歌记载了苗人特有的礼俗文化。婚俗歌是在论婚仪式或婚礼场合中唱的歌,通常称为婚姻礼词,普遍都以唱述的形式进行表达,一问一答的表述是婚俗歌的主要表述特点。同时,苗歌对应于芦笙舞会中的步伐及节奏,形成了互相辉映的民族艺术观感。

二、川南苗歌的艺术特色

川南苗歌所形成的语言、地域、心理等方面的识别认同机制,延伸到了苗人的历史记忆、劳动、婚姻、信仰等文化层面,彰显出了苗人特有的个性,其根本动力在于苗歌自身特有的艺术魅力。如果川南苗歌没有独有的艺术特色,就不能构成川南苗歌深邃的文化内涵。

(一)理性之美

苗族先民在生产生活中通过对客观事物长期的观察和体验,不仅认识到万事万物处于不断变化之中而且有一定的周期性。对世间万物的变化及其规律,苗族古歌中有大量的描述。如:“一次洪水一班鱼,一阵春风一季花”,“人生好像太阳的影子,一阵风就会过去,不知不觉白了头顶”,“人世难得来走一遭,不是野草死后复生,凡间能来几十年回?鲜嫩的花瓣会慢慢凋谢,俊男妙女只有几年的光阴,个个都要相亲相爱”。从另一方面来讲,可以说这是一种诗性智慧的具体体现。有研究者认为:“苗族不仅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富于思考的伟大民族,尤其是善于用诗的方式进行思考的古朴的民族。”[3]

“什么吃草不吃根?什么睡起不翻身?什么肚内生牙齿?什么背上生眼睛?镰刀吃草不吃根,石头睡起不翻身,磨子肚内有牙齿,螃蟹背上生眼睛。”山歌里流露出的狡黠、智慧、逗趣、幽默感正是川南苗族的诗性智慧的体现,是源于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和自信的态度。

(二)逆境中的悲剧美

川南地区的苗族人民,秉承了苗族生性就有的桀骜不驯的性格,加之因为地域偏远,封建统治者为了维护和稳定自己的统治,势必会对该地区施加更为残酷严厉的统治和弹压。封建王朝的高压政策,加上地方官僚对苗族人民的盘剥压迫,使得苗族的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从而在以苗族民歌为主的苗族文学中体现出比其他民族更为浓烈的悲剧意识。如反映封建统治者强占苗疆的《苦心歌》,如泣如诉的歌词,反映的正是封建统治阶级和封建地主对苗族人民的压迫和剥削,以及带给苗族人民的苦难。

其次,悲剧美构成的第二个要素,是人类面对苦难的不妥协态度。如《落籍四川》里唱道:“世道混乱不公平,佑巴举剑铲不平,举旗走上正义路,世态混乱不公正,施抓将刀挂在身,举旗要把正义争。佑巴率领他群兵,打杀汉官七年整,施抓带着众苗家,打杀官兵七个春。”因此,苗族民歌的悲剧美就是在人的斗争行为以及与生存苦难的激烈对抗中迸发出来的。在苗族民歌中,我们感受到的不是生命的苦难与毁灭所带来的颓败,而是在面对不可避免的苦难与死亡时,苗族人民顽强抗争的态度和勇于超越的精神。

再次,川南苗族民歌悲剧美来源的第三个元素就是否定性结局充溢全篇。苗歌《佑八、施抓起义》叙述了苗族部落官府的剥削压迫下,忍无可忍,佑八、施抓挺身而出,率领苗民奋起抵抗,经历了长期艰苦卓绝的抗战,最后起义失败,并被迫迁徙四川的过程,塑造了苗族起义英雄佑八和施抓的大无畏英勇形象。

(三)浪漫开放的自然美

苗族的山歌或情歌运用自然主义手法来表现苗族人们的风流野性,运用浪漫主义手法表达其野朴、自由散漫的性情,自然健全的“真”人性。特别是歌曲配以苗族特有的团圆鼓舞和芦笙舞,使得男女之间的情感流露真实而又贴切。

“半夜想起半夜来,不穿袜子不穿鞋,来到半路摔一跤,为了婆娘值不得。”“花被盖郎郎盖妹,花被单乘妹妹乘郎,人上重人不为封建压迫,人吃人精不为封建剥削。”这些情歌表现出他们对性爱的大胆追求,表诉直白,体现了野朴的性情。

有的情歌是苗家小伙用暗喻手段大胆地逗弄女孩:“大河涨水沙荡沙,你是哪家的滚潭花?你是哪家的花大姐?逗得小郎不回家。”对情事的表诉既自然又隐晦,极富生活情趣。

有的山歌唱诉苗家女孩对小伙的情谊,表现苗家女孩的泼辣、大方、热情:“大米白饭亮晶晶,筲箕累来甑子蒸,想喊情郎来吃一顿,龟子埋头不做声。”女子对男子情意绵绵,直诉情怀。这些山歌是这个民族情感生活丰富多彩、感情细腻流动的表现,这种生活和情感在无拘无束的歌唱中真实、自由地流露出来。

三、川南苗歌的现状与转机

(一)川南苗歌的现状

据珙县民宗局陶小平老师介绍,上个世纪90年代能完整唱述所有四川苗族古歌的只有陶再金、陶明武、侯良德、熊占清四位老人,陶再金是叙永县白腊苗族乡人,陶明武、侯良德二位是古蔺人,另还有一位叫熊占清的是兴文人。如今,这些老人除侯良德外,其他的都作古了。如今,每年过“花山节”时跳习俗性芦笙舞,这是男女青年联欢和选择配偶的佳期,然而花山还在踩,但古歌已经很少唱;天神偶尔还在祭,但古歌已经不完整。今后一段时期内,能够保持完整的川苗古歌恐怕只有丧葬中的《指路歌》,但也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

王武寨五个村里,只有少数几位老人可以演唱部分古歌,他们是楠木村六社的刘光才、刘光文,槽门村八社的王孝金,新庄的熊永生等几位。但是,老人们因年事已高,很多苗族古歌已经遗忘。由于苗族的文字早就失传,苗歌的学习和演唱都是口传心授代代传承。老一辈会唱古歌的逐渐去世,而当地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或者进民族学校(至少近十年来跟汉族学校一样的教学内容)、汉族学校读书,他们已经不能像过去老一辈那样有大量时间在日常生活中耳濡目染学习苗歌;也不流行去歌师家专门学习古歌或者祭祀礼仪歌曲。因此,川苗古歌面临濒危的困境。

比起过去的川南苗族婚礼丧葬仪式,现在流行于民间的婚礼丧葬仪式明显简单化了,唱词也随之简化、减少。大量苗族的青年子弟外出读书、打工,和汉族通婚;如果长期在非苗村环境生活,定居都市或与外族结婚,苗族青年将不再说苗语,也不唱苗歌。而留在王武寨苗村里生活的苗族人,不管男女老少,他们在相互交流时都会讲苗语,对外族人则用汉语的四川话。山歌和情歌、酒歌由于踩花山等节日和日常生活还要唱,所以相对普及、保存完整并有所发展。

(二)川南苗歌的转机

中华民族的文化因为年复一年的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光辉和璀璨。那么,四川苗歌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一部分,面对危机,也需要继续传承下去,在保留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及民族特质基础上的创新和发展。

传统的四川苗歌具有自身的音乐特质,拥有本民族的性格特征和独特的风味、古朴的气息,虽然歌词内涵丰富、意蕴深厚,但旋律较单调,节奏也很呆板。加之现代汉族乃至国外音乐的多元化冲击,这样的音乐形式注定其无法普及的命运。面对纯粹的民族音乐急剧流逝的尴尬局面,苗族人民以苗歌古曲或某些乐段的主干为主旋律,辅之以当代流行音乐的元素,以现代新生活为歌曲的主要内容,于21世初创作出了不失本民族特质又便于流传的新苗歌,如广泛流传的苗歌《我们的名字叫苗族》。[4]

致力于四川苗族地区民族宗教事务的民宗局同志和当地苗族古歌传承人,孜孜不倦地进行着苗族古歌的保护、学习和新苗歌的创作。流传于四川苗族地区的敬酒歌《好年,好月,好时光》是很好的新苗歌创作的代表。还有陶小平老师译词,罗建华编曲的苗族原生态民歌《朵荡之哟》、《竹笛歌》清新自然、优美动听。他们的努力不但为我们保存了鲜活与源初的川南苗歌,而且也看到了川南苗歌在其丰富和独特的文化内涵基础上的创新和发展,为川南苗歌在当代的转型与持续生长开辟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1]邓 敏.民族音乐视阈下川南珙县苗族民歌《亚罗卡德罗》 的音乐分析[J].北方音乐,2013,(7):133-135.

[2]周 江.光明的缔造:苗族审美起源考[J].吉首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2,33(4).

[3]罗义群.苗族巫词的诗化审美特征[J].作家,2013,(20):167-168.

[4]杨传红.论贵州苗族飞歌的特点,音乐魅力与传承保护[J].贵州民族研究,2013,(3):2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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