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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与“行”:孔子的语言学思想探析*

2014-12-03罗晓语

外语学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言行语言学言语

罗晓语

(湖南工程学院, 湘潭 411104)

“言”与“行”:孔子的语言学思想探析*

罗晓语

(湖南工程学院, 湘潭 411104)

通过研究我们发现,儒学创始人孔子的“言行观”与西方经典语用学思想,特别是言语行为理论有诸多相通之处,可视为我国古代语言学思想的萌芽。本文旨在通过探究孔子的语言学思想,并通过对比分析西方言语行为理论,推进我国语言学研究的本土化进程。

孔子;儒学;言与行;语言学;语用学

1 引言

作为“研究语言的本质、结构和发展规律的实证科学”(李洪儒 2011:10),语言学是西方语言哲学高度发展的产物。比如,语言学的重要分支——语用学中的言语行为理论就是直接脱胎于分析性语言哲学中奥斯汀(J. L. Austin)和塞尔(J. R. Searle)的相应思想。长久以来,在东西方文化的交融与碰撞中,一些西方学者以其对语言的科学化和系统化研究而自居,赫然宣称东方没有语言学的思想。事实上,“语言学”(linguistics)这一学科概念并没有可以奉为圭臬的界定标准。诞生于西方民族语言的这一概念,其本身也并不一定完全适用于迥然相异的东方语言文化。我国古代哲学思想强调“对语言和人的整体性研究”(谢萌 2012:12),致力于探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和谐境界,早在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时期就已经形成了系统的文化观念和学术思想。其中,对中国文化影响最为深远的儒家思想流传并发展至今,已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先秦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就已经发展出较为系统的语言观,其相关研究以“言”为核心,围绕言与行、言与仁、言与礼、言与德、言与政等诸多方面展开论述。本研究发现,在以修身养性为主旨的儒家思想中,最具代表性的孔子“言行观”与西方经典语用学思想——言语行为理论有许多相通之处,可视为我国古代语言学思想的萌芽。

2 孔子论“言”与“行”

孔子在我国文化界和国际学术界的不朽地位毋庸赘言。他对语言问题的考察主要从言与行、言与仁、言与礼、言与德、言与政等关系切入,极力突出语言的道德意蕴和伦理维度。其中,关于言与行的研究主要围绕对言/行的界定、言而可行、言行一致、慎言慎行等几个方面展开。

2.1 何谓言/行

在孔子关于“言”的论述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言意之辨”。所谓“辞达而已矣”就是强调言意一致性完全可以依赖语言的表意功能和交流功能得到实现。事实上,考察孔子对言意之辨的基本态度就会发现,在他对言/行的界定当中,“知”是一个关键因素;言、行皆与“知”密不可分。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论语·尧曰》)。“命”、“礼”和“言”3者并立,同为构成人生和人性的要素,这足以证明孔子对语言的重视。《论语·正义》指出,“言者心声,言有是非,故听而别之,则人之是非也知也”。这可以视为对“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的进一步阐释。同时,这句话表明,知言的现实性与重要性就在于,知言即可知意,知意即可知人。从而,“言”在平常意义上讲就是言说/说话,而《论语》中所记之言区别于普通的说话乃是一种“立言”,也就是值得史书记载的名家名言,因为它们通常道出了重要的规律、原则、思想或价值。

儒家思想首次详尽探讨知行关系问题,孔子的相关思想要求知行统一,提倡身体力行,从而做到学以致用。孔子有言:“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他意在强调,书背得再多,如若不能学以致用就是毫无意义的。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言行关系问题归根结底就是知行关系问题。由此引出孔子教育思想中的重要问题,就是道德认知与道德实践的关系问题。从理论上讲,任何实践活动都是建立在认知客观事物的基础之上的,道德实践同样如此。只有对道德规范的内容和意义有正确的认识,才可能产生坚定的道德信念,进而把道德认识转化为道德行为。为了实现道德品质的社会价值和社会意义,孔子坚持把道德知识与道德实践相结合,并且以后者为基础。这就要求把所学转变为所行,通过践行落实道德规范的要求。因此,孔子反对空洞的说教,在强调“知”的同时,更强调“行”的重要意义。这从侧面反映出,在孔子看来“行”甚或比“言”更重要;由此,“始吾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言”与“行”是一种辨证的统一关系,从“言”可以预知“行”,从“行”可以验证“言”。

2.2 言而可行

“正名说”是由孔子提出的影响极为深远的语言哲学思想,这一思想的主旨就是要求名要符实,言之有物;与行相关联,君子“言之必可行”(《论语·子路》)。也就是要求言必有徵,言而可行,相关思想主要由儒家学派的后继学者们进一步发展而来。

“君子之言,幽必有验乎明,远必有验乎近,大必验乎小,微必有验乎著。无验而言之谓妄。君子妄乎?不妄。”(《法言·问神》)君子之言要言而可行、言而可观,要能够被可以感知和经验的事实或事物所检验,得不到检验的就是“妄言”,而君子是“不妄”的。这里还运用了我国古代朴素辩证法的相对性原理予以说明,幽闭之言可被明朗之言所检验,宏观之言可被微观之言所检验等。由此可见,儒家一向坚决反对说名不符实的空话,君子必信,小人则妄。因此,在名实关系上,儒家“正名说”始终强调名要符实;“名足以指实,辞足以见极,则舍之矣”(《荀子·正名》)。进一步讲,“事莫贵乎有验,言莫弃乎无徵,言之未有益也,不言未有损也。水之寒也,火之热也,金石之坚刚也,此数物未尝有言而人莫不知其然者,信著乎其体也。使吾所行之信,若彼数物而谁其疑我哉?”(《中论·贵言》)。万事万物贵在可被检验,言亦如此,得不到证实的言论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无妨。“水之寒”、“火之热”、“金石之坚刚”,这些事物的诸特性是由其本质所决定的,“信著乎其体也”。因此,君子也应将言之信内化为本质,做到言而可行。“君子之言,非有意于厉也,是曰是,非曰非。”(《日知录·听其言也厉》)由此可见,言说具体化、经验化是儒家保障言而可行的重要原则。行为的现实性要求作为行为导向的言语也须具有可证实性。“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程颢 程颐 2000:114),只有言而有徵、言而可行,才能保证言行一致。

2.3 言行一致

孔子有言,“言忠信,行笃敬,虽蛮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论语·卫灵公》)。“忠信笃敬”是高度概括的道德观念,“忠”指忠诚不贰、尽心无私;“信”指诚实不欺、道义真确;“言忠信”要求言之凿凿,忠诚、真实;“笃”指厚实真诚、牢固专一;“敬”指恭敬严肃、尊重谨慎。按照孔子所述,君子若能“言忠信,行笃敬”,即使身在蛮夷之地,依然能够以己服人,行走四方;反之,“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即使身居要地,也难以理取信,获得他人的尊敬。

具体地讲,由于在自己的学生宰予那里发现言行分离的现象,孔子在震怒之下调整了自己的言行观。“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论语·公冶长》)学生宰予大白天睡觉,其师孔子大动肝火,怒其不争,甚至直言“于予与何诛?”除了斥责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孔子重新提出了据言行而识人的思想。在言与行的关系上,之所以把“听其言而信其行”改为“听其言而观其行”,就是为了确保言行一致;进一步讲,君子以光说不做、说多做少、言过其实为耻。此外,孔子还注意到言可以掩行,他主张“先行其言”同样是为了言行一致。孔子反复强调,“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论语·宪问》);“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

2.4 慎言慎行

既然孔子把言而可行、言行一致当做对君子的德性要求,那么自然可以得出,君子必然要慎重对待言行;要言之有物、言必可徵、言而可行,并且要“耻其言之过其行”(《论语·宪问》)。孔子更进一步指出,“君子纳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古之圣贤从不轻易妄言,言出必躬行于身,耻于说而不做;这与“君子纳于言而敏于行”所言说的其实是同一个道理,即君子要谨言慎行。时至今日,依然可见孔圣人的高瞻远瞩;当今社会,吹嘘浮夸之风仍有盛行,言行不一、言而无信,甚至危言耸听的人很多。鉴于此,回归儒家思想的朴素与平实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言与行的关系问题上,孔子认为,君子宁可在言语、口才方面迟钝些,也要具备积极主动的行事作风,讷言修德,身体力行,做好分内之事。简单地讲,“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木”指人的思维反应不够灵敏,较为迟钝;“讷”形容人口齿笨拙,不善言谈。诚然,以当今的社会标准来看,这种木讷的“君子”与人办事定会四处碰壁;然而,孔子认为这些人为人质朴、做事谨慎;反之,“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因此,孔子对其弟子当中不善言辞的颜回和曾参偏爱有加。明代朱柏庐所说的“言多必失”其实也包含这层意思,即君子不能妄作力所不及、难以兑现的承诺要言而有信,言而守信。

3 孔子的言行观和言语行为理论

本研究发现,孔子的言行观与西方经典语用学中的言语行为理论非常接近,甚或已经包含其中的核心思想。言语行为理论的提出者奥斯汀曾把话语分为施为式(performative)和叙述式(constative),前者与后者的区别在于,施为式话语可以用来实现某种意图,也就是用来做事。(Austin 1962)在孔子有关语言的思想中,言行之间从来就是相即不离的,“言必信,行必果”;“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论语·子路》)……其实,这些思想当中已经蕴涵后人所熟知的“说话即做事”这一思想要义。简单地讲,言语行为理论归纳言语的3重功能,即以言表意、以言行事和以言取效(Searle & Vanderveken 1985);孔子对“言意之辨”的阐释通过“辞达而已矣”充分说明语言的表意功能,以言行事和以言取效这两种最为重要功能则通过立言与立事、立言与行教这两个维度的论述得以表达。

上文已经提到,孔子所说的“言”即言说/说话,从普遍意义上讲,除了独白以外,说话总是在特定的环境中,针对特定的人或对象而言的。如《论语》记载,“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庭,便便言,唯谨尔”(《论语·乡党》)。这从侧面揭示了语言交际受到语言环境的制约;“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论语·乡党》),这说明了言语交际受到交际对象的制约;“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论语·宪问》),这体现了在交往和对话中应注意言语时机的思想。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言”即“事”,记言就是记事;无言之事犹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难以寻得或把捉。《论语》等儒家经典中所“立”之言同样如此;质言之,“立言”就是“立事”。这揭示了儒家思想赋予以言行事的另一层含义,即“立言”亦可“行教”。据笔者考察,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论据可以表明,儒学中所说的“教”就是指制度性的“宗教”。因此,我们抑或可以通过更加朴素的方式去理解这一问题,“教”也就是作为一般行为的教育、教养或教化。儒家经典通常由言记事,由事论知。《论语》就是记录孔子师徒相互学习及日常言行的经典著作,是儒门示教的范本,以言行教具体表现为孔子师徒对话所展现的一种生活方式。

此外,儒家思想对“言能尽意”的另一种诠释在于较早注意到了语言的表达能够对人或物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例如,孔子有言,“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论语·子路》)。有研究指出,这是中国思想家最早对“以言取效”的阐释(彭传华 宋喻 2008)。进一步讲,立言与行教的直接关系同样传达以言取效的含义。孔子的相关思想表明,作为言语行为的言传身教同样可以揭示语言实践的一般规律。从普通语言学角度讲,立言所立之“言”既是和语言相对应的、处于从属地位的个人的“言语”,又是从个体日常生活中抽象出来的能够揭示道义伦理和社会规律的、更具普遍意义的语言。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孔子正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通过言传身教启示世人如何正确遵循语言实践的道义方式。《论语》就是通过对个人言语实践的真实记录来揭示人类普遍语言实践的一般规律的。在这种意义上,“行教”显然就是“立言”所力求实现的效果,慎言、慎行、言行一致是做人的基本底线。

4 结束语

事实上,同西方语言学的诞生与发展相似,孔子有关语言的思想同样源于他对语言哲学的探索。孔子对语言功能和价值的定位不但决定其语言哲学的人文情怀和道德底蕴,而且从人生、伦理和政治等方面引导儒家语言哲学的价值旨趣和致思方向。因此,在当今社会,儒家思想不仅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例如,在大学教育中须要引入“知行合一”、“言行一致”、“言传身教”等思想来提高大学生的文化素质和道德修养。实践证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依然适用于当今世界的多元文化格局。我们不能单纯以“西方观点”考量中国文化,更不能忘本逐末或妄自菲薄,“事实上,大多数西方汉学家都是极力跟随传统中国思想的儒家中心论的”(陈汉生 1998:3)。本文旨在通过探索儒学创始人孔子有关语言的思想,从而展现我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并尝试通过对比分析西方现代语言学理论,推进我国语言学研究的本土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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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松鹤】

WordsandDeeds:onConfuciusLinguisticThoughts

Luo Xiao-yu

(Hunan Institute of Engineering,Xiangtan 411104, China)

This research discovers that, as the founder of Confucianism, Confucius thoughts of “words and deeds” share many similarities with Western classic pragmatics, especially the Speech Act Theory. Thus, these thoughts can be considered as the beginning of ancient Chinese linguistic theories.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explore Confucius linguistic thoughts so as to show our extensive, profound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to promote the localizing process of our country’s linguistic research by contrastive analysis of modern Western theories.

Confucius; confucianism; word and deed; linguistics; pragmatics

H0-05

A

1000-0100(2014)02-0086-4

* 本文系教育部重大项目“语言哲学与语言学的整合性研究”(10JJD740004)的阶段性成果。

2013-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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