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任意性原则”对语言系统的多维度诠释*
——索绪尔语言本体论研究
2014-12-03谢萌
谢 萌
(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哈尔滨 150080)
论“任意性原则”对语言系统的多维度诠释*
——索绪尔语言本体论研究
谢 萌
(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哈尔滨 150080)
语言系统论是索绪尔语言学的内核。本文把语言哲学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引入语言系统论研究,通过反思语言的本质和机制,深入发掘索绪尔思想的语言学价值。研究表明,“系统”是索绪尔的语言本体论预设,“系统”即“语言”,即特殊“在者/是者”;“系统”的存在方式由语言的多种机制多维度构成;系统“第一原则”——“任意性原则”是对语言多种机制的多维度诠释;语言的机制就是诠释主体——“人”的目的性作用于语言的体现。
索绪尔;系统;任意性原则;语言哲学;语言本体论
1 引言
语言系统论是索绪尔语言学的核心思想。这一理论首次深入细致地阐释作为“系统”的语言。新近研究表明,“系统”是索绪尔的语言本体论预设(李洪儒 2010,高云球 2008,刘艳茹 2007,利科 2004)。简单讲,作为系统的语言具有一系列本体属性和特征,它是“特殊‘在者/是者’”(李洪儒 2010:24),并且“系统”是“语言”这个研究对象诞生之时就被赋予的含义,概言之,“语言就是系统,系统就是语言,二者同一”(同上)。本文基于这一结论进一步指出,索绪尔提出并一再强调的“任意性原则”就是对“系统”这一本体的多维度诠释。
2 系统是“在者/是者”
《百度百科》对“本体(本体事物)”的哲学定义如下:“本体(本体事物)是人类通过哲学思想认识活动从混沌自然中发现、界定、彰显和产生出来的,以人类思想理性或人类生存发展意识作为统帅,以判断和推理作为形式、以语言作为媒介的人类思想认识活动,是具有名称、时间、空间、价值等特殊规定,具有发现、界定、彰显、区分、抽象和产生各种事物的能力,具有事情或形而上者的容貌,有别于天地万物的具体事物”(《百度百科》2012)。
根据以上定义可以概括出“本体”的一系列特征:一种具有表征的源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具体事物;人类思想认识活动的产物;受到时空要素的制约;具有价值和名称;具有自觉性和能产性……暂且不去追究系统是否具有这些属性和特征,“语言”是人类认识其他本体的“媒介”,这一点可以肯定;这样,如果系统是本体,那么它就是一种特别重要的“特殊本体”,即“特殊‘在者/是者’”。系统的特殊性就在于,我们要通过系统来认识系统本身。系统的“媒介”作用使得它能够把创造并承载它的两大本体“世界”和“人”包融于一身,并且以构成系统的诸多“关系”为体现形式;“关系”就是系统的核心要素。
“在语言状态中,一切都是以关系为基础的”;“任何一个语言事实都是关系,除关系外,别无它物。”(索绪尔 2007:170)事实上,系统所表征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只由两种关系构成,即符号/系统自身所表征的“关系”,也就是“符号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索绪尔 2001:127),以及符号之间的“关系”;前者进一步由两种关系构成,即符号分别与“世界”和“人”之间的关系。这在皮尔斯和莫里斯的符号学中进一步体现为前者提出的三元符号模式,以及后者在此基础上对语符学研究领域的划分——符号与世界的关系即语义,符号与符号的关系即语法(结构),符号与人的关系即语用(Morris 1946,Tobin 1990)。研究显示,莫里斯的思想在索绪尔的文本中已见端倪。并且,基于这一思想可以得出,一方面,符号/系统的生成机制决定,对系统的诠释离不开“世界”和“人”。这在索绪尔的文本中就体现为,力求排除时空障碍和主体干扰的描写始终无法脱离对时空因素和心理因素的考察(索绪尔 2001:117,121-129,139-151)。从哲学诠释学角度讲,索绪尔对系统的描写以诠释为目的;“诠释”既无法抹杀诠释主体的存在,又无法摆脱“诠释学循环”中“理解”的历史性——时空距离(Gadamer 1975)。另一方面,由关系所体现的语言的存在方式就是语言的机制。语言是有生命的“活的”语言,它永远处于同包括自身在内的多元世界“相互作用”的状态;这种存在状态就是语言不断地生成、建构与运作;由此,语言的存在方式,即语言与多元世界的相互作用就是语言的机制。这样,作为“媒介”的系统/符号本身就是以“关系”为形式对世界和人的反映、建构与转化。符号/系统与世界的相互作用就是系统的语义机制;符号与其他符号的相互作用就是系统的语法机制;符号/系统与人(社会)的相互作用就是系统的语用机制;语言的存在方式由它的多种机制多维度构成。
索绪尔是如何诠释语言机制的?换言之,系统如何“在/是”?“语言系统性是以语言任意性为基础的,即系统是以任意性为基础进行内部组织的”(张绍杰 2004:119)。索绪尔对系统“任意性原则”给予高度重视和特别强调,称它为“第一原则”;“头等重要的”;“支配着整个语言的语言学”(索绪尔 2001:76-77)。这在语言学发展中掀起了关于这一原则本身的研究热潮,并且由此产生了对“任意性”这一概念的误解和误用。实际上,就语言的生成机制而言,真正与“任意性”相对应的只有“象似性”或“理据性”(王寅 2006),而“相对任意性(相对论证性)”和“规约性”等概念是在语言的建构与运作中形成的“任意性”的派生概念,它们是符号的不同存在方式,不应作为“任意性”的对立面被混淆和滥用。(本文仅限于索绪尔语言学内部研究,不涉及对符号象似性/理据性的讨论)其实,对任意性的理解要关注任意性概念“与索绪尔整体思想体系的内在联系”(张绍杰 2004:11)。通过对索绪尔思想的整体性考察,可以发现,任意性原则绝不仅仅是系统内部符号的组织原则;尤为重要的是,这一原则诠释了系统这一本体在多元世界中的存在方式,也就是系统的语义机制、语法机制和语用机制。这正如索绪尔在讨论“相对任意性”时所指出的,“语言的机制可以从另一个特别重要的角度来加以说明”(索绪尔 2001:146)。
3 系统如何“在/是”
研究显示,“任意性”及其派生概念“相对任意性”和“规约性”多维度诠释了语言的存在方式:“任意性”诠释语义机制;“相对任意性”诠释语法机制;“规约性”诠释语用机制;由此,可以进一步得出系统的语义任意性、语法相对任意性和语用规约性。
3.1任意性——语义机制
“任意性”诠释系统的语义机制。语义任意性有两层含义,其一,语义生成体现为符号所指和世界的任意对应;其二,语义表达体现为符号能指和符号所指的任意对应。语义内容取自世界;取自世界的语义是具有语际间共性的深层语义,而符号能指对符号所指的语义表达则是具有民族特征的表层语义(Wierzbicka 1996);从而,语义表达以语义生成为前提和基础。符号任意性主要指符号与世界之间的语义关系;它诠释了由符号本身——符号所指所表征的语义生成机制。
语言与世界构成二元对立模式,语义由此生成。取自世界的语义是对世界的任意规定。“我们想说:它(符号)是无理据的(immotivé),也就是说,相对于符号受指,即在现实中与它没有任何天然联系的符号受指而言,它是任意的……”(索绪尔 2001:77)符号/系统语义关系的任意性给予符号所指语义生成能力,由此,诠释语义生成机制的语义任意性就体现为语义的能产性。索绪尔认为,系统产生之前,世界犹如一团模糊不清的星云;“语言不是为了表达概念,而是创造、安排的一种机制”(Saussure 2001:85)。符号的功能不是代表事先确定的观念,而是通过语义能产性从浑然不清的世界中析出并建构可以被人理解和辨析的成分;“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海德格尔 1987),“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Wittgenstein 1955)皆有此意。其实,这一思想也正是具有语际间共性的深层语义得以生成的内在原因。“语言是任意的符号系统,蕴含着语言是创造意义的资源系统”(张绍杰 2004:23)。语义任意性就在于符号能够不断创造价值,也就是产生新的意义,导致语义能产性的根源就在于语义,即符号所指的心理属性。符号所指虽然取自世界,但是经过思维的概念化与抽象化过程,它已然是心理产物。“语言之所以能够作为客观事物的标志,是因为它把反映客观事物、受客观事物所决定的思维的成果巩固或表现在语言里,成为它的意义部分”(高名凯 2011:29)。语义任意性及其所体现的语义能产性充分说明,对“符号是心理实体”(Saussure 1959:101)的理解应该包含这样一层意思,即转化为符号所指的概念意义就是人类从世界获得的经验。进一步讲,符号就是“任何社会信息的物质载体”;“物质载体自身的特点与所传递信息之间没有天然的联系,联系是任意性的”(华劭 2003:15-17)。
符号能指和符号所指构成二元对立模式,由此,语义得以表达。以符号所指的语义能产性为基础,系统通过有限符号表达无限语义;这样,符号能指和符号所指之间的语义表达关系必然是任意性的。“能指与所指不对称是各种语言共有的现象”(华劭 2003:38),由此,“各种语言中的具体词类,甚至具体的词,在反映客观现象时,选择哪些特征作为义子,如何组合这些特征构成词义,都不尽相同,有时具有民族的特性”(同上:20)。语义任意性直接导致语际间的语义差异性,不同语言表层语义的民族特征由此形成。具体讲,不同语言对相同概念的表达可以通过不同语词实现;例如,法语mouton可以表达“绵羊”和“羊肉”这两个概念,而英语则是通过不同词汇分别表达“绵羊”(sheep)和“羊肉”(mutton)这两个概念;不同语言表达同一概念的语词可能具有不同语义范畴;例如,汉语和英语用来表达“书(名词)”这一概念的语词(汉语“书”;英语book)作动词时分别具有不同含义:汉语“书”主要表达“写字”、“书写”等含义;英语book主要表达“预约”、“预订”等含义;不同语言由于文化背景不同,语言中某些表达颜色的词汇具有特殊文化内涵,从而彰显了语义的民族色彩;例如,英语blue一词除表达“蓝色”以外,还有“悲观的”、“暗淡的”等含义,汉语“蓝色”则没有这些含义;汉语“红”一词除表达“红色”以外,还有“象征顺利、成功(开门红)”、“受重视、受宠信(红人)”等含义,英语“red(红色)”则没有这些含义。如果将时空因素考虑在内,那么语义任意性同样作用于某种特定语言内部并体现为语义嬗变性。“观念和符号的联系是松散的……一种语言根本无力抵制那些随时使符号受指和符号施指关系发生转移的因素。这是符号任意性的推论之一”(索绪尔 2001:84-85)。语义任意性意味着符号能指和符号所指之间联系的松散性,语义任意性导致语义“可变性”(同上:80)。这就是说,“符号的任意性从理论上带动了在声音物质和观念之间建立任何关系的自由度。”由此,“这两个结合在符号中的要素以绝无仅有的程度保持着各自固有的活力,而且语言在所有能够触及到声音或意义的因素影响下改变着,或者更确切地说,发展着”(同上:85)。这样,词的音义联系就“反映人们对无穷事物变化着的认识”(华劭 2003:26)。
综上所述,任意性所诠释的语义机制,即语义任意性主要体现为系统在语义维度的能产性、语际间差异性和系统的历时嬗变性等特征。语义是人类以经验为形式取自世界的心理产物——导致语义任意性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符号的心理属性。“把语言看做社会心理现象,这是F. de Saussure 语言学说的核心。”(华劭 2003:6) “任意性”概念并非诠释自在世界中的语言,而是强调语言是“人”的语言。语言在“人的世界”(李洪儒 2006b:9)中生成;反映在语言中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
3.2 相对任意性——语法机制
相对任意性诠释系统的语法机制,它体现为符号之间的语法关系。“‘语法’和‘相对论证性’始终是同义的。”(索绪尔 2001:149)索绪尔的“语法”是能够诠释语音、词汇、句法、语义和语用等几乎全部语言现象的广义语法,即“普遍语法”(华劭 1986);它就体现为构成各种语言单位以及各种语言单位之间的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语法相对任意性的“相对”之处就在于,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既是语言的自然属性又是系统的建构机制。
根据索绪尔的思想,系统建构机制的形成是人的世界中“外在世界”的时空因素和“内在世界”的心理因素共同作用于符号的结果;这两种“自然因素”共同给予组、聚合“自然轴线”(Saussure 1959:136)自然属性。具体讲,在人的“外在世界”中,包括系统在内的一切存在以时间和空间的形式被人所感知。“时间过程中符号的延续性是普通符号学的一个原则,它与时间过程中的改变相连”(同上:86)。时间因素作用于符号形成了系统组合轴线的一维线性延伸;这为系统建构提供空间。这样,由符号组合构建而成的语法单位获得无限延展性。正因如此,只存在最简短的语言,比如一些可以独立成句的自由语素或语词,“在!”、“是。”、“吃!”等,而不存在最长、最复杂的语句或语篇。时间对空间的二维切分就体现为语言事实中符号的“(不)在场”,即索绪尔所说的“(潜)显在”(同上:137)。潜在与显在的系统要素(符号)在“空间上的并列关系有助于造成关联并列关系,关联并列关系又是分析语符列组成部分所必需的”(同上:143)。由此,在人的“外在世界”中,系统的组、聚合“自然轴线”是由时间因素与空间因素共同作用于符号所形成的。在人的“内在世界”中,组、聚合关系作为人的心理机制同样体现出某种自然属性。这种心理机制就是人的思维方式和体验方式——“语言意识”(屠友祥 2008:124),它是思想的自然属性。进一步讲,符号/系统是由人的心理机制作用所产生的心理实体。主体对语言的意识和运用能力来自于心智。心智是主体能够记忆、存储和联想的能动机制。通过这种心理机制,主体头脑中形成了视觉印象、听觉印象和概念的任意联结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类比心理程序。因此,可以说,“言说者语言意识造就联想关系和语言系统”(同上)。这样,组、聚合关系就“相当于我们心理活动的两种形式,两者都是语言的生命所不可或缺的”(Saussure 2001:121)。
符号在人的世界中生成,就意味着它的能指和所指已经被置入组、聚合关系中参与系统建构。由时空因素和心理因素共同作用于符号所形成的组、聚合关系必然是具有自然属性的心理产物。由于语法的自然属性,语义任意性得到充分发展,这就体现为语义系统的无限能产性和高度自调性。然而,从理论上讲,“任意性原则不加限制地使用,最终将导致极度的复杂性”(Saussure 2001:131),因此,在组、聚合语法体系中,相较于语义内容的能产性与自调性,语言用法呈有限性和自足性,这是因为语言作为语法系统是一系列规则和功能的复合体,它们由人与人之间的交际需要作用于语言符号所形成。组、聚合关系所具有的“递归性”必然“受到语用条件和修辞要求的约束”(华劭 2003:78)。这样,可以说,语法相对任意性就是对任意性这一“非合理性”因素的限制。由此,相对任意性也叫做“限制任意性”(索绪尔 2001:148)。“我们确信,与作为系统的语言有关的一切都要求我们从这一观点出发来进行研究,这一观点,即限制任意性几乎没有引起语言学家的注意。这是再好不过的基础。如果语言机制是完全合理的,人们便可以就其本身来加以研究”(同上)。由此可见,语言是人的语言,系统的语法建构同人的目的,即语言价值的实现密不可分。
作为“普遍语法”的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其价值就在于“关系”。例如,法语je dois(我应该)和Dois-je?(我应该吗?)这两个组合仅仅由于词语的顺序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意义。“关系”所具有的强制性源于人的交际目的。大概出于此,索绪尔把“交际”视为一种“力量”,他认为这种力量“使人们不能不相互联系”(索绪尔 2001:236)。出于交际需要,“我们的头脑成功地将序列原则和规律性原则介入到符号整体的某些部分之中,这正是相对可论证性的作用”(同上,148)。“序列原则和规律性原则”形成了系统中有限的、自足的规则与功能,它们是构成语法系统的规约性要素。具体讲,系统的规则主要指传统句法以及词汇的形态变化;“句法构造”就是“根据交际需要而创造的组合体”(华劭 2003:80);它们在组合序列中表现为符号的形态和顺序“有严格的规则约束”(索绪尔 2001:265),这就导致构成组合序列的规则必然是有限的和自足的。“词形变化显然是说话主体头脑中诸多关联形式的一种典型形式……不是任何横向组合事实都可以归入句法,但一切句法事实都隶属于横向组合”(同上:152)。“组合方面的特点可作为聚合的依据……聚合方面的同异往往反映在组合关系上”(华劭 2003:84-85);系统中有限的规则必然反映有限的功能,规则和功能在组、聚合体系中具有“连带关系”(索绪尔 2001:150),“物质单位只有通过它所具有的意义和功能才能得以存在”(同上:155);反之亦然,“一种意义,一种功能只有以某种物质形式为基础才能够得以存在”(同上);索绪尔把词汇引入语法系统,就是希望揭示这一事实,即“从功能的观点出发,词汇的事实可能会与句法的事实混同起来……任何非简单的、非最小统一体的词语都不能从根本上与句子成分、句法事实区分开来;组成词语的下位在安排上遵守和词组构成一样的基本原则”(同上:152)。进而,索绪尔通过功能区分引入聚合系统来完善“普遍语法”。对于系统的功能而言,聚合系统就是服务于人的人为分类标准——功能与人相关联。这在系统建构中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其一,从系统建构的方式来看,人们须要依据功能/语义切分时间延续中的音链来获得语言实体,“语言的实体只有当它得到界定(délimitée),且与音链上围绕着它的一切隔离开来,它才算是完全确定了的。在语言的机制中形成对比的正是这些界定了的实体或单位(unité)”(同上:114)。这也是索绪尔之所以把语义引入语法体系的重要原因。其二,就系统建构的目的而言,系统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它的功能;“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不但构成语言的结构,而且决定着语言的功能”(张绍杰 2004:38)。系统的语法机制就表现在,它允许同时进行组、聚合关系建构,从而通过实现系统的功能来满足人的交际需要。由此,“语言经过不断进化来满足人类的需求,对于这些需求,语言的组织方式是功能的——而不是任意的”(Halliday 2008:31)。“交际过程中说话人的能动性、创造性很大程度上就体现为对词语的选择和配置”(华劭 2003:88)。这充分说明,作为系统建构机制的语法是人使用语言的方法,语用机制的规约性就是系统建构的动因和依据。
3.3 规约性——语用机制
规约性诠释系统的语用机制。导致语用规约性的直接原因是系统赋予符号价值;符号具有价值是系统得以建构和运作的依据。价值是人类目的性的体现;以实现语言价值为目的的语用规约性源自人类社会,它诠释了以价值为导向的人的目的性;“符号本质上是社会性的”(索绪尔 2001:18);规约性就是符号/系统在人类社会中的存在方式。
得益于符号之间的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系统不仅得以建构,而且可以运作起来。系统运作的依据就是系统得以建构的内在原因,即符号具有价值。“价值”这一概念“浓缩了索绪尔对语言机制的一个最根本的认识”(Dinneen 1967:206),价值同样来自构成系统的核心要素——关系;“关系”这一形式概念在系统的实体构成上就体现为符号之间的“差别性和同一性”(Saussure 1959:107)。就系统的语用机制而言,“同一性的概念与价值的概念有所混同”,这就体现在“价值的概念归根结底包含了单位、具体的实体和实在性的概念”(索绪尔 2001:122)。由此,价值得以形成的原因就在于符号之间的差别。“棋子各自的价值是由它们在棋盘上所处的位置来决定的,同样,语言中的每一个辞项都是通过与所有其他辞项的对立而获得价值的”(同上:98)。须要强调的是,符号/系统是心理实体,系统运作过程就在于“从心理上排除不能在所需之处产生所需差别的一切”(同上:130)。这样,系统运作的依据和产出——价值必然包含人的目的性因素于其中。虽然从“符号”到“价值”是一个必然的逻辑推论,但是符号之间的差别本身不是价值——价值不是符号的固有品质,“而是在一种运作中产生的,通过这个运作一个要素被处于特定的多种关系的范围之中”(Thibault 1997:198)。也就是说,价值是语言运作中符号之间差别的实现。进一步讲,价值并非形成符号之间连结的依据,价值是这种连结的实现给予符号属性的一种特殊“变量”;由此,不同符号在不同连结中具有不同价值。这一思想体现在索绪尔关于价值和意义的讨论中,“词语不仅具有意义,而且,特别具有价值,而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索绪尔 2001:126)。符号的价值正是由彼此之间的语义对立实现的;因为价值是一种“动态”评估,意义是一种观念性存在,所以索绪尔说,符号的意义就是价值的“副产品(byproduct)”(Saussure 1959:114)。事实上,无论是价值还是意义都体现着系统这一心理实体所携带的人的目的性。
人具有目的性是因为人是社会中的人;使系统/符号价值得以实现的是“不变的惯例”(索绪尔 2001:98),也就是语用机制的规约性;这根源于人的社会属性。“一个符号一旦在语言的群体中得到确立,个人便无权对它加以任何改变”(Saussure 2001:68);“符号任意性联系在一定社会集团内是共同确认的,具有社会性”(华劭 2003:17),因此,符号必须传递“一种规约性的社会信息”(同上,15);“规约性”也就是“不变性”(索绪尔 2001:80)。符号/系统的价值是社会给予它的一种变量,也是社会对语言的一种评估。索绪尔对语言价值的考察同人类社会对语言的规约性使用紧密结合,“价值”这一形而上概念由此获得形而下的意义——“要建立价值,集体是必不可少的。这个价值存在的惟一的理由就在于惯用法和普遍的认同”(Saussure 2001:112)。如此界定的语言价值观表明,人是社会中的人,系统运作是语言在人类社会中的规约性使用;这已经被语用学理论(言语行为理论、合作原则、关联理论等)进一步证明(Austin 1962,Searle 1971)。语用机制得以形成的原因和依据就在于人类社会给予语言“价值”——人的目的性作用于语言就是语言价值的实现。事实上,在《教程》关于系统运作的讨论中,不难发现,索绪尔对语言价值的形而上反思已经超越工具论语言观诠释了系统的“在/是”。从而,系统这一本体论预设得到进一步证实:语言以心理实体的形式“在语言的一种状态之上进行运作”(索绪尔 2001:99);处于这种语言“状态”之上的正是语言这一“在者/是者”。
4 结束语
通过考察“任意性原则”对系统的多维度诠释,我们认为,在“语言”这一维度上,语言本体论通过强调语言、人和世界3者关系进一步揭示符号/系统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由语言的多种机制多维度构成;具体讲:
第一,语义机制是系统的生成机制;语义/系统的生成与表达在于系统和世界之间、符号能指和符号所指之间分别构成二元对立模式;任意性诠释这种对立模式所形成的语义关系。符号任意性主要指语义任意性。
第二,语法机制是系统的建构机制;它是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普遍语法。语法相对任意性就是语用规约性对语义任意性的限制。从这一结论可以得出如下推论:(1)语言是本体;语义、语法和语用这3种语言机制之间不存在明确界限;这说明了多元世界中“语言”这一本体的同一性。(2)语言是特殊本体;语言通过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对符号的“制约和驱动”建构人及其世界;语言本身“既不同于人的生活世界,也不同于人自身,而是一个特殊的在者/是者,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特殊‘本体’”(李洪儒 2010:20)。
第三,语用机制是系统的运作机制;语用规约性所体现语言价值是系统运作中符号之间差别的实现,它是对语言本体的形而上追问、对语言事实的动态评估;价值所依赖的人的目的性揭示语言的主观性。
在“人”这一维度上,语言的本质和机制得到终极诠释。索绪尔的语言系统论诠释了符号在人的世界、人的语言和人类社会中的存在方式,具体讲:
第一,语义机制是符号在人的世界中的存在方式;符号的心理属性是语义任意性的根源所在;系统在语义维度的能产性、语际间差异性和历时嬗变性等特征就是语义任意性的体现。
第二,语法机制是符号在人的语言中的存在方式;人的世界——“外在世界”的时空因素和“内在世界”的心理因素共同给予组、聚合“自然轴线”自然属性,语义任意性由此得以发展;在人类交际目的驱动下,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分别形成具有规约性的语法规则和功能;语法相对任意性就是语用规约性对语义任意性的限制。“任意性原则”对语法机制的诠释给予我们如下启示:(1)语言是人的语言;语用规约性是系统建构的动因和依据;因此,“索绪尔的系统观念实际上蕴含了言说者的支配作用”(屠友祥 2008:125)。(2)人是语言中的人;人必然能够对语言机制的形成“感同身受”;因此,“学通一门外国语的人经历了一个从‘感到任意性’到‘不感到任意性’的过程”(许国璋 1988:5)。
第三,语用机制是符号在人类社会中的存在方式;“人类社会”决定,人与世界相互作用以语言为必要途径;“对人来说,世界就是语言的世界”——语言是人的存在方式;人是生活在语言中的“语言人”(李洪儒 2006a:32)。
索绪尔的语言系统论体现“语言本体观”和以此为基础的“语言人本观”(李洪儒 2006a:32)。“任意性原则”把“人”引入对语言本体的多维度诠释;语言的机制就是人的目的性作用于语言的体现。可见,“语言研究与人的探索可以并且应该联系、结合起来;语言单位及其关系、语言运作规则的研究,离不开人和人的世界这一重要维度。换言之,语言学离不开语言哲学的支持;两门学科在语言本体和人的维度上可以实现整合”(李洪儒 2006b:8)。本文尝试把语言哲学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引入索绪尔语言学研究,力求为学科整合的进一步实现作出一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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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 颖】
OnMultidimensionalExplanationstoLanguageSystemby“ArbitraryPrinciple”
Xie Meng
(Center for Russian Languag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 of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The language system theory is the core of Saussure’s linguistics. This paper introduces both viewpoint and method of research from philosophy of language into the study of language system theory; to go deeper to discover the value of Saussure’s linguistics by scientific reflection on the essence and mechanism of language. The research suggests that “system” is Saussure’s ontological presupposition of language; “system” is equal to “language” or “beings”; its mode of existence is multidimensional formed by the multiple mechanisms of language, which are accordingly multidimensional explained by “arbitrary principle” the “first principle” of system; the language mechanism reflects the effect of the purpose of “human being” which is the main body in explanation on language.
Saussure; system; arbitrary principle; philosophy of language; language ontology
H0
A
1000-0100(2014)02-0012-6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俄语主观意义研究”(10BYY099)和教育部重点基地重大项目“语言哲学与语言学的整合性研究”(10JJD740004)的阶段性成果。
2013-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