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这样成长在一起了(组诗)
2014-11-28李春俊
李春俊
飞
想:鸟儿飞起来了。
鸟儿离开
那些果子,那些虫子,
在白云的边上,啄
太阳的金线。
想:在更高的地方,
呼吸,在更高的地方,
让灵魂静默。
让心停止,不打扰
时间流动。
前和后,我的生命
从两头朝现在集中。
卡拉库里湖
一弯湖水,像一柄弯刀,
静静的、寒冷的,在慕士塔格脚下;
风吹皱刀刃的寒光,
慕士塔格的白色帽子
也皱了。
一角湖水:整个天空也在里面;
目力所及的湖水——
天空和四围的群峰,
和刚刚飞过的鸟儿,都在里面。
这么绚丽!
雪峰把夕阳的锦缎,
一下子铺满卡拉库里湖。
被清水浸泡,色彩有水的透明,
变幻着,一丝微风,都改变绚丽纹路。
雪峰立起神奇的黄金墙,
安静,谦逊,显然知道
自己在何时收回奇迹。
余晖让群峰更安宁。
天空和湖水用朦胧的淡紫罗兰色,
把连绵的群峰包起来。
慕士塔格的玫瑰金帽子,也很快褪了颜色。
新月和金星,在离慕士塔格最近的地方,
我的脚,踩在离湖水最近的白雪上。
风把月色从对岸往来赶,
赶到岸边,只剩小小一角,
一湖的月光,就在那点波浪上
闪烁。
太阳落下很久了,
天幕还一会儿被刷一层颜色;
群峰的雪,没人打理,
自己从山的深处
把光洇晕出来,
渲染白色大氅的廓形与裥皱。
繁星分明,
银河如泻。
我的新月下的影子,
浸在湖水里。
莎车老城
那些明亮的蓝色,在门窗上,
被光阴的风沙打磨到老旧。
黯淡的美,遗世的美,
挂在木头的廊下,摇摇欲坠。
鸽群飞过。孜然味的音乐,
越过铜匠铺子,木匠铺子,
马具铺子。拄拐杖的老人呆立不动,
仿佛他的那条腿丢失于音乐中。
土巷弯曲。无花果树,石榴树,
半开的门,被风掀起下摆的门帘;
生活是一种机密,走到这里,
尘世之外一切线索都断了。
杨树丛中露出尖顶上的新月,
仿佛凝固的钟摆。丁字街口,
楼下是烤馕的人,
楼上是吃馕的人。
塔克拉玛干:死亡之路
暮色稠黏。笔直的路,
通向死亡深处。
车灯,比死亡更高一点,
它贴近冷漠的弯月;
但无法交叉。我们是
两个世界的孤儿。
沙子,沙丘,它们沉默着,
把永远长不大的灌木丛推到路边;
塔克拉玛干巨型影子,在灯光里
舞蹈,风把沙粒扬到车窗:
琴键乱响,一只手,
要把世界的琴弦压碎……
……胡杨出现了,塔里木河出现了。
这路,是死亡的尽头。
喀什老城:平静的喜悦
鸽群盘旋。我跟随它们,
在巷子里盘旋。
我走过了蓝色的门,
奶白色的门,深棕色的门;
经过了无花果树,石榴树,白杨树;
和母亲与女儿,一前一后的青年,
拄杖独行的老人擦肩而过。
他们的言语的碎片被阳光托着,
半天不落到地上,但我的手捧不住,
像捧水、捧音乐一样。
但我的心不断涌入和平安详的事物,
在对视时,在侧身让道时,
在我停下脚步,久久地,
朝一派明亮的庭院张望,
洗衣的女子羞涩不安时;
这些场景犹如神迹。我见证了。
并像鸽群,在其中盘旋。
喀什:生命这样长在一起了
在欧尔达希克路的紫铜铺,
剪子剪开生活的一角,
炉子火正旺,风机呼呼响,
一个人忙于锤打、焊接,
另一个俯下身,用沙子擦亮铜器。
他们的秘密是公开的,
面对大街,面向所有人:
他们的动作、肌肉、汗、不小心刺破的血,
他们的赞美、诅咒、无法自禁的哼唱——
从一块紫铜皮到锃亮的器皿,
中间隔了他们的时间、手艺、心情、美,
这些东西附在上面,就像镜子,你
探头一看,
看见你自己的脸、天空的云彩、阳光,
看见无花果树摇晃的树梢,
和一个家族——爷爷、父亲、兄弟,
一群丰腴的安顺的女人。此刻,
这两个铜匠,正为这一切忙碌。
感 觉
早晨我从吾斯塘博依巷走向艾提尕尔寺,
一对背包客过来:维吾尔乐器店怎么走?
我微微笑着,像本地人一样,
带这对情侣去买买提乐器店。
就如上次,安静地享受一曲都塔尔,
在音乐中和喀什有了美好的联结。
我往前走,遇见买肉的人,
买烤包子和馕的人,
我手里仿佛也提上礼物,
跟着他们,就能找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