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官员秀？

刘新平

在现代汉语的语义和语境里，“作秀”一直是一个贬义词，是弄虚作假，是浮华不实，是虚饰是糊弄是忽悠是“沽名钓誉”。所以，那些年里，一旦某个官员被评价为“作秀”，其前途也就岌岌可危了。

长此以往，面对公众，官员们自然也就不敢秀，甚至不会秀了——曾有报道说，某位官员为了调研新农村建设下到村里，在一个农户家里，刚问了“家里几口人”“今年收成好不好”后，就冷场了，就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事后，这位官员很是惭愧，说：“这些年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开会就念成稿，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群众说话交流了！”

可喜的是，这种情况正在慢慢发生改变。尤其是党的十七大和十八大之后，越来越多的各级党政官员开始上演各具特色的官员秀。因为他们知道，作为官员，就要面对群众，就要和群众打交道，而形象展示的“秀”就是不可避免的。“秀”是什么？就是介绍决策、亮明态度、拉近距离、表达情感。一个官员，如果“秀”得好，就有利于改善和促进政府与社会的良性互动，消除干群之间的误解和隔阂。因此，他们的秀，也很快成为这个全民皆秀的时代里，一道最具特色的风景！

“秀”之种种

梳理近些年走进公众视野的诸多官员秀，我们大致可以归纳为如下几种。

亲民“秀”：2012年12月20日，河南漯河市民政局长戴友良单膝跪地劝说老人接受救助。2013年4月19日，江西南昌市长陈俊卿走上街头，劝阻市民不要闯红灯。年底，广东佛山市长刘悦伦在祝福新年的电视节目中，与普通市民一起做了一道多宝鱼，并取名“多宝佛山”。2014年除夕夜，湖北省委书记李鸿忠下农村调研，在农户家里帮忙煮饺子，与大家一起看春晚。另外，像湖南常德市长穿胶鞋清扫大街、云南大理市委书记带头扫厕所等等，也都在社会上引发反响。

廉政“秀”：2010年10月17日，江苏盐城市经济与信息化委员会行业处副处长张翕飞“高调退贿”，在网上公布“退贿清单”——在一次公务中收到的三个企业给他的好处费。不久，他再次将另外3笔“退礼”清单晒了出来。他退回的6笔好处费，共计9000元。2013年3月间，在“廉洁奉献为人民和谐清风满南溪”晚会上，四川宜宾南溪区全体纪检监察干部走到台前：“我庄严宣誓：作为一名纪检监察干部，始终牢记立党为公、执纪为民的宗旨，忠于党，忠于人民”同年8月5日，贵州普定县新任命的18名副科级领导干部集体站在布依铜鼓十二调前“金盆洗手”，敲响铜鼓，齐念新编的《布衣铜鼓勤廉十二调》……

工作“秀”：2012年3月22日，湖南省粮食局局长夏文星在“世界粮食日”当日带头参加24小时饥饿体验活动；2013年4月17日，湖南省畜牧水产局局长袁延文在食堂吃中餐时，坦然面对媒体的镜头吃鸡肉，他希望以此消解民众因禽流感而产生的吃鸡恐惧；同年8月，广东佛山市长刘悦伦带领11个市直部门“一把手”，在微博上与网民实时交流，接受网民对于市政府工作的质询。除此，还有北京市公安局局长佩枪在街道巡逻、南京市委书记向市民开放办公场所等等。

简朴“秀”：2012年初，宁波市海曙区区长吴胜武在微博上征人拼车，表示“就是想节约资源、低碳出行”。同年6月，安徽芜湖市副市长詹云超每天骑车送女儿上学的照片被一位网友发到微博上。2013年末，安徽阜阳市委书记坐公交车、郑州市委书记坐地铁出行开会、广州市长坐地铁上班的新闻，相继引起公众热议……

在对近年来出现的官员秀进行简单梳理后，还可以发现，很多官员对“秀”的态度至少有两种：一是高调亮相。比如，十八大之后，公安部副部长兼北京市公安局局长的傅政华有过两次高调“秀”，一次是2013年10月，他在北京马连道茶叶城执勤；另一次是2014年新年第一天，傅政华佩枪，与普通民警一起在王府井大街巡逻。还有江苏盐城张翕飞网上晒退贿清单，也堪称一次高调的廉政秀。

二是对公众关注，特别是媒体报道多有忌讳，甚至有恐惧心理。郑州市委书记吴天君的例子就极有代表性。2013年12月28日，郑州开通地铁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记者遇到了也想体验一下地铁的市委书记吴天君，就上前跟随报道。吴天君本不答应接受采访，在记者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允许小范围传播。之所以不愿被报道，在吴天君是有“前车之鉴”的。据说，之前吴天君骑自行车上班曾被网友批评为“作秀”；有一年郑州大雨，吴天君乘车出行受阻，于是下车查看并掏了排水口的枯树枝，这一幕被网民拍到发上了网。赞的人很多，可骂他“作秀”的人也不少。这两次经历让吴天君心有余悸，此后行事都尽可能低调。

选择：官员与民众

面对各种官员“秀”，公众和官员本身，都应该有正确的选择。

对于公众而言，面对官员“作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多点掌声多点赞。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学习适应官员的各种“秀”，不要一味地苛责、质疑、调侃与嘲讽，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开骂。毕竟，频繁出现的各种与民同乐、与民共苦的亲民“秀”，还有廉政“秀”、工作“秀”，预示着中国官员执政理念和心态正在发生积极的变化。不少官员当着记者和群众的面，努力过简朴的生活，说明他们还是有点廉耻心的，虽然不是纯粹民选的官员，但至少在学着向老百姓靠近，多多少少对老百姓有些敬畏了，对民情、民意开始在意了。这总比骄横跋扈懒得作秀好，比赖在酒桌上花天酒地强，比去娱乐场所一掷千金潇洒强。对国家和社会，总归是一种进步。

比如吴天君这个级别的官员，他打破常规坐地铁，打破官场旧有的规则与民同乐、与民共苦，结果却引来一片骂声。他也许会想，既然民众习惯了自己坐在专车里，那就坐在车里吧，何苦要自寻烦恼去坐地铁挨骂呢？这样的结果，于民生无益、于社会进步无益。谁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呢？！

所以，公众应该记住一位社会学专家的话：“亲民秀越来越多，总归是进步……作秀的目的是因为官员对民意很在意；如果连秀都懒得作，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关心老百姓，不关心老百姓在想什么。”

而官员，也应该有自己的正确选择，那就是，要学会理解公众的质疑。毕竟，如今的官员“秀”是对官员一贯的谨言慎行、循规蹈矩形象的颠覆，很多官员自身都难以适应，公众的接受就更需要一个过程。另外，公众对官员“秀”有强烈的不信任和不满情绪，是因为“作秀”的官员中，不乏“台上一套、台下一套”的“双面人”，或是为了一己私利，大搞“即兴表演”。问题不在公众，责任主要在无德官员。endprint

比如，江苏的张翕飞在网上公布“退贿清单”后，不少网友都“力挺”他的这种“高调退贿”：“有你这样的公务员是人民的福气”；“到我们这儿来做公务员吧”；“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可能会比较孤独，我们希望这个人官运长久，不要受到同僚的排挤和上级领导的不待见”……但网上同样也有人质疑他是“沽名钓誉”。“如果你也是一名公务员，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做一次。因为做的人多了，效果才有，社会风气才能好转。”张翕飞这样回复那些质疑者——但是，网友的质疑其实也是有来由的。因为就在此前不久，被判有期徒刑6年的湖南株洲前环保局局长文铁军，亦曾高调上缴市纪委“红包礼金7.18万元”，并因此受到多方关注。不过，上缴归上缴，受贿归受贿，文铁军后来经法庭查明的违法所得为129万元人民币、2000美元。也因此，面对张翕飞这类领导干部主动晒“退贿清单”之举，公众自然会发出质疑之声。

所以，为了最终能赢得公众的理解，政府官员尤其是年轻官员，必须通过自己言行一致的“秀”行为，或展示廉洁、亲民的政治理念，或以此作为彰显决策、展示姿态、表达情感的方式。如此，不仅会消除官员与公众的隔阂，得到公众的理解，而且有利于改善和促进政府与社会大众的良性互动。

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就是个不错的参照。官至副厅级，叶青却长期骑自行车上班、开会。刚开始有人说他纯属“作秀”。但当人们了解到，作为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叶青，曾连续8年在全国两会上上书公车改革，特别是当叶青骑自行车上班成为常态后，尤其是经常性地乘坐地铁往来于武昌、汉口之间公干，也就没人报道没人说他作秀了。相反，他赢得了公众发自内心的广泛赞誉。如今，人们可以在百度上搜索到与叶青相关的一百多万个结果，相关文章数十篇，几乎都是清一色持正面态度的褒扬和赞誉，持批评态度的基本没有。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官员秀

先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胡荣忠，贵州省长顺县敦操乡党委书记，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数年来，胡荣忠带着敦操乡的干部，一直坚持背着贴有“为人民服务”的背篼，走村串户，为群众捎去一些生产生活物资，被大家称为“背篼干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虽然胡荣忠一再表示，深山里的群众买东西不方便，干部进村时帮他们背点东西是应该的。但看到相关的图片和报道时，依然有人怀疑他们是摆pose是“作秀”。对此，胡荣忠表现得很坦荡，“我不怕被说成是作秀。其实，我和乡上的干部们不仅只是给农民背东西，我们还种花椒、养山羊；我们就是想‘秀给老百姓看，只要勤奋努力，我们就能过上小康生活。”

事实上，通过自身的实际行动，胡荣忠带领敦操乡干部为老百姓背去了温暖，背去了爱心，也背出了信任，背出了感情，更背出了敦操乡干群关系融洽的新局面，更背出了群众脱贫致富的好日子。如今，胡荣忠和敦操乡干部的“背篼秀”依旧在贵州高原的崇山峻岭之间上演着——毫无疑问，这样的“背篼秀”，才是我们的社会和群众最为需要的。

为什么？因为它淳朴、自然，不浮夸、不矫饰，接地气、顺民意。更重要的是，它“秀”出了切切实实的功效，“秀”出了老百姓期待的好光景！

2013年10月1日8点30分，南京市交通运输局局长陈雷在鼓楼公交车站坐上了151路公交车。车行驶至江北时，陈雷发现，人行横道线离公交车站台太近，公交车靠站停车候客时，很容易将公交车停放在人行横道线上，既妨碍行人通行，也给公交行车带来安全隐患。在明发滨江新城站下车后，陈雷步量斑马线到站台的距离，“只有4米，车只能停在斑马线上下客，车后又是路口，太危险！站台起码要向前移10米。”陈雷自言自语。

再往前走，陈雷发现，柳州路东站站牌竖在绿岛里，乘客只能在快车道上候车。而这样的问题不止在柳州路东站一处。

10月3日上午，陈雷又在南京南站乘坐地铁1号线，准备转2号线，前往仙林。地铁站里人头攒动，虽然使了劲，但陈雷还是没挤上前面两列地铁。等了8分钟后，她终于坐上了第三列。车厢里，满头是汗的陈雷只能踮着脚站着。“上海地铁2分钟一班，南京地铁要四五分钟，太拖了！”身边一位小伙子大声发泄着不满。“您怎么知道？”陈雷问。“我是上海人嘛。”小伙子扬起手中的南京旅游图回答。

在新街口站换乘2号线时，陈雷拨通了地铁公司老总的电话。得知上海地铁发车频次的确比南京短二三分钟，陈雷反省道：“我们对于节假日爆发客流的应对能力必须加强；对主次运营线路的配置，还要更加灵活和优化。”

“平常坐在办公室，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成绩。这几天，和群众挤几趟公交、地铁，淌几身汗，就能发现群众的需求和自身的不足，不再志得意满了。”陈雷告诉身边的工作人员。节后上班，她第一时间就是召集相关部门负责人会议，来整改自己坐公交和挤地铁时发现的一系列问题。

曾经，有人对官员坐公交车出行的举动冷嘲热讽，认为不过是走过场、博虚名，但是，当陈雷通过实地考察发现问题，并对问题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整改；更重要的是，让百姓体验到整改的成果和给自己日常生活带来的便利——耳闻目睹这一切后，我相信，百姓一定会欢迎并期待有更多这样的官员秀出现。

辽宁抚顺市委书记王桂芬的“秀”，也有着同样的效果。

2014年3月21日，新浪一位网友发布微博称，当天他在抚顺54路公交车上“遇见芬姐”，据称后者还给老人让了座。网友所说的“芬姐”，就是王桂芬。据54路线的驾驶员方志艰说，开这条线路已有六七年，他是第一次遇到市委书记乘坐公交车。方志艰介绍，当时他所驾驶的公交车来到距离起点的第二站时，王桂芬同其他乘客一起投币上的车，并没有其他官员陪同。行进过程中，王桂芬同乘客谈的多是出行是否方便、车隔时间长短、站牌问题等。坐了7站，王桂芬下车，又先后乘坐了抚顺公汽公司的7路、15路、54路、14路等线路。据媒体报道，事后，王桂芬专门召集十多个部门负责人，研究了加大公交投入、拓展线路、方便市民出行等问题。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的3月22日，王桂芬再次成为网友关注的焦点：参加环卫工人体验日活动的她，正在扫街时被几个的哥认出。的哥们纷纷降下车窗，向他们的书记竖起了大拇指。当有人在网上贴出王桂芬与环卫工人一起扫大街的图片时，立刻赢得网友喝彩：这不是“芬姐”吗？“芬姐”辛苦了！赞一个！

两个小时里，王桂芬不仅清扫路面2公里，同时也“扫”出不少城市管理中需要注重的细节——据当地媒体报道，因为王桂芬秀得实在，秀得精彩，如今的她，已经成了倍受百姓尊敬和信赖的“芬姐”。

由此可见，只要各级官员的“秀”不是故作姿态、赶时髦，或者是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而是自己的真情流露和一贯追求，是通过各种途径，接近社会底层，倾听基层民众的声音与诉求，实实在在地替他们排忧解难，那么，这样的“秀”，就是社会所需要的，也就一定会受到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护和支持！

（赵越荐自《中国青年》）

责编：天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