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的秘诀
2014-11-27白峰赵真
白峰+赵真
最重要的调味品,一个字:盐。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调味品了,除非是极致大餐,几十道菜,从中午吃到晚上,道道精美,盐就要递减,到最后的一道汤,盐就基本不能加了,稍加一点都会觉得咸,因为人体对于盐、对于糖的需求都是有限的。这种大餐咱没亲历的机会,是从苏州作家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里看来的。
不过要说美味的终极秘诀,陆文夫也没说透,其实也是最简单的,就一个字:饿。
有一回外地来了朋友,谈得兴浓,乌龙、普洱、大红袍轮番伺候,不经意间把肠子涮了个干净,到了饭点,忽然想起一个去处,是乡间大锅底炖鱼炖肉,吃过一回,印象挺深,就拉了朋友去吃。你听听这个吃法,就知道路途不近。还真不是我有心发坏,赶上修路,又堵车,七拐八绕,等到了地方,大家全前心贴后背了。待锅烧开,先肉后鱼,那叫一个香,嚯,那顿吃啊……
数年以后,在外地开会又见着了,朋友们对那顿饭依然记忆犹新。其实秘诀就是一个,“饿”。
为什么记忆里小时候的东西那么香,其实也是因为饿。那时候什么都得要票,一个月糖几两、肉几两、油几两,都有定数。鸡蛋也是凭票,能买到鲜鸡蛋就算幸运,基本是石灰水的。80后孩子可能都不知道这个词,就是鸡蛋先用石灰水过一下,为的是提高贮藏期,那时候不是讲究“备战备荒为人民”吗,可是味道就很差,一股子石灰味。就这个还得排队购买。我排队排得都落下毛病了,直到如今看见排队买东西的就觉得肯定是好玩意,小时候家长下放的下放,加班的加班,都是些孩子掌着一家的生计,看哪里排队不知道卖什么,就先赶紧排上再打听,要不转眼之间队就排得老长,后面的白排半天,不等排到跟前,东西就没了。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有好几个月没有酱油卖,忽然有一天副食店里来了酱油,大家把担壶提浆的家什都找出来,排队打酱油,足足排了三个多小时,也不觉得累,还都挺兴奋的,终于有酱油可以吃了。如今网络上有个词叫“出来打酱油的”,大约指的是“与己无关”。到底不是一代人了,让我想,怎么能与己无关呢?那得赶紧排队。
那时候食用油尤其紧张,没有油做什么都不好吃,好歹就那么点肉票,还得买点肥的炼出大油来留着炒菜用,炼出的油渣撒点盐或者糖,都是美味。
同院的程伯伯少年时从内蒙古往山东贩马,有一回折了本,千辛万苦,一路讨饭回来,所以对要饭的特别好。文革后期到城里讨饭的真不少,各种情况都有,我们院是统计局的宿舍,对各地遭灾的情况都有些了解,一听口音就知道真假。要饭的都背着个口袋,装要来的干粮。也有混子,听说是回去晒干了,磨成粉存起来,也有喂鸡、喂猪的。有一回来了个要饭的,大约是职业要饭的,说起来应当是丐帮的吧,手里拿副竹板,进了二道门就打着竹板唱快书:“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大娘大爷给点么吃吧——”结果让我们院的“大娘大爷”给轰出去了。
真赶上遭灾的地区来了讨饭的,各家还真慷慨,以程伯伯为甚,大家一般就是给个馒头,程伯伯不,我见他给人家蒯上一勺猪大油,加酱油,用热水冲开,给人家泡馒头吃,大约是小时候的记忆太深了,不肯忘本。
猪大油多珍贵的东西,直到八十年代初,还让我记忆很深刻,那会儿读警校,每日里跑早操,军体课练擒拿格斗,下午课后我们还练篮球,因为一入校参加学校篮球赛,我们班首轮就输了,一心要扳回来,铆足了劲的练球,运动量那么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够。周末回家自然一顿猛吃,回校的时候就都带些好吃的回来,同班的张栗,部队子女,就经常带一罐猪大油回来,肥肉稍微炼炼,烹上酱油,半罐肉、半罐油,用它抹馒头,别提多香了。不过那会儿都是小共产主义,带了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吃,省着吃,也只够两天的。
史铁生写《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提及插队时结识的一个农村孩子,当初他们讨论过到底是白肉好吃还是红肉好吃,那孩子坚持认为是白肉好吃。多年以后,史铁生回了城,农村生活也好了,有一年见了,孩子终于很郑重地找他承认还是他说得对,是红肉好吃。读来让人心酸。
现在都觉得东西不好吃,除了化肥农药的因素之外,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不够饿,真饿了,什么都好吃,哪怕是剩菜。小时候有一个要饭的到了我们院,隔壁王玛丽阿姨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是中午刚做的菜,剩了,你要不嫌,就给你端出来吃了,要饭的急忙道谢,王阿姨端了菜出来,却忘了拿筷子,回转身又去拿的功夫,要饭的从花坛里掰了两根木棍,早扒拉着几口就吃完了,说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城里人真会做。其实就是饿的。
我自己也常常觉得饭店里打包回来的剩菜,比在饭店里吃着香,主要还是状态不同,人懒,不到饿了都不知道做饭,吃饭自然香。和饥饿感相比,任何手艺都退居次位。不够饿的食客,伺候起来就没那么容易,饭菜稍不可口,就吃出来了。所以,以我的经验,要让客人吃到顶级美食,首要的就是要把他溜饿了,茶喝透,然后上几道硬菜,保管他终身难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