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文人书斋陈设空间研究*
2014-11-24王文瑜
王文瑜
苏州科技学院,江 苏,苏 州215009
一、引言
“书房”并非自古就有,是从建筑整体空间之中慢慢分化形成的。最早可以考证的书房许是西周凤雏宫遗址——当时的建筑形式完善,书房作为一个特殊的功能区,已经独立出来了。此后,随着建筑形式的发展和“读书”的需要,书房逐渐脱离居室主体而形成了一个独立、完整的建筑——“书斋”。史料最早记载的“书斋”是西汉杨雄的“玄亭”,又称“草玄堂”。宋之后,随着庭院建筑的蓬勃发展,书斋在园林中独辟院落,占据一席之地,因而出现了“园林书斋”。真正科学、合理的书斋陈设设计是从明代开始的。
二、明清文人书斋陈设空间的设计方法
文人书斋以建筑墙体作围,以各式家具作隔,构成多个活动空间,记录了文人吟诗作画时的飘逸,对弈搏杀时的酣畅,焚香抚琴时的优雅和品茗闲谈时的从容。
1.以桌案家具为中心布局
古典文献对早期书斋的室内布局并没有详细描述,但从五代的《重屏会棋图》、宋代的《羲之写照图》和元代的《倪瓒图》等描绘文人生活的图画中,可以看到宋代前后书斋室内空间大致遵循了比较统一的布局规则:即以“榻”为中心向外展开的单个空间组织模式。在此布局中,榻居中心,供人坐卧,榻后通常设有一屏为隔,四周置桌案,摆放书籍和文房四宝等物,席地而坐的生活方式是这种以榻为中心的布局形成的主要原因(见图1)。有宋一代,人们虽然已经从席地而坐式完全过渡到了垂足而坐式,但室内陈设设计承继古制,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所以仍然是以床榻为中心展开布局的。到了明代,随着高型家具的成熟与完善,桌案类家具逐渐取代床榻在书斋陈设中的中心地位。并且因为桌案类家族成员众多,包含了画案、书桌、琴几等以满足不同功能需求的形制,于是书斋空间也由单一中心展开的布局向多个中心、多个功能分区的趋势发展。其以桌案类家具为中心则是明清文人书斋陈设的总体格局(见图2)。
图1 宋代以前以榻为中心
图2 明清时期以桌案为中心
2.以家具组合为单元陈设
明清文人书斋以桌案类家具为中心布局的实行需要依靠不同的家具组合来完成。明清家具拥有一套比较固定的组合模式,这种配套组合定式为空间陈设提供了规范与便利。每数种家具组合构成一个陈设单元,通过对家具组合的选用和放置以完成整个书斋的陈设布局(见表1)。
官帽椅(圈椅)和画案(书桌)组成读书单元。通常置于房屋正中两柱之间的位置而稍微靠后,部分小书房因受面积限制会临窗靠边摆放。此外还有各类书架、书橱作为“读书单元”的辅助陈设,根据空间大小与实际需要在数量上灵活配置,一般居于书桌后方靠墙的部位。
罗汉床(榻)、脚踏、炕桌(案)、棋盘等家具组成单元以供主人休憩之用。由于占地面积较大,又非必要功能,所以一般根据书斋空间与实际需要进行配置,通常安置在室内空间充足的大型书斋的后部隐蔽处。苏州网师园三步五开间的“五峰书屋”便是最好的例证。
凳、琴几(桌)、琴、香几等家具组成单元以供主人休闲娱乐之用。“琴单元”根据主人喜好制备,非书房必要陈设品,由于占地面积小,灵活性与机动性强,通常临窗随意安置。
椅与茶几组成单元以供主人会客之用。在空间允许的前提下,通常按建筑中轴对称摆放,如若空间较小亦可靠墙灵活布局。
表1 家具组合单元
此外还有成对的香几、花几组合,作装饰之用,经常被点缀在角落或桌、榻两边。
3.以使用功能为依据分区
以桌案类家具为中心布局,家具组合为单元陈设而形成的明清书斋具有清晰的空间分区。因此,明清文人书斋是通过桌案形制和功能不同而划分的各类空间以满足书斋生活的不同需求的。这些功能分区主要有以书桌、画案为中心的“读书区”,以琴桌为中心的“娱乐区”,以茶几为中心的“会谈区”以及前代布局模式中继承和延续下来的以榻为中心的“休憩区”等。
“读书区”是书斋空间的主要职能区,也是核心区。《长物志》有“天然几”:“设于室中左偏东向,不可迫近窗槛,以逼风日”;有“藏书橱”:“须可容万卷,愈阔愈古,惟深仅可容一册,即阔至丈余,门必用二扇”。《闲情偶寄》则有“书桌”:“书室之地,无论远迂捷,总以举足为烦,若抽替一设,则凡卒急所需之物尽纳其中”;有“书橱”:“书橱至学士文人,更宜取法。能以一层分作数层,一格画为数格,是省取物之劳,以备作文著书之用”。这些记载,均着重对读书区的陈设进行了介绍。
以琴几为中心的“娱乐区”是体现文人独特生活方式与生活理想的特色空间。“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荀子《乐论》)。“琴”历来是文人的钟爱之物。抚琴可以怡情,文人书斋中经常会辟一处空间,设琴几坐凳,配以香几置炉焚香,闲时主人即兴一曲则“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韩愈《听颖师弹琴》)。而且文人认为,即使不弹琴,赏琴听琴亦是一种怡情。东晋陶渊明在室中置一无弦琴,道“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晋书·陶潜传》)。文震亨有“琴为古乐,虽不能操,亦须壁悬一床”[1]。从这一意义上言,琴已经超越乐器本体而成了一种象征理想的符号。故此而“琴几”功能空间的开辟更多的是为了寄托文人的理想。
以茶几为中心的“会谈区”一方面满足了文人会客待友、论诗评画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成全了文人所特有的“茶”文化情结。古人有云“惟素心同调,彼此畅适,清言雄辩,脱略形骸,始可呼童篝火,酌水点汤。”(许次纾《茶疏》)[2]。有关书斋茶几空间的描述,文献也多有记载。《长物志》卷一《庐室·茶寮》:“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淡,寒宵兀坐,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遵生八笺》中亦有“茶泉类”内容,专论茶道。文人书斋中,虽未能独开一室做茶寮,但却有专为会客而辟的以茶几为中心的空间,突出了“茶”在书斋文化中的地位。
以榻为中心的“休息区”设计,在保留宋以前文人生活方式的前提下,很好地融入于明清书斋新的空间格局之中。它虽然不再处于书斋的核心区域,但所提供的休息功却为文人的书斋增添了闲适与安宁,使作为独立形式存在的书斋空间更具完整性。《梦忆·梅花书屋》记载云:“旁广耳室如纱橱,设卧榻……余坐卧其中,非高流佳客,不得辄入”[3]。
三、明清文人书斋陈设空间的设计理念
1.因地制宜的布局
《园冶》专门对园林书斋及庭院空间性质进行了分析,并给出了“斋较堂,惟气藏而致敛,有使人肃然斋敬之意。盖藏修密处之地,故式不宜敞显”;“书房之基,立于园林者,无拘内外,择偏僻处,随便通园,令游人莫”的因地制宜的书斋建筑指导,而这种思想在书斋的室内陈设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
从众多明清文人书斋陈设来看,布局并非如正厅、堂屋那样对称严谨,而是充分根据建筑形式与环境便宜行事,使各种家具组合及摆放得体,方便使用,甚至专门为了提高审美价值,体现文人生活的高雅而刻意避讳对偶排列的形式。如留园“揖峰轩”书斋,是一处相对独立较为完整的庭院体系,园内环境优美,小院天井布置合理,景致丰富。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潜心读书,而更适宜抚琴、弈棋陶冶情操。“揖峰轩”主建筑开间成渐进型而非对称型,相应的室内陈设也随建筑形式予以布局,却没有传统意义的书桌、画案及书架等书斋的必需陈设,而是打造娱乐休闲空间,故此靠窗布置琴桌与茶几,中间摆放七巧桌,靠里边最小的开间则安放床榻等家具,处处体现了因地制宜的布局理念。
2.模块化式的陈设
文人书斋的空间陈设思想鲜明地体现了模块化的设计理念,为书斋的总体设计提供了一种理性的范式、统一的标准。可以说,如果没有这种理性设计所搭建的框架做基础,书斋文化很难达到一定的高度。也正是有这种理性化的激励,文人才能够在尽情设计的同时逐渐构建出风格鲜明与韵味独特的书斋文化。
模块化首先是一种设计形式。它使书斋中的家具组合与陈设方式具备了普遍的定式,即使不同书斋所选择的空间模块与布置方法有所差异,但是在这种统一的模块影响下,明清文人书斋的室内空间始终是在一个规范性的结构框架中设计的。这就为书斋形成鲜明的艺术风格奠定了物质基础。模块化同时也是一种设计方法。这种方法所体现出的优越性,非常好地营造了文人独特生活方式所依赖的情境空间,满足了书斋生活的需求,促成了书斋生活理想的实现。模块化更是一种设计思想。它所兼备的规范性与灵活性特点是文人理想的写照——在继承文人传统的同时力求获得一种超拔、独立的人格。
3.因人而异的选区
理论上,一个完整的书斋应该具备读书、娱乐、会客、休憩等四个功能空间,但书斋室内的布局是可以根据主人使用需求有选择性配置的。其实,文人在对书斋空间进行功能区域划分的同时,就已经在为其所要展开的生活进行谋划了。因此,书斋的功能空间样态就是文人所选择的生活方式的展现,也是文人对自身生活诉求的一种积极追求。
如苏州网师园的“殿春簃”书斋拥有主轩配房的建筑形式,设计者根据需要,将主轩布置成会客招待、研讨诗文的场所,对称布置茶几、书架等家具组合,划出会客区。配房在主轩西侧,为主人静心研读之所,设有书桌、书架等家具组合,划出读书区。而狮子林的“立雪堂”则是专为讲经之用的书斋,因此布置了圆光照,照内设有卧榻与花几组合,划出了休憩静坐区。
四、结语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人书斋陈设的要义在于其所设计的对象不是书斋这个物质事物本身,而是以书斋为载体的生活方式及其文化。可以说书斋设计就是文人对生活方式和文化的设计与创造。如果没有古人的创造就没有当代的传统。研究古人设计,就是为了更好地创造。因此,除却研究古代器物的造型之“美”、工艺之“精”和匠心之“巧”的“中国特色”之外,更应关注的是美中之“真”、精中之“纯”和巧中之“理”。对书斋设计而言,这种“中国特色”背后所拥有的传统就是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以及模块化的创造理念。
[1]文震亨.长物志:卷七,器具·琴[M].汪有源,胡天寿,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323.
[2]刘森林.中华陈设:传统民居室内设计[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6:269.
[3]张岱.陶庵梦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