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声(外二章)
2014-11-23上海
上海 陈 武
雷 声(外二章)
上海 陈 武
雷声就要带来雨的消息,在天空的深处有看不见的碎裂正在进行。
雷声陡然让大地觉得很安静,好像万籁都竖起了耳朵在倾听雷声,好像风也停止了脚步。
雷声一直躲在远处,按道理,它应该近了,应该一声比一声剧烈,可是——它还是娓娓的,不着急的,有一声没一声的,让人们对雨水的到来缺失了信心。
打雷的方向此刻并没有乌云,相反,天空却特别的白,或者因为白,看不到一丝闪电。看不到一丝闪电的雷声好像成了没有依据的存在。
大地像一个等水的盆,一切都准备好了,马路上行人匆匆,报摊上已经铺上了透明的塑料布,阳台外晾的衣服在往里面收,路口打烧饼的在搬他那死沉的炉子。
雷声并没有带来雨的消息,我站在阳台上眺望的时候,雷声把我带到了另外一条街道,另外一个时间,在一阵碎裂声接一阵碎裂声的缝隙处,我恍然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某个场景之中,入定地倾听,熟悉的雷声久远而让人心颤。
雷声渐渐远去了,远得让人们快要忘了的时候,窗户的玻璃上发现了几个雨滴——雨滴愈来愈密,有了敲打玻璃的声响——但好像与那远去的雷声无关。
亘古不变的雷声,我总是在它绽放的时刻,找寻到视线之外的辽阔。
辫 子
1.辫子,应该穿过白桦林,在一辆旧自行车的后座上,辫子轻轻地飘了起来。空气,是冰冷的,但有一股甜蜜的气味散布在一条狭长的小道上。自行车飞快地向前行驶,自行车实在不需要骑得那么快啊。辫子感觉到了那是——飞翔,和不远处在飞的鸟儿一样。周围静极了,只有车轮碾在路面上的细碎石的声响,只有一个青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两个人的心跳声……辫子高——低——起——落——辫子梳理出了道路的造型,在太阳还没有完全拨开薄雾之前,辫子像是在云中舞蹈。有一刻,辫子落了下来,像是进入到沉思状,或是进入到羞涩状。忽然,辫子像抖动的长鞭往后甩将开来——辫子轻盈而又舒缓地在冬天的小路上飞驰。
2.在红头巾下面,辫子弯到了不能再弯的程度。那辫子的末梢,几乎也被手指圈成了一个辫子。这一天,辫子出奇地亮啊,在烛光或油灯的映衬下,精心梳理过的辫子,崭新崭新的,像是一种开始,又意味着某种结束……
3.辫子被剪了下来,和辫子一同被剪下的还有泪水。辫子终于剪断了,它会被另一个人收藏;泪水却没有剪断,它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奔涌。剪下的辫子,是心的一部分,拿走辫子的人一定是拿走她心的人;拿走她辫子的人一定是辫子命运的另一个部分。辫子见证着什么,却又是一切的参与者。
4.辫子还会回来吗?对于她的一生来说,这是她唯一的一条辫子呵。此后的辫子,或者疏松了,或者色泽暗淡了,或者根本就没有辫子了。唯一的那条辫子被带走了,辫子便死了。对于她,有生命的辫子,一生一次。
5.为了换一剂药,为了谋一口食,在旧时代的当铺里,剪下的辫子会折成几个面值很低的铜板。辫子是廉价的,却又是高贵的。在当铺高高的柜台前,毅然剪下的辫子包含了一个姑娘家的所有委屈、心酸,也包含了她性格里倔强的品质。透过这辫子,我看到了中国女性一种忘我、舍我的情操。
6.和高跟鞋配合的辫子,和香水配合的辫子,在摩登的女郎身上,辫子显然是个饰物。辫子和她身上的任何装饰一样,是装饰的一部分。辫子和她扭动的屁股一道摆动,像一溜溜晃动的门帘。最后,辫子甚至从女郎的头上被卸载了下来……
7.我说得辫子从样式上来说,应该是麻花辫。或者是一根状的,或者是一对状的。一根状的较粗,也很长,能够拖过腰际;两根状的自然细些,也可以短点,但至少超过肩胛。麻花辫,最符合我对辫子的一般性认识,也是我所理解的“最是辫子”的辫子。和马尾巴辫不同,和羊角辫不同,马尾巴辫和羊角辫的内容是单一的,它是年轻的,朝气的,活跃一些的。而麻花辫的蕴含要丰富许多,突出了中国姑娘的知性之美,温婉之美,贤淑之美,坚忍之美。辫子梢在手里扣着,在嘴里咬着,在头上缠着,都是内心的一种影像,无声却鲜明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恨情愁。
8.中国女人的辫子,是最有命运感的。在某个时代的传统女性中,它有着不可替代的审美评判和人生况味。丢掉的辫子其实是无法捡起的,就像岁月向前,就如沧海桑田。我们并不期冀把中国女人的辫子找回来。辫子,已经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一个道德梦境,一个唯美意向,她是精神的另一种文化遗产,在血液的深处或基因中隐藏。辫子,抒写着中国女性的心灵史,缠绕着最朴实而忠贞的情感。辫子,是中国传统女性的柔软丰碑,她的美,她的具有灵魂的姿态,是中国人记忆中温暖的母亲河。
站前广场
雨迅猛地砸下来,水磨石地面的上海火车站广场立刻溅起无数的浪花,浪花跳跃着,又熄灭了,又跳跃着,始终就跳那么高,保持一个姿态,又像闪烁的灯泡。
人群迅速向车站宽大的房檐下涌去,空气里顿时充满了湿漉漉的气息。有人在跺脚,有人在捋头发,有人在用纸巾拭脸。
雨哗哗地下着,好像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许多人驻足眺望。
列车依然准点到达,不远处的轰鸣声可以让人想象这个粗壮的家伙在风雨中勇往直前的情形。
出站口挤满了人,也有人打着伞站在雨中往出站口这边张望。卖伞人在落雨的第一时间就行动开了,十元一把,便宜,可以解燃眉之急。
一群人从出站口走了出来,门口出现一阵子骚动,双手高举着人名的接站人被挤得晃晃悠悠,踮着脚一个劲儿地伸着脖颈向前探望。情侣拥抱在一起。有人赶上前去接下行李。人群向广场的任一方向散去。
不知何时,雨停了,卖地图的大妈吆喝——地图哪买?旅店拉人住宿的中年妇女拿着客房的实景照片迎向每一个走过来的人……
列车进站的轰鸣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声,这时,仿佛有一刻寂静从心底里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