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中勤奋进取
2014-11-22李辉
摘 要:当代文坛,贾平凹是不容置疑的散文大家。受成长环境及情感因素影响,他孤独内向,行文常伴低落情绪,悲观字眼不时流露,评论者据此得出他悲观的结论,这显然是不妥的。他是孤独的,却勤奋进取,本文拟全面剖析作家创作历程,还原一位真实的贾平凹。
关键词:散文 孤独 勤奋进取
贾平凹是当代文坛大家,散文创作颇丰。“孤独”“寂寞”“疾病”在作品中不时出现,寂静、悲凉气氛笼罩全篇,文字凄冷,心态悲凉,这却只是表象,实则内心世界活跃之体现。强烈的生命意识让作品既有深度和厚度,又兼张力和韧性,这正是作家悲观中勤奋进取精神的体现。
一、孤独气质的形成
贾平凹生于陕南山区,小时家庭窘迫。父亲是教师,常不在家,“文革”中遭批斗,母亲极谦让,他自认为外表丑陋,木讷拙言,这使他天性孤独,他说:“我不喜欢人多,老是感到孤独,每坐于我家堂屋那高高的石条石阶上,看着远远的疙瘩寨子山顶的白云,就止不住怦怦心跳,不知道那云是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一只很大的鹰在空中盘旋,这飞物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没有一个比翼的同伴呢?”[1]1972年,他到西安上大学,仍感到孤独,被人轻视和歧视,因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渗进了太多的悲哀和忧郁,所以形成了他乖僻忧郁、强烈自卑的性格,这孤寂冷漠的性情,使他更愿意去亲近自然,潜心读书,滋生了对文学的憧憬,并形成希望以自己的努力获得外部承认的基本人生态度。
二、个性气质和勤奋进取对散文创作的影响
作家身世和天性,决定了他喜“静”而含“悲”的文学特性。出身农村与功利性写作态度,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他的寂寞感和孤独意识。在《“卧虎”说》中,他表露自己心迹,“终有幸见到了‘卧虎,我明白了,且明白往后的创作生涯,将更进入一种孤独境地”。可见,作家的孤独是他自知的,也是他自找的,是为追求事业的进步刻意制造的一种心境,从这个角度看,作家清冷悲观的文字下,隐藏的其实是一颗强劲上进的心。青少年时期的不幸,一旦在心灵生根,就会激发人非凡的意志力和创造力,对文学的倾心,成为他走出孤独心态、走向成功的坚实后盾。《喝酒》中,对老父亲的歉疚,使他“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也化作“从此再也没有了什么烦闷,也没有从此沉沦下去”的向上的动力。从踏上文学之路开始,在灵魂和思想深处,作家就是孤独的,也是上进的。
1982年是重要的界碑,作家经历了出道以来最尖锐、最严重的批评,促使他不得不苦苦思索化解之策,却又因找不到化解之策而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到1992年末,作家逐步走出低谷。若说前面的努力,是作家在面对一百三十七张退稿单和一片对自己创作的否定之声后,为发表更多作品而被迫作的天真表达,以此求得话语权和生存空间的话,那么,散文“商州系列”,就是他在孤独中思考、突破的喜人成果。赖大仁说:“1983年是贾平凹文学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他找到了他的新的创作定位,这就是集中笔力写商州,形成了比较自觉的‘商州意识或‘商州情结,商州系列作品奠定了贾平凹的文学地位。”[2]
商州的发现成就了贾平凹,使他将多年积累的苦闷、不平、痛苦,通过不同的艺术手法表达了出来,一大批优秀的作品在以后的数年内集束炸弹式地抛向文坛。1988年是黄金期,也是灾难期。正当事业渐入佳境时,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肝病爆发,一病就是十多年,自谓“从此在中国的文坛上我成了著名的病人”。这一变故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性格体质上的特点,使他静观默察事物,感受和联想的机能变得异常发达。生病期间的思考,使其文风为之一变,让文坛一惊,内心悲苦溢于纸面,更大的压迫来自社会的偏见,“一个人的时候,不禁无限的孤独和寂寞”,面对家人,慨叹“成了一个废人了,一个可怕的魔鬼了”,连过街小孩看自己都像看动物园里笼中的动物,这不禁使作家潸然泪下,于是,感谢身边红如血的玫瑰和勇敢靠近自己的黑色蚂蚁。可以说,他将农商作家的忧患意识和对城市的疏离与佛禅的虚无神秘结合起来,真实地书写了自己灵魂的无所归依和对现实的思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1989年末,贾父过世,对作家更是雪上加霜的打击。《祭父》一文,写父亲一辈子坎坷清贫,早早辞世,未曾享受儿子带来的一点幸福,文笔朴素,情感真挚,颇多自责。1991年,新年钟声刚过四天,作家惊闻三毛自杀,触动极大。作家在论及三毛之死时说:“三毛死于天才的孤独,凡进入大境界的人都是孤独的”[3],后一句话或可作为作家自我心态的表述。《哭三毛》《再哭三毛》《佛事》里,不难看出他对三毛的真挚怀念,也不难看出作家自己的寂寞与悲苦。他曾在1982年写道:“事业和爱情是我的两大支柱,缺了哪一样或许我就自杀了……”[4],1992年末,与恩爱十年的妻子韩俊芳离婚,流言与责难将其包围,使他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俗语中有情场失意,事业得意之说。而作家在情感上遭受巨大挫折,却并未换来事业的成功,步入不惑之年,面临的处境更加艰难。
社会、家庭的缺憾,生理疾病,使作家心理失衡,创作力不从心,文字间不可避免出现消极字眼。不可否认,他的坚强体现在内心深处的乐观奋进,事业上的开拓便是明证。1992年9月,作家创办《美文》杂志,任主编,并撰《发刊词》,针对盲目追随市场潮流,日益沉迷于“消闲”和“消费”性的“小散文”创作,大加讨伐,极力倡导一种“大散文”写作,并身体力行,创作了一些优秀作品。贾父临走前,作家在病中写了《笑口常开》,苦涩与无奈中,展现了一颗寂寞却乐观豁达的心。
陕西作家似乎都有一种情结,即创作一本死后能够做“枕头”的书。贾平凹正是如此。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年近四十,作家充满宿命的悲哀,《四十岁说》中,“人常常是尴尬的生存。我越来越在作品里使人物处于绝境,他们不免有些变态了,我认作不是一种灰色和消极,是对生存尴尬的反动、突破和超脱”[5],贾父走后,作家不能亲自伺候母亲,让她晚年幸福,反倒让母亲为自己牵肠挂肚,更加重了他的内心负担,自己已孤单一人,却不得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默默地写着《说生病》:“生了病如立了功,多么富有,该干的事都不干了,不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且四肢清闲,指甲疯长,放下一切,心境恬淡,陶渊明追求的也不过这般悠然”[6],多重打击下,残酷和无奈,在作家笔下转变成一种幽默、自慰、豁达和调侃。
1993年后,作家又有了新的探索,他是属于文学的,他曾说:“我只会弄文学”,不断创新是取胜的法宝。此时,“说”占了很大篇幅,司空见惯的细小事物和社会现象,从《说话》开始,他便富有新意地《说花钱》《说生病》《说家庭》《说孩子》《说奉承》《说请客》《说美容》《说舍得》《说足球》《说球迷》《说死》等,评孙犁、费秉勋等,也写张之光的画,谈张爱玲的文,也论《朋友》,说《友谊》,进山东,逛通渭,上华山,谈感想。可以说,作家散文辐射面很广,在生活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自己的声音。就作家对现实世相的表现力而言,我认为当今文坛是少有与之匹敌的,而担心的是,喜欢他的读者,可能一接触他的文字,就被他细致有情、生机盎然的叙述所吸引,流连于幽默、开怀的表面,忘却了故事背后作家的精神跋涉。
七十年代末崛起的作家,贾平凹是从未中断过文学创作和艺术追求的唯一一个。当大部分引领过风骚的作家都停止了写作,或者以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在那里自娱自乐时,他还能继续一种探索性的写作,其斐然坚实的文学劳绩和勤奋执着的进取精神让文坛瞩目,时有让人侧目的新作问世,这种姿态本身就值得重视。
贾平凹是当代文坛有名的病人,他也不忘在文章里时刻提及,并加以强调,这让人很容易和健康状态每况愈下,精神世界悲观孤独联系在一起。笔者认为贾平凹并不孤独,在《孤独地走向未来》一文中,他给出了回答,“好多人说自己孤独,说自己孤独的人其实并不孤独。真正的孤独者不言孤独,偶尔做些长啸,如我们看到的兽”[7],家庭的离异和读者的离去使作家孤单了,却并不孤独,他就是自己所说的那一只“兽”,隔三差五就啸出一篇美文来。他的健康状况也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越来越糟,《土门》后记中,作家写道:“我患肝病十余年了,许多比我病得轻的人都死去了,我还活着,且渐渐健康,我秘而不宣的医疗法,就是转毁为缘,口不臧否人物,多给他人做好事。人与文,清净适意,超然自得的旷达情怀。”[8]贾平凹值得敬佩,他将“清净适意,超然自得”的旷达情怀带入他的文章,可见,贾平凹虽然病了,但病的是肉体,而非灵魂,这正是他的孤独与乐观奋进得以共存的精神实质。
三、结语
综上,贾平凹是一位散文大师,其文字是对读者心灵有着较全面营养的一道菜,色、香、味俱全。他的精神世界里,病恹恹地厌世,可能因疾病所致;乐陶陶地遁世,却因他的勤奋进取而成。他是一个矛盾体,他在孤独中奋进的创作心态,像一个装满秘密的黑匣子,是难于解开的“斯芬克斯之谜”,让喜欢他的大众着迷,所以至今对贾平凹及其创作研究的热潮方兴未艾,拙作只是一块引玉之砖。
注释:
[1]贾平凹:《贾平凹散文自选集》,漓江出版社,1992年版,第597页。
[2]雷达主编,梁颖选编:《贾平凹研究资料》,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415页。
[3][5][6][7]贾平凹著:《贾平凹散文》(插图珍藏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38页,第163页,第168页,第211页。
[4]孙新峰:《孤独的贾平凹》,艺术广角·文艺家研究,2005年,第6期,第35—39页。
[8]贾平凹:《土门》(后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45页。
(李辉 陕西西安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71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