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 用已知求未知
2014-11-20
张慧在绘画创作中为自己设定了一种工作方式,即“用已知求未知”。尽管作品中的形象多为我们日常所见之物,但它们却并非画面的主角。在不以某一公共文化结构作为参照物的前提下,张慧为自己的艺术创作“自造”了一个空间,并试图在这个空间中探寻事物之间所存在的连接关系。这种关系既存在于其某一幅画作的结构之中,也存在于其作品与作品之间。在这个过程中,张慧不断对业已存在的视觉经验加以质疑,并对眼见的现实进行重新的观看与思考。
I ART:此次你在长征空间的展览以“广场”命名,有何喻意?
张慧:创作平面绘画以来,举办的展览基本上都是以地方、空间命名的。比如,第一个展览名为“局部地区”,第二个展览名为“二十一层半”。上一个展览名为“空地”。
人在持续坠落过程中所产生的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大于对预想中由直接落地所带来的剧痛的恐惧,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落到什么地方。在坠落的过程中,不完全是想象,可能是一种等待,是与等待落地的过程相傍的一种依托、渴望、寻找。就像我们活着总有精神空间和物理空间一样,它是对物理空间的预设与想象。这个“广场”是动态的,是与下落的过程平行的,是双轨同步的,是可变的,二者是同时间滑动的。
I ART:据悉,本次展览将展出你的最新系列作品“蓝图”,可否谈谈这个系列作品的相关创作思考?
张慧:我在创作题材和内容上,避开了那种“用典”的方式,我观察“现实”。我一直觉得我们看到的任何现实都是“所以”状态。任何“所以”都有“因为”,要把这个“所以”推回到“因为”去。“因为”在某种角度带有“起因”、“开始”的意思,有一些与愿望相符合的东西。我认为比较好的工作状态是把“因为”之后的“因为”呈现出来,也就是用已知求未知,我为自己设定了这样一个工作角度。只有当作品呈现出一种连创作者自己都没有达到、无法把握的未知状态时,才是好东西,想追求的也正是这个东西。
将这个系列的作品命名为“蓝图”也是有“规划”、“企图”的意思。实际上,是想把它看做“因为”之后的“因为”。本次展出的作品将在两个展厅中呈现,其中一个展厅展出以“蓝线”为主要画面语言的作品,这些作品多以“蓝图”命名。另外一个展厅展出的作品则是有了这个“蓝图”之后的变异了的现实的东西,是预想的一个“所以”状态。二者之间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I ART:为何会特别选择蓝色?其在作品中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张慧:我觉得是一种“勾引”。在作品中用的这种群青色是在室外画画时起稿的颜色,几乎未经调色,用的几乎是纯色。展厅里比较干净,从色彩来讲,会成为第一视觉,也是将作品与作品连接起来的线索。
I ART:回望你的艺术创作历程会发现你在艺术表现形式的选择上展现出一种多元性,行为、摄影、录像、装置都曾是你艺术表达的途径。自2008年左右,你开始投入到以平面绘画为主要形式的创作中,促成这种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张慧:以前也创作平面绘画,只是没怎么展出过,也不像现在,几乎是专门画画。选择绘画的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相比与其它形式来说,画画比较方便,有纸有笔有颜料有画布就能进行,因为方便就可以每天工作。其二,绘画更能够让我投入进去,让我每天感到不空虚。一天下来,画好了挺高兴,画不好就会很焦虑、很难受,然后就会回去查资料,思考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第二天带着各种可能性继续工作。这样的工作方式,令我感到自己和画都在成长,互相提问、互相设难题,再互相解决。不知不觉,就画了7年。工作久了,能感觉到自己适合这种方式。
I ART:你认为在当下形式多元的艺术创作环境中,平面绘画应当如何展现其自身价值?
张慧:我觉得现在很多东西都需要被重新定义。在过去,艺术创作的背后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文化结构。西方的现代主义是对西方固有文化结构的反叛。中国从“五四运动”开始也是在反叛我们固有的文化结构。所以,文化的公共性在现如今几乎是缺失的,用时髦的词形容就是“碎片化”、“粉尘化”。我们在谈论艺术创作时所说的好与不好,或者新与旧,都是需要有一个公共的、整体的标准作为参照,才能去判断。在没有这个参照的情况下,个人觉得所有艺术形式的价值都需要被重估,包括装置、影像。有意思的艺术创作应当是由艺术家自己建立起一个结构。
I ART:艺术家的视觉经验与绘画创作之间显然存在一种紧密的联系,能否谈谈你对所表现事物的观看方式?
张慧:任何人的视觉经验都是有前提的,尤其是搞视觉艺术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应当对被训练过的视觉,或者说经验化的视觉加以质疑,再重新形成新的视觉经验,从而影响观看,再形成经验,二者互相依傍。
I ART:在2008年的系列作品“怪坡分析”中就可以看到呈现在画面上的黑色圆形,而从“二十一层半”开始,你直接将黑色作为底色,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张慧:当时总觉得在白底上画画是在空的基础上工作,而在黑底上画画是在已有的基础上工作。在已有的基础上工作更像是在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上面进行涂改,而不是凭空建立。但是,这样画了五、六年之后,也不这么想了,而是习惯了。在白底上创作总觉得“薄气”,颜色不沉着,形也不舒服。所以现在我依旧是以黑色为底色进行创作。
I ART:你绘画作品所呈现出的内容具有日常性特点,促使你选择此类日常事物进行表现的原因是什么?选择的标准又是什么?
张慧:开始的时候是有意识地选择,后来画面中的形象就渐渐地互相生成。在创作某一张作品的过程中,一个新的形象可能就在脑海中产生了,它也许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有时,在生活中看到的某个事物确实就是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就会拍照片、做草图。到后来,画面中的形象几乎都是在创作的过程中不断涌现出来的,而非刻意寻找到的。有的是在画的过程中自然产生的,也有的是为了把在某一幅作品中没有表述完整的话语表述完整,就好像填空一样。在对所表现事物的选择上,我比较随机,不会过分规划。
I ART:你曾说,“完成一幅画,最重要的是通过结果传达一种关系。”能否具体谈谈这种关系是什么?
张慧:词人张宪的名句“云破月来花弄影”中提到了很多物,但是他构建的并不是某个具体的物,而是这些物相互作用之后产生的变异关系。这时的物是他自己语境中的物,就如同我们在不同环境下自身也会产生变异一样,因为空间环境会使人的表情、态度、身体、动作发生变化。我不恋物,物与物之间的连接关系、组构关系才是我想表现的对象。
两个物体放在一起,一个是白色的,一个是红色的,白色的物体上就会有红色的反光。我相信绘画作品也会有这种反应,不仅仅在颜色上,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会有一种反应。这种反应一方面是在某一个画面构造上的相互作用,比如相互间的遮蔽、连接,另一方面就是几张画之间的关系。一张作品创作完成后,另一张作品产生,然后再一张作品产生。看着这三张作品,我会想它们三个的关系是什么,它们之间能否产生化学反应。这样自觉不自觉地,现实中的图像就开始有变异了。放大来看,上一个展览和这一个展览之间也都会有这种反应。
我相信的绘画是复数的。任何独幅绘画都有一个相对的公共文化作为参照,对应的是文化系统。我认为这种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也就是说,独幅绘画已经没有一个公共文化参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可以自救?如何可以合理地存在呢?必须用多幅的、复数的作品构建一个空间关系。某一幅画存在于自己创造的语境里,和其它画连接在一起,相互之间能够有一个依托,也就是自造一个空间,自己的画是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在这个意义上,我的展览更像一个装置,所有画作是连接在一起的,是存在于一个结构中的。这样才能托得住。所以,我放弃了“用典”的工作方式,比如针对某幅美术史的作品进行解构,因为总觉得这是后现代的工作方式,这不适合我。选择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工作,自造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面我也许会吸取、影射一些传统文化,或者西方现代主义的元素,但我不会那么直接地“用典”。我的工作也是想通过复数绘画形成一个结构,这个结构是对现实结构的一种对应。
I ART:一直以来,你在绘画创作中所追求的是什么?
张慧:我总认为语言、形式是现代主义的、商业社会的产物。品牌化、放大化后的固定图式很像logo,我不会选择那种方式。我更想要的是一种气息,个人的气息。画里应该有作者的体气。无论画什么事物,都有作者的味道。这种东西我觉得比形式、图式要重要得多。
我一直渴望到达这样一个环境或空间,那也许是梦里梦到的一个地方。可能某一天突然无意中看到一个地方正好和自己预想的那个地方一样,我认为那像是一个自在之地。我并非刻意去追寻这些东西,每天还是照常工作,这更像是慢跑,一是能看看周围的风景,二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采访/编辑:王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