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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冬子和她的“我们在一起”

2014-11-18珺珺

时代报告 2014年11期
关键词:西海固妮妮

珺珺

和声名在外的大型公益机构相比,焦冬子和她的“我们在一起”实在太微小,但它依然可以渗透出温暖和力量。

宁夏隆德县一个叫太联的小山村,距离最近的联财镇也有几十里山路,女孩妮妮的家在翻山越岭后还要穿过玉米地、胡麻地和糜子地。远道而来的摄影师要为考上大学的妮妮拍张生活照并不容易,在此之前,妮妮仅有的照片是一张一寸照。

妮妮的摄影师叫焦冬子,今年34岁。作为一个喜欢三毛的女子,她热爱睡觉、读书、游走、电影、音乐,一旦醒来就是不停地行走,从这一站到下一站,从下一站到再下一站,“我愿意把站台当成家”,说这话时,她骨子里流浪的“轴”一览无余。

去年7月,很“轴”的焦冬子办成了一件“大事”,她拿到了首届中国公益慈善项目大赛的金奖。授奖给她时,颁奖人说“焦冬子和她的项目‘我们在一起初衷简单,不宏大却贴心。城里人很难想像一张照片的价值,但在遥远的西部,在极度的贫困下,一张属于自己的肖像以及一张珍贵的全家福蕴含了许多精神上的慰藉”。

西海固的召唤

焦冬子是河南人,读大学在辽宁,工作在北京,三个地方距离宁夏西海固都远隔千里,但她说自己从7年前就听到了西海固的召唤。

召唤来自焦冬子收音机里的《马燕日记》,马燕的故乡西海固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是黄土丘陵区的西吉、海原、固原、彭阳、同心、泾原、隆德等七个国家级贫困县的统称,1972年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就是在这片苍凉的不毛之地上,有着丰富的历史人文和虔诚的宗教信仰,以及如马燕般天真而渴望读书的孩子们。

此后,焦冬子开始有意无意地搜集西海固的资料,在看过作家张承志的《离别西海固》和《心灵史》后,对大学安逸平稳的生活感到“窒息”的焦冬子突然爆发了远走西海固的念头,“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有谁知道你刚烈苦难的内里?张承志的询问,我想我听到了。”

2009年春节前,焦冬子还有半年就要毕业,她带了五千块奖学金,要为毕业设计去西海固拍照。那时的她,尚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拍照片的价值,踏上旅程,只为奔赴与西海固的“约会”。

小年夜的西海固,寒冷苍凉。它对焦冬子的态度,陌生坚硬,“刚去的时候,我在村里一连呆了好几天都找不到感觉,直到一周后才得到跟拍一位村民去礼拜的机会”。

五点多起床,天漆黑一片,村民打起手电。赶礼拜的队伍越走越快,焦冬子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在黑漆漆的路上,她还遇到狗追着咬。尽管天寒地冻,等她跑到清真寺时却浑身是汗,只是手却冻僵了,针扎着一样疼。“那次拍摄,让我第一次知道对西海固的追寻远比想象的艰难”。尽管艰难,却更动人。2009年2月,渐渐摸熟西海固脾性的焦冬子来到了彭阳县的一个村子,这一次她的拍摄对象是一位病危的老人。这本是计划外的一次拍摄,只是当主人知道她带着相机时,就希望能为老人拍张照片——老人一辈子都没照过相,家人想要留下点念想。

那天的拍摄很费力气,老人病得很重,坐都坐不住,家人在后面扶着才能直起来,等了好久眼睛才能稍微睁开一点点,“我拍了好多张,只有一张眼睛是看着镜头的”。老人很想看看自己的照片,但焦冬子并未携带打印机,她承诺回学校后就快递给这家人,“我很怕老人没有看到自己唯一的照片,就走了。如果是这样,我会内疚,但至少当他的亲人想他时,我为他们留下了一张照片”。

“我们在一起”

西海固的老人曾长时间地停留在焦冬子的记忆里,但在路上她发现这样的老人实在太多,年迈久病,从不曾见过照片中的自己,当他们故去,除了一个名字流传在后代的耳中,影像是几乎不可能拥有的留存。

不仅是老人,在焦冬子走过的西部农村里,结婚二十多年的夫妇也很少拥有一张属于他俩的生活照。而放羊的孩子们更从未有过城里孩子一样的满月照、百日照、周岁纪念照。在青海泽库县草原,年轻的牧民妈妈看见手拿相机的焦冬子,兴奋地把儿子拽到小牦牛上,妈妈说这是儿子第一次拍照,小男孩一直盯着焦冬子手里的相机,他很好奇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但焦冬子那时用的是胶片相机,没办法直接看,她只能回到北京后寄给他们。牧民妈妈说冬夏草场不在一处,他们很快就要换草场,没有固定地址,可能收不到照片了。

“在那个瞬间,病危的老人和失望的孩子重叠了起来,我第一次很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但焦冬子没有多余的钱捐给他们,也没有好的资源来扶持他们,“我力所能及的也许就是送他们一张照片,为他们保留岁月的痕迹,让他们在想念亲人或者被亲人想念的时候能有哪怕只是方寸的慰藉。”

2012年6月,焦冬子决定辞职,她想要带上全套设备走进西部,为那些还没有自己照片的人送去一张照片。最初的拍摄计划,焦冬子就选定了西海固,她想要去往西海固下辖的同心、西吉、隆德、泾源、彭阳、海原六个县的农村,时间两个月。“我初步计算了一下,购置设备的费用以及路费等大概需要几万元,超出了我的积蓄”,经过朋友推荐,焦冬子联系到了众筹平台“点名时间”,并在这个平台上开始了筹资。

第一个资助者来自杭州,他同时也是隆德县女孩妮妮的资助者。在他的资助下,妮妮上了大学,他一直都想看看妮妮的样子,但生长在西海固的妮妮从未有过一张属于自己的生活照。于是,在看到焦冬子的项目后,他愿意资助焦冬子1000元,让她为妮妮拍张照片带回来。

在“点名时间”为“我们在一起”筹资的同时,焦冬子的计划被一位公益圈的资深人士发现,他建议焦冬子参加在深圳举办的首届中国公益慈善项目创意项目奖评选。起初,焦冬子很犹豫,尽管她的绰号叫“小野人”,但却恐惧比赛,“不想分心,只想把项目做好”,不过“建议我去的人说得也很有道理,去试试才能知道这个项目有没有价值,而且如果获奖,在经费上也能宽裕些”。

焦冬子从不回避经费的问题,在她辞职之后,许多开销都落在了丈夫江湖的肩上,“有时候感觉挺不容易的”。

有些非议不必理会endprint

7月的一天,焦冬子等来了好消息,“我们在一起”获得了首届中国公益慈善项目创意项目奖金奖,也是五个金奖中唯一一个个人项目,她被通知去领奖。

在颁奖晚会上,焦冬子带去了准备带到西部的打印机,面对台下的观众,她静静地朗诵了一段自己写的小诗,“什么力量,能够留住旧日美好时光?如果有一张照片,让一瞬凝成永恒。在我想你的时候,可以看你,可以看我们在一起时的模样,那该多好。”

这就是“我们在一起”的初衷,但比得奖更令焦冬子意外的是,网络上对她的非议却越来越多,有人说“就为了筹集一万元的款项未免大张旗鼓了些,自己有钱就去做,没钱就不要去做”,还有人说“又是一个想靠西海固出名的摄影师”“照片又不能当饭吃”……这些评论曾一度令焦冬子感到难过,她不能理解自己投入时间和精力找资金、做准备,给需要的人拍照片有什么错?不过,鼓励的声音也很多,网友小诸葛533就告诉焦冬子:一张张镶着框架的照片送给被摄者时,他们露出幸福而甜蜜的笑脸就是你带去的精神价值。

放下非议,带着筹集来的一万元资助和金奖的奖金,焦冬子开始了第三次与西海固的“约会”。拍摄从8月开始,按照计划走遍了预想的6个县、11个村,走访了298户西部村民,拍摄了568人,这一次她采取了现场打印的方法,将打印出来的照片装上框送给村民们,共送出照片683张。“他们每个人拿到照片的时候,都特别开心。村民不会表达,但是会说‘拍得真清楚啊,老人们会不断地用手去摸照片,那个时候我会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很有价值”。

拍摄的过程并不容易,在西海固,尽管焦冬子已经走了许多地方,可一旦去到陌生的村落,即便她提出要免费给村民们照相并打印赠送时,很多人不太相信,甚至还有人怀疑她是骗子。所以,焦冬子经常一连几天找不到人拍照,“但还是要坚持下去,一边啃馍馍一边说服村民,有一个同意了,大家就信了”。

延伸的力量

2012年10月,焦冬子第一期的拍摄结束了,她把在西海固拍摄的照片制作成了明信片、笔记本和画册,其中一部分成为了对捐赠者的回报。而随着这些照片的传播,它们为西部带去了精神价值之外的其他东西。

马志英老人,是西海固海原县人,瘫痪很多年,走路是爬着的。焦冬子见到她时,她就躺在院子里睡觉,这一幕被拍了下来。姬文渊老人,是西海固彭阳县人,常年生病,老两口和一个没结婚的儿子生活在一起。焦冬子去拍照时,他们的儿子刚刚生病住院,所以全家福没有拍成,焦冬子加了一张椅子进画面,象征着一家三口的团圆,类似的照片有很多。“其实,并不是我发现了这些故事,而是在西部这样的故事太多,却很少有人会去挖掘”。

焦冬子在最初,并没有想到照片会被广泛传播开,所以当深圳电视台主持人邓璐、杭州爱心人士昕晨以及更多人找到她,想要为她拍过照的老人和孩子捐款时,焦冬子才意识到自己的照片还可以有其他的力量。“后来,很多老人和孩子收到了捐赠,马志英奶奶有了自己的轮椅,不用爬着走路了,我觉得特别幸福”。

对焦冬子来说,她近期最大的心愿还是解决筹款的问题,她说自己并不想依赖别人,如果可以把一期拍摄的照片做成一系列衍生产品,后期的拍摄就有了资金来源。而除了拍照片,在看到照片带来的延伸力量后,焦冬子也萌发了发起实物捐赠的念头,“我不会直接去做,还是希望用照片的力量,为其他的公益机构牵线搭桥”。

在微博里,焦冬子叫“小野人立夏”,她的家人都把她视作“野人”,除了丈夫,没人理解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安逸生活不过,要到处跑来跑去背着重重的相机和三脚架,雪天赶路、雨夜搭车、借宿在牧民家、吃在乡间地头……

“挺简单的,我想在自己平庸无奇的记忆中做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也想让那些西部的人们有一本家庭相册,让他们自己和亲人有欢聚时的影像,有孤独时的念想”。

现在北上广的街头随处可听到相机卡擦作响,报刊杂志往往也是图多字少,网络上更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各地的照片都能搜到,很多人说这是个盛产影像“垃圾”的时代。但是有些影像可不是“垃圾”,它们凝聚起来可以是温暖的历史画卷。

国外曾经做过一项调查,人们在逃生的时候更愿意带哪些东西,他们绝大多数选择了家庭相册。日本在这次地震之后,成立一个专门的组织修复在这次灾难中受损的照片和家庭相册。但是在我国边远地区的人们却极少拍照,更不要说家庭相册,有的老人甚至没有一张遗像。

“作为一个非著名摄影师,我没有多余的钱捐给他们,也没有好的资源来扶持他们,我力所能及的也许就是送他们一张照片,为他们保留岁月的痕迹,让他们在想念亲人或者被亲人想念的时候能够有哪怕只是方寸的慰藉。”——焦冬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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