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区的咏叹 [组诗]

低音区的咏叹 [组诗]

刘恩波

给岳母的挽歌

再叫你一生妈妈

你躺在灵床上再也不用回答

那骤然炸响的追魂炮

把你最后的一缕声息

带到遥远的天边

家乡小河的水又涨满绿色的浮萍

菱角们鱼虾们黑土地里边的梦

想起你锅台前烧开的水壶

吱吱叫着

你粗糙的手掌里来回拨弄的柴火

泛起幸福的烧焦的玉米的煳香味儿

鸡蛋煮熟了

给老丫头吃

你最小的女儿

后来成了我媳妇

大地永远埋藏着古老的恩情

妈妈，你从来不说佛

你却是佛

你不认识几个字

你从没说过爱谁

你只是把缝补好的衣服

浆洗过

再用熨斗熨得平平整整

你把土豆白菜还有茄子当成自己的救星

拉扯着七个女儿长大成人

你平素去过的地方

可能就是十里八村那么远

偶尔进一趟城

也只为了给老四相亲

土生土长的人

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

唤你作大娘

你给我准备了难忘的午餐

农家豆腐怎么那么好吃呢

你说灶坑里的火硬

你说你认准了

我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可不，冒着七月的毒日头

我竟然骑着一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

从县城一口气骑到咱屯部

于是你不停给我夹菜

以至于我满嘴流油的嘴角

粘住了大米饭粒儿

更丢人现眼的是

我一时紧张

把手里的一根筷子弄飞了

又侥幸接住

你和六姐憋不住想笑

又礼貌地没有笑出声来

记得第一次正式喊你“妈”

是我跟你老闺女成亲那天

当我无比激动地走下迎亲的轿车

沿着爬满蚂蚁菜的台阶

轻轻敲响你家的屋门

我叫了一声“妈，开门”

你略显腼腆而又满眼放光地把你女儿

送了出来，颤巍巍交到我手里

那一瞬间

我和你女儿

都不敢看你滚热的泪花

眼里含着

妈妈

你在哪里呢

风凉吗

你患上的白内障好些了吗

你待的地方

还有没有咱农村的土炕

如果有

天冷了

就多烧些柴火

别老是想着

“能省点儿是点儿”

妈妈

很想念你

窗外是倒春寒

天地间还飘舞着雪花

你的生日又快到了

多想为你做一桌好菜

哪怕是把你的相片摆放在眼前

小笨鸡炖蘑菇

乡下的土味道

你还能咂摸着嘴巴

尝一尝吗

磨损

穿旧的衣服

老祖母青筋裸露的手

黑礁岩上浪花冲洗得发白的海鸥

无意义争执过后面部表情的放松

音乐会从高潮到平和的掌声起落

蜕皮的蛇

深宅大院里失宠的丫鬟

春秋战国孔子饥肠辘辘时的放歌

地坛公园摇动轮椅的那个年轻人不见了

你从一开始喜欢《老人与海》的锋芒

到现如今沉迷《万卡》的淡淡的忧伤

还有故乡烟囱顶上升起的星星

仿佛也给染上了槐花的颜色

是一场秋后的雨

空旷的庭院

放着的一只小板凳

我们从前割野菜的刀

卷刃了

很难再热烈地流泪

叹息里面夹裹着岁月的杂质

隔夜茶忘了倒掉

如同老夫妻吵架

用的字眼越来越少

瞬间写意

荷叶上

洒满迷离的星光

黑色的野鸭

跳着醉醺醺的芭蕾

在我们眼睛里

眨动无止无休的睡意

小镇散发出

冰凉的啤酒的气息

休闲的人

偶尔，标点符号一样浮现

牵着懂事的狗

向田野深处

莫名滑翔

金甲虫的脚步踉跄

带动几分暑气

飞不出乡和土的布局

水稗草亭亭玉立

宛如棉质的音符

吸吮八月湖面的风

灌满梦的道具

没有断桥

也没有一蓑烟雨

而我只是想听够

多年以来已经失传的蛙鼓

看懂那两个迷路的神仙

推杯换盏之余

竟然顽皮地

在高粱和水稻的棋盘上

弈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