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特殊来访

■王月冰

父亲的特殊来访

■王月冰

那天，父亲突然来电话，说他要来长沙了。我有些惊讶，但口中还是开心地接应。

过了一会，等我再打电话过去，父亲说他已经快到西站了。我连忙开车到西站去接，看到父亲从中巴车上下来，我大声喊着。父亲走到我身边，却不上我车，说：“我想自己坐车，你告诉我到你家该怎么走？”我自三年前在长沙买房子后，父亲还没来过。我有些愣：“您干嘛不坐我车呢？从西站到我家很近的。”父亲说：“我就是想自己单独走。”僵持了一会，我犹豫着还是尊重了父亲的选择，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该怎么走。没想到父亲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记录下我所说的路程。路人看着我们，大概以为父亲只是我面前一个陌生的问路人。

从西站到我家不远，还好，我到家没多久父亲就到了。几乎没有休息，父亲仔细地察看我家周围的环境。突然，他问我：“楼下的门监系统一般几点关呢？”我说：“一般12点才关。您问这个干什么呢？您晚上要出去很晚吗？”父亲微笑，摇头，拿出刚才在车站写字的那个小本子，我看到他工工整整地在上面记着：小女家的门监晚上12点关。疑惑，但是我没再问，因为我能明显感觉父亲不想要我多问。

本以为父亲会在我这多住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说：“我想去你姐姐那看看，她在广州买了新房后我还没去过呢。”去广州？我有些迟疑，我和老公这段时间都很忙，腾不出时间陪父亲去。父亲又说：“我不要你们送，我就是想一个人去。”我仍旧不放心，毕竟父亲已是接近耄耋的老人。父亲却坚持：“即便你们要送我，我也不会同意的，我就是要独自去，这样下次我才知道怎么走。”下次？到广州这么远，您还打算经常去吗？再说要去等假期我们可以一起去呀。我心中这么说着。见父亲执拗，我只好把到姐姐家的路径在他那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父亲几乎没有告诉我，就悄然上了去姐姐家的路。姐姐打电话告诉我，由于从广州火车站到姐姐家路途远，要转两次公交车，父亲差点迷路。到达姐姐家后，父亲又独自返回火车站，重新走了一遍那段路，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走错，他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并且把容易走错的地方在小本子上标记得一清二楚。

在姐姐家也只是住了一个晚上，父亲又急急地要赶路了，他要去远在上海的弟弟家。姐姐要亲自送父亲去，父亲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是如果姐姐送他去，下次他自己还是不会去。姐姐又提议要他坐飞机去，父亲也拒绝了，说：“太浪费了。”姐姐说：“不要您出钱，我出。”父亲说：“假如有一天我坐不起飞机呢？那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去你弟弟家。”就这样，倔强的父亲，坚持坐普通列车去了上海，也坚持不要弟弟到火车站接，独自按照姐姐给他写的路径寻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找到弟弟的家。从上海火车站到弟弟家要坐公交车，还要坐地铁，下了地铁后又要坐公交车。父亲来来回回折腾了三次，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那个小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终于确定自己下次来不会走错路了，他才安下心在弟弟家歇了一觉。

同样只住了一个晚上，父亲像想起了什么，一大早急急忙忙给我打电话：“你以后还会去南京住吗？”我更加奇怪了，父亲问这干什么呢？我在南京工作8年，有房子在那，说不定还真会再回到那里住呢，可是，我去不去南京住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呢？即便去，也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我说：“爸，我也说不好呢，说不定还会回那里住吧，毕竟还有房子在那。”父亲“哦”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弟弟告诉我，父亲挂了电话后就说他要去南京。仍旧是几乎没有告辞，他就独自去了南京。可是，离开上海后三天的时间里，我们没有了父亲的消息。南京对于父亲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我那房子他从来没有去过，何况还租给了别人。他带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弟弟立刻赶往了南京，可是茫茫大都市，到哪里去找父亲的身影。只是听租我们房子的房客说，父亲在一天前到过我那房子，并且要他帮忙详细写下了去火车站的路程。

就在我们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父亲，回到了长沙，回到了我的家。他显得很疲惫，满身灰尘，但是心情看上去很好。他告诉我他在南京也迷路了幸亏警察帮了他，还帮他绘下了从南京火车站到我房子那的路途。父亲开心地说：“警察画得可精确了，要不，我给你看吧。”说着，他就去口袋掏什么东西。突然，父亲急了：“糟了，本子不见了！”他又火急火燎地拿出行李袋找，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可是不见那个小本。父亲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委屈、沮丧到了极点，眼睛里甚至有了泪水“我的本子，没有那本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安慰他：“就是一个小本子嘛，下次您要去哪我都陪您去，不要什么小本子。”父亲呢喃：“你怎么可能陪我去，到时我就是一个人了！”“您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子子孙孙一大堆。”父亲真急了：“到时我死了，在那个世界，不就只有我一个人吗？最多还有你妈，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更不认路。那时，我们的魂魄想来看看你们，连路都不认识，怎么办呀！”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这些天来父亲冒着迷路的风险，南北东西跋涉几千里，为的就是他去世后，他的魂魄还能经常来看我们。

泪眼婆裟中，我帮父亲一起找他的小本子。还好，原本是羽绒背心的口袋烂了个洞，小本子顺着洞掉到羽绒里面了。父亲接过小本子，破涕为笑开心得像个孩子：“这下好了，我和你妈不会迷路了。”说着，把小本子宝贝似的放进了贴身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