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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蟒与圣杯》:“逆崇高”化的亚瑟王传奇

2014-11-17苗勇刚

电影文学 2014年21期

[摘要]亚瑟王传奇是西方中世纪以来传承千年的文化传统,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一直是西方文学文化中高尚情操的崇高象征。但在与传统决裂的后现代主义文艺思潮的影响下,现当代文学中出现了大量对亚瑟王传奇的崇高进行颠覆和重构的文学作品。而在与文学关系极为密切的影视界,这种反传统的现象也并不罕见。本文以特里·吉列姆导演的《巨蟒与圣杯》为分析对象,试图探究对亚瑟王传统进行“逆崇高”化的各种手段,以期对现当代亚瑟王文学的研究也能有所助益。

[关键词]亚瑟王传奇;“逆崇高”化;《巨蟒与圣杯》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2年山东省教育厅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亚瑟王传奇在英美现代小说中的流变研究”(项目编号:J12WE86)。

“逆崇高”是美国当代著名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在《影响的焦虑》中首次使用的术语,是后来作家与前驱作家或是传统进行对抗的六种手段之一。布鲁姆指出:“当新涌现出来的强者诗人转而反对前驱之‘崇高时,他就要经历一个‘魔鬼化过程,一个‘逆崇高过程……在这一交流中,惟一可见的受到削弱或被融化掉的客体乃是前驱的阔大的形象。”因此,后来作家在根据传统题材进行创作时,为了摆脱传统的阴影,建立自己的独创性地位,就必须采取各种手段去削弱或者融化传统的“崇高”形象。

亚瑟王传奇是与古希腊罗马神话和圣经并称的西方文化源流,亚瑟王所建立的骑士制度一直是西方文明的崇高象征之一。作为西方重要的文化现象,亚瑟王传奇一直是影视界极为喜爱的题材。迪斯尼出品的《石中剑》(1966)对亚瑟王早期的纯真进行了生动的描述;《亚瑟王神剑》(1981)对亚瑟王传奇进行了粗略的全景叙事;《第一骑士》(1995)赞颂了兰斯洛特在爱情与责任之间做出艰难抉择的骑士风范;《亚瑟王》(2004)则以历史书写的形式歌颂了圆桌骑士的英勇。这些影视作品都从某些侧面对亚瑟王传奇及其人物进行了正面描述,迎合了传统亚瑟王文本的崇高特征。

然而,正如文学中存在着对亚瑟王传奇的颠覆与重构,影视作品中也出现了对亚瑟王传奇进行“逆崇高”化建构的作品,1975年特里·吉列姆导演并参演的英国影片《巨蟒与圣杯》就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代表作品。吉列姆使用了各种创作手段和拍摄技巧,以调侃甚至是无厘头的方式从不同层面消解了亚瑟王传统蕴涵的崇高理念。

一、人物形象的“逆崇高”化

《巨蟒与圣杯》首先从人物形象上对亚瑟王传奇的英雄传统进行了消解,影片在人物一出场就颠覆了观众对骑士风范的常规期待。与《亚瑟王》或者《第一骑士》中盔明甲亮意气风发的骑士形象截然不同,随着马蹄声铮铮作响,“英明神武”的亚瑟王一蹦一跳地出现在迷雾之中,后面跟着他忠实的扈从,两手拿着椰子壳敲击出马蹄的声音,令观众大跌眼镜。

而在随后的故事发展中,亚瑟王也丧失了传统中高贵威严的形象。他先是喋喋不休地与城堡卫士争辩燕子迁徙的问题,后来又与农民因自己国王身份的合法性问题发生口角,继而对农民大打出手,其中世纪英明君主的形象被彻底推翻。

圆桌骑士的高贵形象也同样被颠覆。英明的贝德维尔用来鉴别巫婆的方法叫人匪夷所思,“如果她和鸭子一样重,她就是木头做的,因此她就是巫婆。”罗宾爵士专门雇佣吟游诗人为自己唱诵英勇赞歌,但在遭遇令人恐惧的“强敌”时却逃之夭夭,并对此事百般抵赖。

以贞洁知名的加拉哈德误入满是女子的“炭疽”城堡,稍作抵抗便欲屈服在诸女子的色诱之下,在兰斯洛特将其“拯救”出来以后还大呼,“我可以对付她们”。而“第一骑士”兰斯洛特则摇身变为杀人魔王,为了满足自己的冒险情结弑杀成性。

纵览《巨蟒与圣杯》,其中的人物形象全部有别于甚至相悖于亚瑟王故事的传统叙述,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亚瑟王传奇本身的严肃与崇高。

二、故事情节的“逆崇高”化

除了人物设置,影片在故事情节的设置上也同样采取了“逆崇高”化手段。传统的骑士冒险往往存在固定的母题,如考验勇气的比斗、英雄救美、骑士屠龙等,一方面凸显骑士形象的高贵,另一方面也证实了骑士制度的崇高与伟大。而《巨蟒与圣杯》在颠覆了人物形象的同时,又利用荒诞的故事情节对骑士文学的母题进行了讽刺和调侃,进一步消解了亚瑟王传奇的崇高特征。

圆桌骑士本来都是因为亚瑟王贤名远播而聚集其麾下为之征战,但在电影中却是亚瑟王自己四处游荡,到处召集骑士。这就彻底瓦解了圆桌骑士制度存在的崇高理念。而亚瑟王与黑骑士的战斗同样解构了骑士对决的严肃意义。传奇中的黑骑士为了寻求对手,设立路卡,逼迫过往骑士与之比斗,证实自己的勇武。影片中的黑骑士则木讷机械,口里只重复一句“谁也不能过去”,明显是对骑士挑战传统的嘲讽。在战斗中,黑骑士被砍掉一只臂膀,自己声称只是“挠痒痒”,在断掉两只胳膊后还克制性陈述为“皮肉之伤”。这种故事场景通过反语式的陈述对所谓的骑士精神进行了解构,颠覆其传统的崇高准则。

兰斯洛特的冒险更是离奇。懦弱的王子被父亲逼婚,囚禁在城堡中,于是“飞箭传书”,请求援助。接到求救信的兰斯洛特自以为有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冲进城堡里大开杀戒后才发现按照罗曼司套路本该让自己神魂颠倒的“公主”竟是个男人。更为离奇的是,城堡主人为了与著名的兰斯洛特结交,竟杀死自己的儿子,以便将正待婚配的儿媳嫁给兰斯洛特。

就这样,在导演才情毕露的演绎创新之下,曾经令人们心驰神往的游侠骑士的奇妙世界轰然崩塌,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噱头和笑料。

三、意义的“逆崇高”化

任何一个传统故事都力图追寻一种意义的存在,中世纪骑士文学亦是如此。亚瑟王传奇故事一方面依靠圆桌骑士的仗义行侠传播世俗关于公平正义的政治理念,另一方面又借助圣杯历险的艰难险阻宣扬纯洁的宗教救赎。然而在《巨蟒与圣杯》中,亚瑟王传奇最基本最重要的两大崇高内涵不但没有得到阐释,反而通过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的滑稽化和反讽化,被彻底消解。

亚瑟王与圆桌骑士极力反对“强权即正义”(Might is right)的价值观念,强调公平正义的社会价值。然而影片中,亚瑟王自称是英格兰国王之时,却遭到了底层人民的诘问,“我们又没选你”。在亚瑟王试图通过湖中女神(Lady of the Lake)授予他神剑证实自己王权合理性之时,饶舌的农民却告诉他:“一个女人躺在水里分发宝剑并不是政府依赖的基础,最高权力的执行者应该是被人民群众选举出来的,而不是通过什么滑稽可笑的水中仪式。”在黑暗的中世纪,圆桌骑士的理念比较而言的确是难能可贵的,而影片的这种处理方式却忽视了其时代的限制性,使亚瑟王传奇崇高的信念变得荒诞可笑,丧失了其固有的先进性意义。

除了骑士制度的世俗意义,影片又对中世纪的宗教精神进行了消解和讽刺。圣杯是基督教的圣物,是耶稣受难时盛纳基督宝血的杯子,因此具有拯救世人的宗教意义。亚瑟王传奇中,在亚瑟王的统治到达巅峰时,圆桌骑士受到了上帝的青睐,因此在圆桌骑士集会之时圣杯曾经出现在亚瑟王黄金之城卡米洛特(Camelot)的大厅里。圆桌骑士为了追随上帝的荣光,纷纷发誓去寻找圣杯,证实自己的价值,寻求自己灵性上的救赎。因此,圣杯历险代表的是西方人灵性世界追寻的最高意义。

而《巨蟒与圣杯》中的圣杯历险则来得莫名其妙。天空中上帝的头像突然出现,在抱怨完凡人对他唯唯诺诺的态度之后,又一本正经地命令亚瑟王与圆桌骑士去完成一个能够“在这个黑暗时代做出表率的任务”,即寻找圣杯。至于圣杯的来源、意义及寻求圣杯的原因丝毫未得到提及,因此在影片中,圣杯的实体意义被悬置,演化成一个不具意义的符号,使骑士们毫无来由地踏上了历险之途。而后来历险中荒诞的故事情节愈发使人怀疑甚至推翻了圣杯的崇高意义。

四、拍摄方式的“逆崇高”化

此节的“逆崇高”并不指涉“崇高”的美学或是道德含义,只是对文本创作或是电影拍摄技术手段的传统方式进行观照。如传统的故事创作力图追求真实性一样,传统电影一般也力图展现一个真实的故事场景,通过移情的方式使观众能够沉入其中,感受故事欲表现的情感和主题。但是,尽管《巨蟒与圣杯》出品于1975年,其别出心裁的元叙事手段却剥离了作品的真实感,使观众时刻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部虚构作品。

元叙事原本是文学创作中的手段,也叫元虚构、元小说,它通过作家自觉地暴露小说的虚构过程,产生间离效果,进而让接受者明白,小说就是虚构,不能把小说当作现实。而特里·吉列姆在《巨蟒与圣杯》中也创造性地使用了这种拍摄电影叙事,展现电影的虚构特质,进一步对亚瑟王传奇故事的严肃和崇高意义进行消解。

电影在故事未开始之前就通过故意制造字幕错误开始提醒观众,然后以开场椰子壳模仿马蹄声的闹剧正式宣告电影的虚构性。而后导演将电影形成的过程,把传奇故事背后隐藏的电影拍摄的场景通过各种手段完全展露给观众。

电影故事的片段性很强,影片在每个故事的间隙插入各种动画,包括人物和时间的变化,以介绍故事背景和下文梗概。虚幻的故事场景与半真实的拍摄现场夹杂在一起,展现了电影元叙事的显著特征。

更为滑稽的是,影片还直接通过故事人物之口,揭露影片的虚幻性。比如亚瑟王和圆桌骑士在感慨卡米洛特的壮观之时,他的扈从直接插嘴说,“就是个模型而已”。而在拍摄过程中,演员偶尔还会对自己的表演品头论足。比如“炭疽”城堡的女主人丁格在痛骂自己的孪生姐妹祖特之后,转过来面对镜头问,“这段是不是该删了?可别让孩子们看见了。”后来又说,“我认为起码比前面的某些场景强,起码我们的表演真实些”。这些言语又引起了其他演员的回应,开始纷纷表扬起自己的表演。而尚未出场的演员则在下面催促,“赶紧演,继续”,最后连动画场景的上帝的面孔也再次出现,叫嚷着赶紧演下去。

故事发展到最后,亚瑟来到圣杯之城,在弓弩投石器齐备准备大举进攻时,颇显出传奇最后剑栏一役的壮烈。而这种壮烈的崇高却很快随着警笛的鸣响烟消云散。警车到来,骑士们被抓捕,群众演员被纷纷驱散,摄像机最后也被关闭,一出滑稽可笑的亚瑟王闹剧走向终结。

五、结语

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解构主义思潮在文学、电影等其他艺术领域引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试图打破西方传统的逻各斯中心主义,颠覆既有的社会道德秩序和思维习惯,消解传统文化中的严肃与崇高。而作为西方文化源流之一的亚瑟王传奇,无疑成为承受冲击的一个显著目标,在20世纪末期和本世纪初,在相关领域也催生了大量的知名作品。但毋庸置疑,《巨蟒和圣杯》不管就文学领域还是影视领域而言,都以敏锐的前瞻性、文本创作与技术手段的反传统性,站立在这个“逆崇高”大潮的浪尖。

[参考文献]

[1] 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M].徐文博,译.上海:三联书店,1989.

[2] 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M].宁一中,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3] 苗勇刚,贾宇萍.亚瑟王传奇:文学与电影[J].电影文学,2010(13).

[4] 约翰·马修斯.亚瑟王传奇[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苗勇刚(1976—),男,河北泊头人,首都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2010级在读博士研究生,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语言文学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