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玉手

□朱雅娟

祭玉手

□朱雅娟

那天，我在市集游荡，遇上了屠夫。他正把几条剥了皮的狗挂到铁钩上。他的手掌像蒲扇，手的骨节很粗壮，碰到铁钩竟然发出金属的声音。

如果我是女人，绝对会喜欢上这双手，孔武有力，给人安全感。这时有人碰了我一下，说：“老兄，其实你的手也很有力，线条很硬，一看你就是个剑客。”我迎着他炯炯的目光，笑了。

这个人叫高渐离，他最擅长的是击筑，是全国有名的乐师。后来，他和屠夫都成了我的朋友。

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唱歌，最重要的是，可以一起哭。高渐离的手长得很修长，也很白，像女人的手。因为害怕我们嘲笑，他时常把手藏起来。

又一天，我碰上了一双玉手，就像古书里写的，手如柔荑，柔若无骨，葱白纤细。于是，我跟上了玉手的主人，看到她消失在蹲了两只石狮子的朱红门里。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字：太子府邸。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然后就病了。屠夫和高渐离来看我，问那女的长什么样。我当时痴痴呆呆，没瞧见。但我认得那双手。

太子丹突然找上门，他求我去刺杀那个在赵国跟他一起当人质，后来却灭了六国的秦王嬴政。

看来我得替他死了。因为我是剑客，也痛恨秦王。

我又见到了那双魂牵梦萦的玉手。可惜的是，玉手的主人是太子丹的美人。她敬了我几杯酒后，太子丹骑马与我一同出游。他的这匹马很名贵，是大宛名马，价值连城。看到我神色恍惚，太子丹问我想吃点儿什么，我随口说：“马肝很不错啊。”太子丹就把大宛名马杀了，为我奉上一道炒马肝。

我想玩弹弓，太子丹就用黄金做成弹丸供我打鸟。他还帮我造了一座很大的府第，取名“荆馆”，并奉我为上卿。我很害怕他的殷勤，想躲着他。可他再三邀我一起喝酒，并带来了那双玉手的主人。酒过三巡，我用目光肆意抚摸这双玉手，如痴如醉，后来竟脱口而出：“好一双玉手啊。”太子丹颔首微笑，宴席散后，他差人送来一份礼物。

我懒懒地扯下盘子上的红绸，那双手赫然躺在盘子里，没有半点儿血色，那么透明，那么寂寞！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迎着来人审视的目光，说：“荆某誓死效忠太子！”

屠夫和高渐离劝我离开燕国，理由是，太子丹可以给我一切，也随时能拿走一切，包括我的命。

但我不想走，也走不了。

太子丹重金求来了徐夫人制的匕首，喂了剧毒，见血封喉。而后，他把匕首卷在献给嬴政的地图里。我接近了嬴政，并慢慢将地图展开给他看。

嬴政看得很认真，手指跟着我的手指在地图上盘旋。嬴政的手比高渐离的手还像女人，修长，干净，甚至有着淡淡的香气。在那一刻，我变得绝望。

图已穷，匕已现。嬴政跳将起来，我才迟疑着握住匕首。我的左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右手只要拿匕首在他的手上轻轻一划，这个暴君的手一定会被割下来，毒随血走。可这时，那双玉手突然在我面前闪过，美丽而绝望，寂寞而忧伤……我明明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没有刺下去。我对嬴政说，做个好君王吧，别让你如此美好的手沾满人血。嬴政扯破了他的袖子，和我绕着柱子跑。看到他惊惧的表情，我心想，让他话着，让他杀掉砍了那双玉手的太子丹，又有何不可？于是我把匕首扔到铜柱上，击出点点火星。

嬴政拔出了剑，卫士们也冲上前，砍死了我。

后来，如我所愿，嬴政逼迫燕王杀了太子丹。其实太子丹的手也很美，如果我活着，我会把他的手砍下来，祭奠那双玉手。

（原载《最小说》2014年第10期河北易剑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