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不可欺

■庞学冬

老黄家里穷，整个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拴在院里木桩上的那头小黑驴。小黑驴个头不高，体型也不壮，却很能吃苦耐劳，他干起活来百依百顺的，从不耍驴脾气。

五年前深冬的一天，老黄带着小黑驴去县城赶大集，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一辆摩托车突然迎面飞驰而来。老黄见后一惊，急忙挪步躲闪，可一个不注意，脚忽然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跤，不等老黄回过神来，紧接着一个趔趄就栽进了身旁的河塘里。老黄身材魁梧，近两百斤的体重跌进河塘后，顿时把厚约半尺的坚冰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水深加上湿滑，老黄在池塘里扑腾了半天也没爬上岸。岸上的小黑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嗯昂嗯昂”乱叫、尥蹶子，就是帮不上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冻得腿脚抽筋的老黄慢慢向水底沉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黑驴竟一尥蹶子，大叫一声就跳下了水。老黄正觉得纳闷，小黑驴急急地游向他，就把头扎进了水里，待拱到老黄的屁股后，猛一使劲竟把老黄这个大块头给撅上了岸。冰窟窿里寒冷刺骨，不多长时间小黑驴便冻得全身抽搐了，老黄站在岸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把它拉上岸，几番生死挣扎，小黑驴最终命丧河塘，谱写了一曲舍身救主的慷慨悲歌。

小黑驴死后，老黄悲痛至极，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为了报答它的救命之恩，老黄在小黑驴坟前发下誓言：“有我老黄一口吃的，绝不让你的孩子们饿着，就算条件再苦，我也不把它们卖给屠宰场！”

一晃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几经繁衍，老黄家的驴多达十多头了。大大小小的驴不但吃光了老黄的家底，还使他借了不少外债，眼看驴儿们断了草料，老黄急得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办法。就在这时，老婆及时站出来给他出了主意：家里的成年驴只保本价卖给农户，不高价卖给屠宰场，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家里的经济危机，更重要的是没有失信于老黄对死去小黑驴的承诺。老黄听得在理，一番思考，就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天，老黄正端着草料喂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当他醒来时，已近晚上凌晨，那时他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看着床边的老婆和儿子，老黄不禁想起家里的那些驴，他使了很大力气，可声音却很低且断断续续：“都这……这么晚了，你……们都守在这儿，我的那些驴……驴是不是还饿着呢？”

“老黄啊老黄，你真是头傻驴，自己都住院了，怎么还想着你的驴啊！”老婆翠花叹了口气，心疼地走上前说，“老头子你知不知道，由于过度操劳你都得病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驴，而是赶紧把病医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呀！”

老黄虽然得了病，可心里很明白，他认死理，驴一天不吃东西哪行？于是，催促老婆赶紧回家。翠花知道老黄脾气倔，怕他着急血压上来，就吩咐儿子小黄回家。老黄一脸憔悴地看着小黄，直嘀咕：“他不细心，照顾不好驴的……”

“爸，儿子我心细着呢，几时喂草、几时喂水，我心里记得清着呢，驴儿有我照顾，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吧！”小黄拍着胸脯说。见儿子这么说，老黄叹口气静了下来。

半月之后，老黄康复出院了，他进家门时，儿子小黄正在院子里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呢。小黄见到老爸顿时一愣：“爸，您不是说后天出院吗？怎么今天就回家了？”

这段时间，老黄最不放心的是他的驴，顾不上说话，径直向驴圈走去。老黄家的驴都是当地的土驴，个头中等，体型一般，可这次一回来，老黄就惊奇地发现驴儿的体型比他住院前明显壮了一些，这是咋回事呢？小黄笑笑说：“爸，咱家这些驴，以前吃不上喝不上的，我看着心疼，在您住院后，就给它们多加了一些草料，您不会怪我吧？”

老黄一听儿子这么说，顿时喜笑颜开：“我怎么能怪你呢？以前我见你不喜欢它们，正想着如何教导你对它们好点呢，你给它们多加草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老黄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叫小花和小黑的那两头驴不见了，于是问儿子怎么回事？

小黄愧疚地把头一低，说：“爸，儿子没本事，您老也知道咱家的情况，您住院我拿不出钱，就偷偷把它们给卖了，不过您放心，我卖给了邻村的农户。”“可它们还小啊……”老黄刚要着急，可一想到儿子没把驴卖给屠宰场，又是为了孝顺给自己治病，也就没再说什么。他转身刚要回房间，身旁的一头小驴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接着越抖越厉害，几秒后，其他两头驴也相继抖动起来，老黄见状一惊，忙伸手去摸小驴的耳朵，看它是不是感冒发烧？可手还没伸出，老黄却一眼瞥见墙角躺着一个画着黑驴图案的塑料包装袋。老黄上前仔细一瞅，上面竟写着“长得快速长剂”几个大字，见此，老黄立刻明白过来，驴之所以长得壮了，一定是儿子给它们喂了速长剂了！

老黄气呼呼地正要问个清楚，这时一个胖子笑呵呵地闯进了院子里。小黄看到此人，瞬间变了脸色，挤眉弄眼地低声说：“你来干什么？”

“小黄，你咋回事？早上不是你打电话说让我马上来买你家驴的吗？”胖子也不看小黄啥表情，继续咋呼着说，“小黄啊，上次我买你的那两头驴出肉太少，我赔钱了你知道不，这次可得算我便宜点哈！”

老黄听到此顿时愣住，问胖子：“小黄把那两头驴卖给你了？”

“是啊，要不是他保证说把余下的驴再卖我一头，上次那个价我是不会买的。”胖子说完，就笑眯眯地打量起木桩上拴着的几头驴，刚看了没两眼，驴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胖子见状，顿时发飙了：“喂药的驴，肉质差多了，跟我玩这一套，小黄你想赔死我啊！”

“你给我出去！这里的驴我说了算，一头都不卖！”老黄瞪着眼睛大喝一声，把胖子推出门外就把门给锁死了。

“爸，您不能这么做啊，我之前收的胖子那五百块定金都花光了，没钱还他，那胖子凶得很，他会收拾我的！”

“现在知道怕了，你早干嘛去了，以前好吃懒做坑爹坑妈也就算了，可你怎么能为了多卖几个钱，就给驴喂药，卖给屠宰商呢！你这样做就是陷爹于不仁不义啊！”

“老爸呀，不就是这些驴它祖宗救了你一回吗？这么多年咱也早报答完了吧？就算您不把它们卖给屠宰场，买咱驴的那些农户将来也是要卖的！”小黄一脸不屑地说。

老黄一巴掌打在小黄脸上，“没有小黑驴的以死付出，就没有你今天的活生生的爹，承诺不可欺，誓言不可叛，无论对人还是对驴，至死都不能忘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老黄说完这些，舍下呆若木鸡的小黄，扭过身子，抱着发抖的爱驴失声痛哭起来。

小黄长到三十岁，老爸还没动过他一指头，今天竟然为了几头驴打自己。小黄刚想说什么，可一看到老爸失声痛哭的悲痛神情，他高胀的神经顿时蔫了下去。这是小黄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老爸的脸，这副满是沧桑的脸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无奈，小黄看着看着，眼泪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自己这些年，好吃懒做，吃爹的花妈的，就没干过一份正经工作，还经常惹他们生气，如今又把老爸最爱惜的驴卖给了屠宰场，自己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小黄走到老黄身边，慢慢扶起老爸，心中说：“爸，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待咱家的驴，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再也不惹您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