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症(短篇小说)
2014-11-15text叶勐
text_叶勐
拖延症(短篇小说)
text_叶勐
“果汁味道的体液对一个男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呢?”我对刘海越说这句话的时候,日已西斜。
刘海越把烟丝伸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说,“果汁儿?有吗?谁说的?小青蛙?”
我没回答就是默认了。
“她不正常,你也不正常。你俩都不正常。”刘海越又捻了一撮烟丝闻了闻,说,“你闻闻是不是发霉了。”
我没闻,说:“这玩儿也能发霉吗!”
刘海越在笸箩里翻动着烟丝,说:“早点拿出来晾晾好了。这玩意儿发霉很正常,那玩意儿鼓捣出来果汁儿味道就难说了。”
刘海越丢下句话就走进厨房,不一会端出一只平底锅,里面是空的,乎乎冒着热气,他扬扬下巴,叫我把烟丝撒进锅里,然后颠几下,铺平。
“怎么整出果汁儿味道来?”他点着烟斗,吧嗒着问我。
“她说喝果汁儿。”我下意识地强调了她,好像在这件事儿上要跟小青蛙划清界限。
“你信了?”刘海越吧嗒一下烟斗,闭上嘴反复回味着。
“没有。”
“你干吗不信,可以试一下。”他把烟斗里面的烟丝磕打出来,细细地清理着说。
“我不爱喝果汁,那玩意儿本身就跟体液似的。”
“哈哈……”刘海越终于乐了,他说,“不会吧,我觉得挺好喝的。”
“黏糊糊还是热的。”
“哈哈……”刘海越更乐了。“你俩真是一对变态啊。”
“你俩什么时候讨论的这个,在床上?海边?总不会是饭桌上吧?”他说。
“是。”
“在饭店?”
“是。”
“我靠!”刘海越一拍大腿,然后冲我伸出大拇指说,“你俩真是第一了!”
“她现在在干吗呢?”刘海越用手试了试锅的温度。
“国企。”
“还做会计吗?”
“不是,搞策划。”
“你们认识有好些年了吧?”他起身点根烟,坐到电脑前。
“是。”
“那是该换换口味了。”刘海越飞速敲着键盘,眼睛却看着别处,他完全知道每个键的位置,这和他程序员的身份吻合。
“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是吗?那她怎么会谈到这个了?”他点击着鼠标,页面在屏幕上不停切换。
“不知道,忽然就谈到了,其实我们根本没那样做过,她只是想让我多喝一点果汁,她说一个有着果汁味道的男友总归是件让人欣慰的事情。”我拿起刘海越的烟斗摆弄着,这烟斗看起来挺精致,白色的,表面坑坑洼洼,我弄点烟丝进去。
“她这是什么心态,”刘海越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正要点火,说,“住手!放那。”
我瞥他一眼说:“怎么了?”
他没说话,又转回头去盯着显示屏。
“穷讲究!”我收起了火苗,仍叼着烟斗。
“这个不适合你,”刘海越说,“还是接着研究果汁儿的事儿吧。你没跟她说你不喜欢果汁的原因吗?”
这时候,我收到一条微信,是小青蛙。也是这时候,刘海越忽然大喝一声:“嘿!”他显然是从屏幕上发现了什么,迫切地 要跟我说。
“喂,你什么时候过来?”我用的是外放,微信里传来小青蛙稍稍有点沙哑的声音。刘海越听到了,收住后面的话。
“我可能还得晚点。”我回答说。
“晚点是几点?你到底在忙什么?”
“我……确实是个重要的事,我见面和你说。”
“到底有多重要?”
我和刘海越对视了一下,我们都清楚,我的回答有多愚蠢,小青蛙不会善罢甘休。
我把手指头放在话筒上,又松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此时一声警笛传来,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窗外霓虹灯闪烁,飞机在夜空犹如天外来客。对面的娱乐中心停满了车辆,一个男人边打电话,边往我们的方向看,他这样已经有一会了。他一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手指头又搭在话筒上,我无助地朝刘海越看去,发现他不见了。
“是很重要,出了点事,但不是我们,我们在等警察。”
“警察?你们?你和谁在一起?”
“我在……刘海越家。”
“你果然和他在一起,我早就说过,你不要跟他混在一起。”
“不是我们,你听我说,出事的不是我们,是楼上。我们也许目击到了什么,不,是听到了什么,这可能很重要。现在警察已经来了,他们会过来了解情况。”
“楼上是谁?发生了什么?”
谢天谢地,响起了敲门声。
“没准是警察来了,我们要忙一会,回头再聊,放心吧,真没事,真的,晚点见。”
我抬起头,见刘海越正喝着果汁。他倚靠在门上,手指头刚从门上面离开。
“什么味?”我问他。
“不错。”他假装陶醉地说。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啊,”他又坐到电脑前,继续刚才收住的话题,“喝果汁对体液的味道的确会有改善,烟、酒、肉、葱蒜会让味道变坏。”他逐字逐句地念着屏幕上的字。
我禁不住凑过去看。
刘海越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给我让出点空间来。
“人家说可能。”我说。
“可能就是有可能。”刘海越看看表,“你们晚上一起吗?”
我还没说话,他就“嚯”地起身跑出去了,我听见冰箱门砰的一声,然后他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大瓶儿果汁。他倒了满满一大杯,递给我,说:“喝点,凉的,不热。”
我看着他手里的浅黄色黏稠液体,尤其是听他说不热乎,胃里一阵翻腾。
刘海越又把杯子朝我伸了伸,说:“你尝尝,挺好喝的,万一要管事儿呢。”
我一把推开他说:“滚蛋。”
杯子一晃,一些果汁洒在地上,刘海越赶紧往后退,他舔了舔杯口流下来的果汁,说:“干什么玩意儿,喝点你能死呀。”
我说:“喝也白喝,她说了对这件事儿的兴趣只是精神层面的,不是想亲自去体验。”
“不都是一样?你难道不能为你喜欢的女人做一件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吗?”海越还举着杯子,只不过离我稍远一点,姿势仍然谨慎。
“靠!你这话和她越来越像了,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你是说……意义?”刘海越说。
我们看见那个男人还在,看不清表情,但肢体上显得有点气恼。
“其实你真能尝一点儿。”刘海越喝完了一大杯,又倒满,他忽然变得像小青蛙一样了,让我有点害怕。
“要是果汁能解决问题,那我情愿多喝点。可问题是我怎么去验证这一点呢?”我说。
“那又怎么样,这就是人生啊。”刘海越又喝了一大口,我听见他喉咙里咕嘟一声。
“你是说……人生?是不是有点过分。”
“还行吧,”他扬了扬硕大的杯子,说,“你没听过十八世纪的巴黎有人为了一丝气味就能搭上一生吗?”
“你是说那个杀人犯吗?你认为他值得吗?”我再次把头转向窗口,看见那个男人还在打电话,好像更冲动了。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这是人生。”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海越转过身去看了看,但没有急着去接。
“我可不想把我的人生跟体液搞到一起。”我头也不回地说。
“果汁味道的也不行吗?”海越已经抓起电话,仍然抓紧说了一句。
“不行!”
“哦,那好吧。”
“哦,那好吧。”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可能是对我,也可能是对电话那头,他还用了“中”、“行”、“好”、“放心吧”,他不停地保证着什么。“但是……现在真的不行,是的,我是保证过,我都记着呢,可是现在我真没法给你,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是非常重要,人命关天……当然是真的,是吗?我以前也这么说过吗?不可能……好吧,这回绝对是真的,你要是愿意听我现在就讲给你,这还有我的一个朋友,你都不知道刚才楼上吵得有多厉害,还摔碎了好所东西。一个……也没准是两个女人不停尖叫着,太乱了,她们好像还喊救命来的,是,她们喊了……是是是,跟我没关系,可我们是目击者啊,万一楼上的女的死了呢,是是是……没看见,听到的怎么了,这就很有价值啊,现在警察也来了,他们就在楼上,他们会来了解情况的……我们不能上去,这样可能不合适,我们去会破坏现场的,我们得等着他们来,对,他们肯定会来的,他们就快来了……好好好,我保证我保证明天一早就把程序传给你……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呢,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妈的。”显然是那边挂了电话,还有点粗鲁,刘海越一副无辜的样子,说,“他居然以为我是在骗他。”
娱乐城前面的那个男人收起了电话,双手插在口袋里朝这边张望着,楼上已经没有一点声音,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男人转过身,朝一辆车走去,忽然有点匆忙,他小跑了几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要逃走了么?”
“怎么办?”
“快记住车号。”
“你这有没有望远镜?”
“我得去找找。”
“算了,那是什么车?”
“路虎?”
“嗯,应该是,对,是路虎。”
汽车发动了,我们抱怨着。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它一溜烟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