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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以来的新诗教育研究

2014-11-14黄晓东

当代作家评论 2014年5期
关键词:诗史讲义新文学

黄晓东

“民国”以来的新诗教育研究

黄晓东

一、 新诗教育:政治与美学的对抗与共存

新诗教育对新诗的传播以及新诗经典的确立和新诗史的建构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本文讨论的对象主要集中于新诗教育中所使用的新诗教材,因为教材是新诗教育的重要依据和参照。“教材”一词依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指“有关讲授内容的材料,如书籍、讲义、图片、讲授提纲等”*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主编《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第65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故本文所谓的新诗教材具体为“民国”以来的大中小学在新诗教育中所使用的教学大纲、课本、讲义、教参等教学材料。新诗教材从新诗出现之后就迅速参与到新诗的传播及其合法性的获取等进程之中。例如,从现在所能收集到的“民国”时期的中小学语文课本来看,早在一九二三年在黎锦晖、陆费逵编辑的《新小学教科书国语读本》(中华书局)中,就选入了李大钊的《山中落雨》及周作人的《乐观》。而在“民国”十一年傅东华、陈望道主编的中学课本《基本教科书国文》(上海商务印书馆)中,也已经选入了周作人的《两个扫雪的人》、沈尹默的《生机》、刘半农的《一个小农家的暮》和刘大白的《渴杀苦》。而这正是胡适等人利用新文化运动所赋予的话语权,以及当时“民国”政府的教育部强令从一九二二年元月起,“小学各科教材一律采用白话文,中学和大学教材中的文言内容也要相应渐次减少,与这些改革相适应的教材编纂工作也相应展开”这一机会,让现代白话文体中最为“弱势”的新诗进入现代语文教材,并将其和现代教育机制相结合,将新诗转化为“知识”,再通过书写、考试等教学实践手段,最终使白话新诗得以经过不断的诵读、阐释、传播,从而逐渐确立起它的合法性。

当然,新诗进入教材之后,对中小学新诗教育来说,主要面对两个问题:一是哪些文本能够入选,入选的标准是什么;二是如何对这些入选的文本进行阐释。而在大学的新诗教材中则另外还存在着如何对新诗的发展史进行阐释这一问题,其中要更多地涉及到新诗发展过程中的思潮、流派等内容。如果只是上述这些问题也并不算过于复杂。但是,新诗诞生、发展、嬗变的过程却又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相伴随,而在这个进程中“救亡”和“启蒙”这两个主题交相变奏,政党政治和左右翼文学等实际问题又穿插其中。因此,如何从这些纷繁的因素中理出头绪并找到研究的关键性切入点?通过对大量新诗教材的梳理,我们发现其中一个核心问题其实是意识形态的问题,这个问题自始至终影响到了新诗教育中对文本的选择和阐释。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新诗写作和近百年的充满了政治意味的历史进程相始终,是个人生活与社会现实的记录,是时代情绪与个人情感的传达。

我在今日,和过去许多人说过的不同,认为他生前出版过的三本诗集当中,《翡冷翠的一夜》并非他全盛时期的高峰,而是开始走的下坡路, 尽管其中和《猛虎集》以及死后别人为他编集出版的《云游》里确有些更炉火纯青的地方,最可读的诗还是最多出之于他的第一个诗集。*卞之琳:《徐志摩诗重读志感》,《诗刊》1979年第9期。

同样由于政治的原因,从艾青一九四○年代开始的政治抒情诗写作中亦可看出其艺术个性的减弱。因为构成艾青诗歌的特色应该是:富有修饰词的繁复的句式的使用,以及具有绘画美的具体形象的细节性的刻画和饱含忧郁的诗歌情绪。但是艾青在一九四二年(尤其是一九四九年)之后的诗歌大多为句式简约、情绪舒畅、风格明快的时代颂歌,如《国旗》、《呼喊》以及《十月的红场》、《宝石的红星》等。从诗人“新时期”偶或的一点“沉思”中,我们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忧郁的灵魂:

土地是肥沃的/人是勤劳的/天在下小雨/人还在地里/……土地爱人/人也爱土地/但,我为什么这样不安/人民啊,/请告诉我,/你还需要什么,/大地啊,/请告诉我/你还需要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般忧郁?

——《沉思》*艾青:《艾青诗选》第一卷,第399页,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

由此看出,由于新诗写作中本身就蕴含着政治的因素,因此这为日后人们解读文本中的政治因素,或者用政治的眼光来解读诗歌文本,都埋下了伏笔。抑或可以说,为人们寻找其文本中的政治性质的“微言大义”提供了资源,尤其是在“政治挂帅”以及上纲上线的年代。再如,在《中国新文学大系》的几卷诗集的具有权威性的“序言”中,也可以看出朱自清、艾青、臧克家、谢冕等人在对诗歌文本选择及阐释时,所持有的或隐或显的政治视角,及政治所决定的对“大系”中诗歌文本的选择标准。如朱自清的相对的自由主义立场、臧克家及艾青的“革命”、“斗争”立场及情绪化和意气用事,谢冕则是一种含蓄委婉的政治表达和力求公允和学理化的学术立场等。而这些自然也都会影响到在政治风云变幻的不同时代的新诗教育,尤其是教材对诗人、文本的选择与解读及对新诗发展史的阐释。

当然,同时也要承认新诗的美学因素是支撑新诗合法性的重要保障,而这个使命是靠新诗史上的天才诗人来完成的。天才诗人的关键性作用必须得到重视。他们不仅使新诗得以奠基、发展、延续,而且为新诗史提供了大量富有美学内涵、得到交口称赞的诗歌文本,为新诗获取合法性做出了贡献,并为其得以进入新诗教育提供了保证,尽管这些天才诗人的写作中往往也不可避免地抹上了浓淡不一的政治色彩。因此“天才”、“政治”、“美学”等可以概括新诗发展的主要进程。

二、肇始与勃兴:“民国”时期的新诗教育

在“民国”时期的新诗教材中,无论是对文本的选择还是阐释都是相对学理化并符合新诗史实际的。“民国”早期的中小学语文教材中,文本的选择尽量考虑到其在新诗史上的价值、地位和文学史意义,并照顾到各种诗歌写作的路向及不同的美学风格。例如,胡适、刘半农、周作人、徐志摩、闻一多、李大钊、冰心、朱湘、沈尹默、陈衡哲、陈梦家等人的诗歌文本在当时的课本中入选的频率极高,当然像李金发等象征派的文本未能入选,可能更多的是考虑到中小学文学教育的实际,过于晦涩和“陌生化”的诗歌特征应该是其落选的主要原因。因为在当时大学的新诗讲义中,李金发则是必须要被提到和论及的。

“民国”时期尤其是朱自清等人在高校授课所编的新文学讲义,在对新诗史进行阐释和建构的过程中,能够尽量如实记录新诗诞生、发展过程中的论争以及新诗流派的多元,“政治”并未使他们表现出更多叙述上的偏颇和有意的褒贬,包括对左翼诗人创作的叙述。尽管其中也有编者个人各自的“偏好”。朱自清一九二九年春在清华大学开课所编的“中国新文学史研究纲要”,对新诗史的叙述最为细致和“面面俱到”,尤其是对新诗发生期的诗论及论争文章的解读,非常具有文学史家的眼光和史料价值。沈从文一九三○年上半年在中国公学开设的“新文学”课程内容为“新诗的发展”,他在讲义中为学生所提供的“史料”部分,力图通过材料来叙述新诗史的发生发展与嬗变。如“参考资料一”中,为“第一期后半期诗由文体的形式影响及于散文发展”;而“参考资料三”中,为“从尝试中求解放仍然成就于旧形式”;“参考资料四”为“第二期转入恍惚朦胧的几个作者的作品”;“参考资料七”则为“在文字中无节制的一些作品引例”。另外,沈从文的新诗讲义中,还有“创作论”和“文本论”,分别为:《论汪静之〈蕙的风〉》、《论徐志摩的诗》、《论闻一多的〈死水〉》、《论焦菊隐的〈夜哭〉》、《论刘半农〈扬鞭集〉》、《论朱湘的诗》。这几个论述对象的选择也透露出沈从文本人的“新诗观”,即他对当时不同的诗歌发展路向和审美风格的体认。因为徐志摩和闻一多、刘半农、汪静之代表的分别为格律化、自由体等不同的文体追求,以及各自不同的或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的诗歌主题和诗歌情绪。而其后废名一九三六至一九三七年在北京大学开设的《现代文艺》课程的“谈新诗”中,则表达出他对徐志摩的诗歌路向的大批判的态度。他在讲义中甚至对徐志摩的新诗拒绝专章论述,而只在论述其他诗人时捎带论及。废名认同和欣赏的是刘半农的自由体及其现实主义的风格,废名认为徐志摩为首的“新月派”的“出世”不仅阻碍了刘半农这一路诗歌的发展,而且还使新诗的发展走上了“邪路”,最终也走向了“死路”,废名认为刘半农式的自由体新诗以及对社会的写实的特色,才是新诗发展的正途。当然,废名的观点透露出的是他的诗学理念,基本与政治无关的。苏雪林一九三二年在武汉大学开设的“新文学研究”课程的讲义“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的第一编即为“新诗研究”。在苏雪林的讲义中,胡适、徐志摩是其高度评价的对象。她认为胡适对新诗的肇始有筚路蓝缕之功,而徐志摩则奠定了新诗的基础并使新诗获得了合法性。在苏雪林的新诗教学中,经常可见其独到的个人观点,但是却并不“出格”。讲义的内容主要为对诗人的创作历程的梳理,以及对诗歌文本的主题和艺术性做出有条理性的归纳。同时,该讲义亦未浸染多少政治的因素,她对当时最主要的具代表性的诗歌流派及诗人悉数论及,未见有多少偏颇之处,并且富有学理性。这可能跟她要面对的教学对象或听众有很大关系,导致其论述才“中规中矩”,有褒而无贬。因为,苏雪林去台湾后写作的《我所知道的诗人徐志摩》一文中,对几个主要新诗人的评价与她一九三二年授课讲义中的作比,则大相径庭。文中充满了个人化的观点,并指出了每个诗人的缺点,其中对胡适的评价是:

首先,假设信标节点前后两次发送广播消息的时间分别是t2n-3和t2n-1,传播时延分别是τn-1和τn(见图2),则可以得到

……况且诗之为物,“感情”、“幻想”等等为唯一要素,像胡先生那样一个头脑冷静,理性过于发达的哲学家,做诗人是不合条件的。*沈辉主编《苏雪林文集》第2卷,第327页,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对冰心的评价是:

冰心深受印度泰戈尔的影响,《春水》、《繁星》两本诗集,以哲理融入诗中,句法又清隽可爱,难怪出版后风靡一时,不过她只能做十几字一首的小诗,而且千篇一体,从无变化,取径又未免太狭。*沈辉主编《苏雪林文集》第2卷,第327页,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对郭沫若的评价是:

郭沫若的《女神》,一意模仿西洋,并且不但多用西洋词汇,字里行间又嵌满了外国字,满纸饾饤,非驴非马。而且他的诗大都是自由诗,自命豪雄,实则过于粗犷,……。*沈辉主编《苏雪林文集》第2卷,第327页,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对其他“二流以下诗人”的评价则是:

至于那些二流以下的诗人像俞平伯、康白情、汪静之、成仿吾、王独清、钱杏邨……虽努力作诗,却都没有什么可观的成绩。*沈辉主编《苏雪林文集》第2卷,第327页,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不过,苏雪林对郭沫若的新诗一直都是不以为然的,在一九三二年的授课讲义中,她将郭沫若与蒋光慈、成仿吾、王独清、钱杏邨排在一起,只列在第五章,名为“郭沫若与其同派诗人”。在讲义的第四章“冰心女士的小诗”中更是认为郭沫若一些“叫嚣性”的诗歌则连冰心的小诗都比不上的,等等。最后,王哲甫一九三二年在山西省立教育学院教授新文学课程时编写的讲义《中国新文学运动史》,按照新诗发展阶段的顺序推进叙述,同时也论及了当时众多诗歌流派中的代表性诗人。

相对而言,倒是大陆“民国”晚期的中小学教材,由于时代和政党政治的原因,拥有相对较小的“自由度”,并要遵从“教学大纲”的规定来编写,因此出现了“党化”教育的情况。如要求在教学内容中融入国民党的“党义”以及歌颂国民党的领袖等内容。但是教材中这方面的诗歌的文本并不多,具有代表性的也只有胡适的《四烈士冢上的没字碑歌》等文本。在“民国”时期共产党的“解放区”的新诗教材中,政治的色彩则更为浓厚,政党革命史和歌颂领袖的诗歌文本出现得更多,如《毛泽东之歌》、《朱德将军歌》、《翻身歌》等等。在“民国”时期的中小学也有教师自编新诗教材并出版,来补充教学材料不足的情况。例如,孙俍工曾编写《新诗作法讲义》(商务印书馆,一九二四年)供初中三年级使用,而胡怀琛也曾为中等教育的“艺术师范”短期班编写《新诗概说》(商务印书馆,一九二五年)。这些中学自编的新诗教材和当时高校的新诗讲义并不同,其中更多介绍的是新诗的基本知识,例如“诗歌的体式与范例”,“新诗与旧诗的分别”。上述自编讲义中甚至还包括新诗作法的教学内容,例如“新诗怎样作法”及“关于作诗应该读的书”等,写作教学的具体的内容既包括对诗人个人的要求,如“感受力”、“想象力”、“完成自我语言的选择”,语言上则要求注意“文字的精炼”、“比喻”、“象征”、“音节”等问题。

三、由政治回归审美:一九四九年以来的新诗教育

一九四九年之后,“十七年”中国大陆的新诗教育很大程度上延续了之前“解放区”新诗教育的特征。中小学的新诗教材中左翼诗人、革命领袖成为入选诗歌文本的主要作者,政党革命史则成为文本的主要内容之一。其他的例如右翼诗人的文本则根本无入选的可能。而且当时教材中对现代诗人及文本的选择一直具有极大的稳定性。按照当时“教学大纲”的规定,中小学教材中的诗人主要包括毛泽东、郭沫若、艾青、臧克家、何其芳、李季等。而文本则主要为毛泽东的“革命诗词”,贺敬之《回延安》、臧克家《有的人》、艾青《黎明的通知》等。多个版本的大纲中甚至具体规定了如何对入选的新诗文本进行规定性的解读。大陆中小学新诗教育中的这种情况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一九九○年代。高校的新文学教材在一九四九年之后,也开始了对自胡适开始的新诗史的重新叙述和阐释。这些“史”的叙述同样为政治视角之下的左翼文学史,而新诗史上曾经与左翼对立的,与革命无关的诗人与流派,或者被忽视,或者被批判。大陆高校的第一本新诗“教学大纲”是一九五一年老舍、李何林、王瑶、蔡仪四人应教育部的委托共同起草的《〈中国新文学史〉教学大纲》。“大纲”中对新诗史叙述的规范已经做出具体的限定:

学习新文学的目的:1.了解新文学运动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关系;2.总结经验教训,接受新文学的优良遗产。

学习新文学的方法:1.辩证唯物论、历史唯物论;2.马列主义的文艺理论和毛泽东的文艺思想。

新文学的特性:1.新文学不是白话文学、国语文学、人的文学或者平民的文学;2.新文学是新民主主义的文学。

新文学发展的特点:1.无产阶级思想领导的发展;2.新文学运动的统一战线的发展;3.大众化(为工农兵)方向的发展;4.新现实主义精神的发展。

新文学发展阶段的划分:1.五四前后至新文学的倡导时期(一九一七-一九二一);2.新文学的扩展时期(一九一七-一九二一);3.左联成立前后十年(一九二七-一九三七);4.由“七七”到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一九三七-一九四二);5.由“座谈会讲话”到“全国文代大会”(一九四二-一九四九)。*该大纲具体内容见李何林:《中国新文学史研究》,第1-18页,北京,新建设杂志社,1951。

因此,当时高校的新诗史教材虽然可以“一纲多本”,但是都不可能超越“大纲”的规定,稍有超越则会招致批判,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开明书店、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五一-一九五四年)就是如此。“十七年”影响较大的几部主要新文学史教材除了王瑶的,还有张毕来的《新文学史纲》(作家出版社,一九五六年)、丁易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略》(作家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刘绶松编写的《中国新文学史初稿》(作家出版社,一九五六年)。这些教材都在“大纲”的规范内对新诗史进行阐释。这几部教材中的有些叙述极为左倾,对非左翼诗人由否定最终甚至发展为谩骂和人身侮辱。只有较早的王瑶的“史稿”反而显得相对理性和学理化。而在“文革”期间,为了进一步突出政治为中心,语文课也要进行文化大革命。当时有人把政治、语文、历史统合在一起,名为“政文课”,也有的把政治、语文、音乐、美术统在一起,名为“革命文艺课”。“文革”期间的有些新诗教材中的诗歌部分,除了古代的诗词,只剩下了“毛主席诗词”。

“新时期”以来,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新诗教材也在发生着变化,但是这种变化是逐渐的和缓慢的。中小学的新诗教育如前所述,由于大纲的规定,以及对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视,变化尤为缓慢。而一九八九年“天安门风波”之后的一九九一年八月,国家教委制定颁布了《中小学语文学科思想政治教育纲要》,突出强调语文教育要与思想政治教育相结合,这也是导致文学教育和新诗教育表现出持续“保守”姿态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十七年”中小学新诗教育的现状以及新诗教材中所存在的选篇等问题,居然一直延续到一九九○年代末。一九九○年代末在社会各界要对中小学语文教学改革的强烈呼吁之下,中小学语文教材才开始正式实行“一纲多本”。而随着政治环境的进一步宽松和新诗史的发展及当代新诗写作中美学因素的嬗变,新的美学因素开始融入,新诗教材的篇目也开始发生较大的变化。其中需要提及的是,一九九九年《星星》诗刊从一月号开始开设专栏,名为“下世纪学生读什么诗?——关于中国诗歌教材的讨论”,专门讨论中学语文教材中的新诗教育,时间持续了一年多。这是诗歌界、诗评界对当代的新诗教育所进行的一种持续的和强力的介入和干预。那些曾经被视为“反动诗人”、右翼诗人的文本,及至后起的“朦胧诗人”的文本、后新诗潮诗人的文本甚至港台诗人的诗歌文本逐渐开始进入中小学的语文教材。同时,“新时期”高校的新诗史教材也在逐步进行叙述上的调整。我们通过对唐弢、黄修己等人各自的新文学史教材前后版本的比较,就可以看出他们对新诗史上右翼诗人、非主流诗人、“为艺术派”诗人的评价逐渐地发生着改变,并开始恢复他们在新诗史上应有的地位和本来的面目,其中主要包括胡适、周作人、徐志摩、李金发、冯至等人的新诗写作。唐弢一九七九年开始出版的三卷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一九八四年出版的“压缩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人民文学出版社),二者在新诗史中对胡适、徐志摩等人的叙述上就变化巨大,甚至可谓判若两人,后者对右翼及“反动”诗人明显开始了一种“拨乱反正”式的平反活动。上述这些变化同样表现在另一位文学史家黄修己的一九八四年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中国青年出版社)和一九八八年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国青年出版社)中。

这样,和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文学史著作一道,众多的文学史教材都逐渐开始还原新诗发展史原本丰富的内容与多元的路向。高校的新诗史教材在一九八○年代后期基本完成了新诗史叙述上的“拨乱反正”。不仅如此,随着新诗潮的兴起,新的诗歌美学元素开始融入新诗创作,并不断发生变化。高校的教材逐步将这些新的诗歌现象与诗歌文本纳入新诗史的叙述,并参与到新诗的发展和新诗史建构的进程中去。一九九八年,当时的国家教委高教司也编辑出版了《中国当代文学史教学大纲》(高等教育出版社版),对教材中一九四九年之后的新诗史及其叙述框架和规范做出了“限定”,其中“十七年”的诗歌教学从“新生活的颂歌”开始,代表诗人包括臧克家、田间、阮章竞等人。“十七年”诗歌的“主潮”为当时的“政治抒情诗”和叙事诗,前者的代表为郭小川、贺敬之,后者为李季、闻捷等人。另外“新时期”之前的新诗史叙述还要包括“天安门诗歌”。该大纲中“新时期”新诗的教学要求从艾青以及曾卓、绿原等“归来的诗人”开始,然后是李瑛、张志民、雷抒雁等人的“现实主义诗歌”及其后崛起的“朦胧诗”。该大纲中安排的新诗教学的最后一个内容则是余光中、洛夫、郑愁予、纪弦、痖弦为代表的“台湾诗歌”。这本大纲的编写者为当时一些著名高校的著名教授和文学史家,编写的目的是“为了高等学校教学的需要”。这样,高校的新诗史教学的内容基本确立并被固定下来。上游高等学校的新诗教学情况的变化,自然又会影响到属于“下游”的中小学的新诗教育。

结论:新诗教育中话语权力的新变

综上所述,将新世纪之前的新诗教育中存在的问题抽象出来,可见政治的影响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但是,一九九○年代晚期直至新世纪以来,在政治环境逐渐变得宽松之后,新诗教育中存在的问题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政治”这一关键词已经不足以解释新世纪前后新诗教育和新诗教材中产生的所有现象了。尽管新诗教育中本来就一直存在着话语权与阐释权的问题,而在决定这种“权力”及其变化的因素中,政治也只是其中一种,并且其影响力也存在着强弱的变化。总之,也正是这种话语和阐释“权力”的存在与变化,才导致了新诗的历史有时候会变得“任人打扮”。

而当下的新诗教育在基本疏离了政治的情况下,却一样可以塑造经典。淡化了政治内涵的权力话语,一样可以通过权力主体在现代教育机制中所拥有的话语权,将诗人与诗歌文本变成“知识”,再通过介绍、诵读、书写、考试等手段,不断对诗人的人格精神与诗歌艺术进行阐释与塑造,从而最终确立其“经典”地位。穆旦在近些年的重新“出现”就是如此(当然这里关于经典建构的分析,并没有否定穆旦诗歌成就的意思)。一九八七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关于穆旦的评论与纪念文集《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怀念诗人翻译家穆旦》,一九九七年另外一部纪念文集《丰富和丰富的痛苦》出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两部文集基本完成了穆旦“英雄史”与“受难史”的建构。而王佐良、谢冕的《谈穆旦的诗》、《一颗星亮在天边——纪念穆旦》等论文从穆旦的创作史、中国新诗发展史的角度着眼,并结合穆旦创作的语境,对其新诗创作做出了细致而又到位的分析。再如一九八四年十月,《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出版(海南出版社),其中穆旦又被排在二十世纪十二位诗歌“大师”之首,排在穆旦之后才依次是北岛、冯至、徐志摩、戴望舒、艾青、闻一多、郭沫若、纪弦、舒婷、海子、何其芳等十一位“大师”。总之,这一切都为穆旦新诗史地位的建构以及最终进入大中小学的新诗教材并成为经典诗人奠定了基础。而能够拥有这种新形式的话语权的,就是当下的新诗界以及一些专业或非专业的新诗“研究者”。

(责任编辑 韩春燕)

黄晓东,安徽铜陵学院文传学院副教授,南京大学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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