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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用文体学视角下《喜福会》的会话含义研究

2014-11-14葛丽萍

山花 2014年18期
关键词:丽娜福会喜福会

葛丽萍

《喜福会》是美国著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成名之作,小说聚焦四个中国移民家庭,以细腻而深刻的笔触刻画了四位母亲移居美国的前后经历以及与各自女儿间深沉执著的骨肉亲情和无可奈何的隔膜怨恨,展示了在两种文化与价值观的冲撞下各自的心路历程。同时作品中对人类生存的普遍性问题如对身份的焦虑和对归属的需求的隐喻性呈现,使小说突破了族裔文学的藩篱,跻身于英语文学经典之列。

目前对《喜福会》的研究多从主题和技巧层面展开。学界更多关注该作品的结构特征、叙事策略、时空维度、象征意向等技巧,也尝试用女性主义、东方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等理论探讨作品中的文化冲突、身份构建、女性话语、母女关系、家庭价值观和饮食文化等主题。纵观国内研究,大多数均属于一种宏观层面的研究,更侧重于文化研究等宽语境研究,而对该作品的内部语言性研究有所忽视。本文从语用文体学视角切入,基于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和会话含义理论,以《喜福会》中人物对话为语料,剖析人物在交际中违反合作原则的语用意图,破解言外之意产生的语用机制,展示其实现的语用功能。同时从微观分析入手,揭示会话含义分析对塑造人物性格、呈现作品主题及揭示作者的创作策略所发挥的不可估量的作用。

格莱斯语用学理论核心概念

作为语用学理论的主要奠基人物,格莱斯在“逻辑与会话”一文中提出了其重要的合作原则和会话含义理论。这些理论解决了语义学中无法解决的问题,凸显了语义学的实践意义,也使言语行为的分析更有据可依,丰富和拓展了奥斯汀、塞尔的言语行为理论。

1.会话与合作原则

格莱斯认为言语交际的双方在某种层面上会因共同的交际目标而具有一定的合作性,并遵循一定的“会话与合作原则”。尽管对于这些原则格莱斯自己也不是十分肯定,例如第二数量准则和关系准则的重合性[1],同时他发现这些原则并不是适合所有的场合,如吵架、写信等,但是会话合作原则的确描述了人们日常会话的一般规律。格莱斯理论的重要贡献在于“它认为交际者所传达、理解中最关键的是话语背后的含意,而不仅是字面意义。意图的理解不能靠语言解码,要靠语用推理”[2]。

2.意图与会话含义

格莱斯将意义区分为自然意义和非自然意义,并着重对非自然意义进行演绎分析。格莱斯认为“非自然意义(即说话人意义)与交际意图的表达与识别相关”[3]。格莱斯的意义理论包含“明说”和“暗含”两部分,都构成了说话人意义的组成部分。“明说”指的是由真值条件语义学所决定的那部分意义,而“暗含”则是真值条件无法决定的那部分意义,属于语用意义。格莱斯认为在合作的前提下会话双方中的一方故意违反了合作的某一条原则同时他(她)又表明是在合作的基础之上,那么他(她)的话语传递了超越文字符号所表达的意义,这份需要推导出来的超额意义就被称为会话含义。[4]

格莱斯的合作原则阐释了产生会话含义的原因与方法,此后利奇的礼貌原则与列文森与布朗的“面子”说则揭示了违反或遵守合作原则的意图与方式。提出在言语交际中话语双方会处于礼貌功能而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从而维护交际双方的积极面子与消极面子。

《喜福会》中会话含义的语用意图及机制分析

在《喜福会》中,谭恩美通过大量隐喻性话语来揭示话语双方的交际意图、人物关系及性格特征,同时传递彼此的文化观和价值观。通过对小说中话语会话含义的语用机制分析,能够揭示对话中说话人如何使用语言来表达思想、听话人如何理解“实际传达的内容”和说话人刻意表达的言语行为,以及语境在意义推断中所起的作用。

1.合作原则中数量准则的违反

数量准则的核心在于交际双方提供的话语信息量要能够满足交际目的所需。在“喜福会——吴精美的故事”章节中描述了琼的妈妈虽至死未能谋面,但一直未放弃寻找在战乱中丢弃的双胞胎女儿。喜福会上,琳达姨送给琼国内姐姐的来信及1200美元的支票。以下是琼和琳达姨的对话:

琼:“我的姐姐给我的?”

琳达姨:“哪里。每年,我们将赢来的钱积起来,然后去一流的餐馆享用一顿。你母亲赢得最多,所以这里的钱多半是她赢来的,我们只添进了些许零头。这样你就可以用它作为去香港的费用,再乘火车去上海看望你的姐姐们。[5]

看到家信与美金,琼自然认为钱是姐姐寄给她的,琳达姨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即可,显然她回答的信息量远远超出了交际所需。这种多余的信息传递了琳达姨真切希望琼能接受他们几家的募捐去替母寻亲的交际意图。她所说的更富裕了是超量信息,作为一种礼貌策略既想让琼心安理得地接受,又能够维护到琼的消极面子,从而达到了委婉的语用意图。

2.合作原则中质量准则的违反

质量准则要求说话人提供的信息真实有据。如果说话人在交际双方都知情的语境下公然违反质量准则提供不真实信息,其会话含义是显而易见的。格莱斯认为,常用的间接礼貌策略如讽刺、比喻、夸张及反语均属此类。[6]

在“美国女婿拜见中国丈母娘”章节中,薇弗莱在厨房看妈妈做饭,等待时机告诉妈妈她与里奇结婚的计划。最后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妈妈琳达对里奇的看法:

薇弗莱:“妈,你对里奇印象怎样?”

琳达:“他脸上的斑斑点点可真热闹。”

薇弗莱:“那是雀斑,妈。雀斑代表福气呢,这你知道的……”

琳达:“是吗?”

薇弗莱:“是的。雀斑越多,福气越好,大家都这么说的。”

琳达:“怕有点道理。记得吗?你小时候出过一次水痘,斑斑点点地出了一身,瞧,你福气不是就来了?在家里足足躺了十天,多福气!”[5]

薇弗莱充满希冀想从妈妈那里听到对里奇的肯定,但妈妈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冷冷地说斑斑点点可真多。薇弗莱解释说斑点越多人越有福气,妈妈没有直接攻击而是顺着薇弗莱的话说里奇真是太幸运了能有这么多雀斑。这种对质量原则公然的违反与说谎不同,自然而又巧妙地彰显了妈妈心中奔腾的不满与不得不接受的无奈。正是通过妈妈违反质量原则维护女儿面子的回答,作者用貌似幽默的笔触深刻揭示了由于文化观价值观不同而横亘在母女之间的鸿沟,刻画了母亲事无巨细都要管但又因爱而隐忍的性格,也让我们感受到一份典型的铺天盖地的“中国式”母爱。

3.合作原则中关系准则的违反

格莱斯认为合作原则中的关系准则是要求人们说出的话语之间一定要有的关联。某些场合中,说话者常因某种原因有意错置话语关系或话语提供信息之间缺乏联系,就意味他要传递某种“言外之意”。

在“丈夫”一章中,在丽娜和哈罗德家里,她母亲顾迎迎发现女儿家所有的东西,包括女儿从不吃的冰激凌也要AA制。这原本在美国很普遍的做法在传统的母亲看来却是不可思议难以忍受的。以下是在餐后哈罗德开启冰箱问谁要甜点的时候三人间的一段对话。

哈罗德:“要吃甜食吗?”

丽娜:“我已经饱了。”

迎迎:“丽娜可是不吃冰激凌的。”

哈罗德:“好像有那么回事。她总是节食。”

迎迎:“不,不是节食。她从来不吃冰激凌,她不爱吃。”

丽娜:“妈说得对,我几乎一直讨厌冰激凌!”[5]

妈妈得知女儿家里所有的费用都要均摊,甚至是女儿从来不吃的冰激凌,心里十分难过。源于对女儿深沉的爱以及对哈罗德的强烈不满,母亲要为女儿的权益奋起一争。但出于礼貌原则,母亲还是没有直接说丽娜不该为冰激凌付费,而是故意绕过一些难堪的话题,说与主题无关的话,向女儿女婿暗示自己的语用意图,从而既不威胁到哈罗德的消极面子又维护到了女儿的积极面子。

4.合作原则中方式准则的违反

方式准则是要求话语的表达要清晰,简洁有序,要避免含混不清与歧义。过于拖沓冗长或简洁,或过于晦涩的话语都会严重违反方式准则中简短清晰的要求,产生丰富的会话含义。[7]

同样在“丈夫”一章中,当丽娜和哈罗德正在为他们的婚姻争吵不休时,突然听到楼上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丽娜连忙上去一看究竟,并问道:

丽娜:“妈!”

迎迎:“它掉下来了。”

丽娜:“没有关系,”我说,并俯身将碎片拾起,“我知道早晚要打碎的。”

迎迎:“那你怎么不想个办法制止它?”[5]

话语的表面意思是丽娜就知道妈妈会打破花瓶,妈妈于是指责女儿为什么不防患于未然。事实上,丽娜和迎迎都理解话里的弦外之音。母女俩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在讨论丽娜的婚姻,暗示丽娜的婚姻就像那只没放安稳的花瓶。尽管丽娜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婚姻的问题,也清楚地知道结局,但却拒绝采取措施挽救,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婚姻陷于无望。妈妈痛心地问为什么不阻止,其深层含义是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捍卫婚姻,挽救婚姻濒临于崩溃。然而丽娜却无言以对。四句看似模糊的一问一答,最简单的语言蕴含着最丰富的深刻含义。一问一答间,我们清晰地看到母亲面对女儿不幸婚姻时奔腾湍流的内心,处于女性意识的时代流变中,女儿虽不再承受母亲曾经历的父权与夫权的压迫,但血液中中国式的谦虚和温顺使她们面对自己的真正美国丈夫、纯美国式的家庭生活方式束手无措,面对婚姻危机却无力回天。

《喜福会》中会话含义的语用功能分析

《喜福会》中会话含义的分析有效地揭示了发话者因刻意违反“合作原则”而试图传递的交际意图,以及受话者如何依靠思维推理和语境去积极地捕捉话语的隐含意义和言外之意。上述语料中特殊会话含义实现了夸张、委婉、反讽、模糊等语用功能。

母亲作为合作原则的刻意违反者是这些语料的共性特征。《喜福会》中四位母亲的典型话语特征就是倾向于使用间接、含蓄、委婉、反讽及模糊性语言,刻意违反合作原则。这些话语特征与母亲们在中国的经历有关。四位母亲在中国时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心灵创伤,虽然到美国后她们又重新建立家庭,在美国得以生存下来,但是这些创伤性的记忆始终是她们心灵的一块伤疤。随着女儿们的逐渐长大以及由于不同文化背景所呈现出的对中国文化的疏离感,母亲们不得不重新揭开记忆的伤疤,重新反思自己的过去,反思女儿们的现在和未来,反思自己与自己的母亲和自己与自己的女儿之间的关系。从这个层面来说,《喜福会》的叙事手法是一种“创伤叙事”。母亲们通过回忆、通过“讲故事”、通过与女儿的隐喻性的对话来试图表达心灵的真诚告白,医治心灵的创伤。

但是心灵的创伤的言说对于这些习惯于含蓄和隐忍的中国母亲来说,更是难以用直接和流畅的语言来表达。这一方面是由于经历的复杂性、感受的庞杂性;一方面也是由于普通语言在传达精神层面内涵的局限性。谭恩美意识到语言在表达精神层面感受的匮乏性和苍白性,因而其小说在叙事层面和话语层面都试图创设一种隐喻式的、间接式的方法来传达一定的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在与女儿们的对话中,母亲们总是倾向于刻意违反合作原则,一方面表现了她们对女儿们不能很好理解她们思想的一种焦虑感;另一方面反映了她们希望以自己的言语引起女儿们的注意,从而产生某种特殊的效果。

因此对文本会话含义的分析清晰地揭示了母亲们由于心灵上的创伤而刻意创造的会话意图,而对合作原则的违反就是一种“创伤”性的治疗,是她们在对女儿们担心和焦虑的基础上所试图通过隐喻性、间接性和模糊性语言来言说内心“不可言说”、“不能言说”的一种话语策略。

结 论

对语言有着高度审美情趣的谭恩美善于从琐碎平凡的生活片段中凝练彰显人物性格,推动主题发展的字字珠玑,在波澜不惊的对白中通过有意或无意对合作原则的四项准则的违反和破坏,折射人物内心的深刻内涵。语用文体学的解读之路是作者向读者传达真实的人生和历史——华裔边缘化生存状态这一主题意义的有效方法和手段。文体语用学视角下,会话含义理论帮助我们条分缕析地从小说主人公的对话中透视人物的交流意图、人物关系及性格特征,感受不同文化不同价值观的冲突,颇有独到之处,同时为这部经典之作的解读提供了新视角。[8]

[1]何兆熊.新编语言学概要[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153.

[2]曾文雄.语用学的多维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72.

[3]何自然.语用三论:关联论·顺应论·模因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13.

[4] Grice, H. Logic and Conversation [M]. New York: Academic Press,1975:46.

[5]Amy Tan . The Joy Luck Club [M].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89.

[6]封宗信.格莱斯原则四十年[J].外语教学,2008(5).

[7]王丹等.违反合作原则下《绝望主妇》的会话含义研究[J].东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1(1):110-113.

[8]封宗信.文学语篇的语用问题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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