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风雅饶高致
——喆盦诗的时代精神和现实意义
2014-11-14陈忠义
陈忠义
(仰恩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362000)
学人风雅饶高致——喆盦诗的时代精神和现实意义
陈忠义
(仰恩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362000)
喆盦为诗七十几年,诸体皆工,法度严谨,风格多样,皆原于德性,发乎才情,力图撷取新哲理为诗料,以旧风格写新意境,于讽世忧民、模山范水中表现其“杜陵心”、“坡老性”,既继承风雅传统,又渗透未来意识,反映了强烈时代精神,具有鲜明现实意义。
喆盦诗;时代精神;现实意义
陈祥耀教授以“喆盦”为字号,亦以之名诗文集。由北京华艺出版社于2001年出版之《喆盦诗合集》,存诗七百余首,加之近十几年之所作,当在千首以上。先生自谓“生平以执教为业,口讲笔述,颇少暇晷,故作诗不多,而存者又仅三之二”。最早的《自题画梅》,为1936年十五岁时所作之七绝。其余的诗均在1940年十九岁之后的作品,以七言律绝居多;七古中有一首骚体和两首柏梁体,皆早年之作。先生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对中国古典诗歌“不专取一代一家”,而自为诗则兼收并蓄,转益多师。其所主要师法者,唐宗杜(甫)白(居易),宋师陈(与义)陆(游),有清则法王(士禛)赵(翼)龚(自珍)等。先生以学人而为诗人,熟练驾驭诗的各种形式,诸体皆工,法度严谨,风格多样,于讽世忧民、模山范水中表现其“杜陵心”“坡老性”。正如其书法向前人学习一样,其为诗也是“先求似而后求不似”,皆原于德性,发乎才情,融通变化,力图撷取新哲理为诗料,以旧风格写新意境,自成风貌。其《吾诗》云:“吾诗为今诗,借用古人言。事诚今日事,中有古人魂。古魂非聊尔,贤哲凭仰尊。古中不见今,诗也复奚存?”其诗贵在既继承风雅传统,又渗透未来意识,从而反映强烈的时代精神,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复旦大学博士生导师蒋凡教授在《香象渡河截众流》一文中精辟地指出,先生于“诗歌创作,则兼擅众体,无论古风近体,或风格清新,或庄重肃穆,或意态典雅,或淡泊有味,无不意境独到而声情并茂;或重兼济而为时代呐喊,或主独善而怡养情性,无非仁者大丈夫之歌吟,既富人性光彩,又见现实精神”。
先生的青年时代,适逢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祖国的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而不愿做亡国奴的各族人民正在进行可歌可泣的抗日图存的战斗。《春申感事》、《登天韵楼》、《午日怀湘中战局》、《午日读屈赋》、《寇陷洛阳书慨》、《秋感八首》、《客归自沪与别两载矣作歌劝酒》等,表达其关心战局变化情况,关注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命运,抒发其赤诚的爱国热忱。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情于“杜陵家国频依斗,王粲乡关倦倚楼。骨立已深京观痛,血流何限杵漂愁”,在洛阳沦陷后,认为“尚有重关潼谷峙,未应雄鬼汉唐愁。强锋只解争先逞,胜战须从持久求”。其对此次战争的战略眼光之高远,于此可见一斑。“我歌当哭聊纪实”的七古《抗敌行》,是先生一听到日本投降、抗战胜利的消息时,竭两昼夜所写成的长篇叙事诗。从“卢沟桥上悲风起,举国甘心杀敌死”,到“至竟哀兵还操胜,凯歌声动干云霄”,洋洋868言,历叙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日历程,堪称“诗史”。此诗最早发表于泉州报章,1946年刊登于上海《大公报》,又为南京《国防月刊》所转载,产生广泛影响。严古津诗云:“少日流传《抗敌行》,大江南北有诗名。”人们透过《抗敌行》曲折有致的叙事和沉痛激切的抒情,聆听先生独具只眼的议论,如结尾处云:
待张大义告敌闻,汝我同种又同文。
侵边屡启明清衅,被化偏忘唐汉恩。
盟逼马关仇未冷,戈挥辽海血方温。
我民非黯我土广,汝从蚕食企鲸吞。
贼义肇亡何足数,会须祸悔国斯存。
慎睦我邻敦我化,伫扬万古大黄魂。
先生亲历“少壮艰难送白日”的生命体验之后,以尚善的心灵观照来之不易的抗战胜利现实,从源远流长的中日关系史的联想中,展望两国睦邻友好的未来前景,本着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笃守信义的文化精神,警诫日方以史为鉴,切不可重蹈“贼义肇亡”的道路。《后秋感八首》中之“眼中广岛长崎事,留作千秋故鉴看”,为日方昭示如此惨痛历史教训之不可忘记。近七十年前,先生以“张大义”的生命情调所吟唱的诗,对今天仍然企图篡改侵略历史、掩盖残暴杀人罪恶、妄想复燃军国主义死灰的日本某些人,不啻当头棒喝!
先生面对战后破碎河山,寄希望于“庙堂新策划”,以期乾坤再造;而重抵上海所见,一方面是“一时争现绮罗香”,另一方面是“箸下千金只饭蔬”。在“人自憧憧天愦愦,承平消息费思量”的困惑中,先生“拍遍栏干又倚楼,奇愁陡觉莽难收”。请看:“攘夷八载幸休兵,赤县何当困内争。月底江山犹黯淡,吟边身世倍凄清”(《中秋台湾客次》);“万灵噤语铃声断,千劫霾辉佛界荒”(《登开元寺镇国塔》)。如此“奇愁”出自先生,也属全国人民。这种“吟到苍生气不遒”的艺术情感,在《落叶》诗中深化为一种以“落叶”这一意象为喻的艺术理解,把内战时期人民生存困境的心灵体验升华为艺术发现,因此,先生痛感腐败的政权已处“往日繁华消歇尽”时,敏锐觉察“真令王气金陵尽”了。失民心者失天下。先生的预感果然变成无可逆转的历史事实。
新中国的建立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了新的希望,破除经济兼并,实行政治民主,出现“更新”局面,如《故宫》所谓“帝制已亡余殿宇,民权终振换乾坤”。先生满怀期待,“民主奠宏规,言路辟疆宇。群策与群力,中兴此支柱”(《感事》)。同时,先生以“对于外界事物的一种无比协调、无比欢快的遇合”和“对于事物的禁闭的偶然的开启”(艾青语)的艺术灵感,坦露自己的隐忧:“墨家欲尚同,亡者误踵武。殷鉴诚不远,更新试目睹。”墨家之“尚同”,乃“上同而不下比”,“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即百姓之言行皆服从于天子之意旨。这种专制独裁统治的思想并未随帝制被推翻而自行消亡,其危害所换取的殷鉴不远。不料此后的政治运动接连不断,言路狭窄,“尚同”成为一种普遍的病态心理和思维。先生的诗虽然“言有所抑,情不能酣,笔不能健”,但其“杜陵心”“坡老性”依然流露于诗的字里行间。如喟叹梅花“周围可是多杨柳,松竹交情不易逢”,只好“年年凛冽守孤丛”(《梅花绝句》)。这是一种孤芳连自赏都不行的悲剧。《两家》认为:“君看一家圃,齐放有百花。但求仔细辨,毒草与芳葩。开采苟有误,报应理无差。”到了文革,许多古今中外名著通通成了封资修“大毒草”,受到史无前例的大批判。阶级斗争的滥用导致文坛荒寂,后果之严重已为历史所证明。《反思》强调“历史情复杂,真知难独擅。条件看具体,哲理如常谚。机械执成说,所惧同先验。专政认正方,自复有负面。持久失监督,从中窥破绽。权大畏忌微,便宜在巧宦。阳奉付阴违,美绩变为赝。负面因素多,理想宁兑现?深入多体察,勿使生祸患。教条不可拘,效果徵实践”。这一哲理诗可谓言人所不敢言,而其中所指之权大失监督,到文革则恶性膨胀为无法无天,严重摧残中国传统文化精华,使国人缺乏自信心而迷信权威和权力,养成服从心态,导致长达十年的内乱。如《莫怪》之“功臣处置看明汉,毕竟前贤畏后生”,《清队》之“生来若入阐提册,难得回头种善根”,《偶成》之“闭门坐待人来破,胆吊心提不自休”等,反映中国文化政治型范式的专制性特征之负价值。《文革》诗云:
文革权威最盛时,生产难免瞎指挥。
政治评分事奇突,多劳多得成虚辞。
深山能演样板戏,盛会多闻讲用词。
智青插队人才众,热气腾腾欲赶追。
宣传指示不过夜,无奈朝来半忍饥。
此诗反映文革造神运动使个人迷信登峰造极,经济、文化和人才等濒临危机。“无奈朝来半忍饥”一语,形象生动,语平意奇。此间所作诗数量不多,以今人所见之事、所讲之理、所遭之时势、所用之语言形之于诗,而诗中之意、诗外之味,不能施之于他日、移之于他人;读者则感所身受,且佩服先生已先睹文革必将受到否定的机兆。
新时期以来,先生感于“中枢人事多更迭,举国心情望理治”(《重抵北京》),受到拨乱反正形势鼓舞,表示“不作神州袖手人”,既看到“中兴气象日昭苏”,又清醒意识“还应左右排干扰,莫信征途是坦途”(《高擎赤帜起雄风》),期待“时来执法严除暴,易俗终期效有成”(《易俗》)。在《哀俗》中,先生哀“身心羁锢疾”者之朝求暮营,哀“包装以饰己”者之“装饰多伪劣”,哀评奖办展“挟私行弄戏”而导致“高芳付沉沦”,哀专制必愚民而礼赞思想自由知识丰美科技兴国等;特别强调“敦笃”“风俗”,以为“风俗善是移,生民乃多福”(《杞忧》),必须重视教育,重视科学,重视人才培养。先生在《新世纪寄言》中,欢呼“共和缔造泯专制,科学张扬屏弱愚”,希望“民风向厚”,“舆论兼容”,“中外交流”,“深思博综定归趋”,把祖国建设成为现代化的文明强国。同时,先生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还表现在希望尽快实现祖国统一大业。如《东宁》诗云:
东宁是我旧游地,尚有亲朋滞此乡。
终盼神州归一统,犹能白首话沧桑。
消嫌释怨推心济,存异求同放眼量。
最是放翁诗句好,灞亭夜事合相忘。
先生于香港回归“欢庆声中共举樽”,期待一国两制的推行“转眼殊途效同归,炎黄胄裔昌辉旭”;也为澳门回归高吟“历尽沧桑四百载,终销卧榻旧鼾声”;《庆祝澳门回归》其二云:
吾民吾土犹吾尚,变夏变夷未变风。
寄语后人知护惜,中华文化聚凝功。
无比热爱中华文化是先生热爱国家和民族的集中表现,尤其是热爱中国文学艺术和汉字。《我国传统文化的保护与发扬》一文,先生以为:保护与发扬的“重点是文学艺术”,而“基础是汉字”(《哲学文化晚思录》);而汉字对中华民族的生存和发展有至关重要性,如《全球》其三云:“欲企轩荣葆,终求颉圣灵。同文如有日,天择在惺惺。”意为如企望永葆我轩辕文化之荣耀,最终取决于传说创造汉字的仓颉之威灵;世界如有同文的一天,物竞天择的道理值得我们警觉。先生于此耿耿于怀,所作《汉字》诗,乃反其“题叙避繁”之常态,附写了长达166言之序,认为“他年华夏文化之竞存于世界,最终系乎汉字之能否优适”。诗云:
文化图存文字先,中华文化有当传。
他年世界同文竞,胜事须防自废捐。
先生在《哲学文化晚思录》自序中说,“我强调保护汉字,则对其优点的发扬寄有厚望。它日全球需要统一文字的时候,我们的汉字是很有资格(包括其优点与使用人数之多)充当第一标准文字的,至少也应当充当第二标准文字,这需要我们中华民族的成员有充分的认识与共同的努力”。这些真知灼见,显示先生放眼全球一体化中文化竞存必然性的强烈未来意识。
这种意识,还表现在关注人类的未来。诸如战争和现代工业对自然的破坏所导致的生态环境危机,科技发展的同时所带来的日趋复杂的人际关系、国际关系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等等,都成了先生的思考对象和诗歌的描写对象。如《杞忧》一诗,先生既看到“人居人地中,实为万物灵。竭其灵智性,大力创文明”的一面,又看到“人之祸天地,虫菓莫相形”的一面,痛感人对自然的过度开发利用实为“祸天地”之罪魁;意识到“地球表与里,耗亏难再盈。积之亿万年,不敢问前程”,呼吁大家保护地球村,使“地球同寄籍,保此大家庭”。如《变暖》诗云:
全球变暖显危机,污染勤求到细微。纵有天星堪避难,神舟无力负群飞。
先生对于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表现出十分紧迫的危机感。其诗反映现实,并且既扎根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能指出现实的不足,超越今天而指向明天。俄国画家康定斯基在其《论艺术的精神》中指出:“艺术仅仅是时代的产儿,无法孕育未来。……除此之外,还存在着一种能够继续发展的艺术,它同样也发源于当代人的感情。然而,它不仅与时代交相辉映,共鸣回响,而且还具有催人醒悟、预示未来的力量。其影响是深远和广泛的。”先生的诗,以个人独特的创作个性,超越自我,关注国家民族和人类的未来,从而创造其诗歌的审美价值,体现其人格精神境界。这种人格精神境界,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六十则所说的,“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先生既能深入于宇宙人生的内部去描写它,又能站在宇宙人生的外边去观察它,所以,其诗富有时代精神和现实意义,蕴含未来意识和终极关怀,充满生气而有高瞻远瞩的兴味,即所谓“学人风雅饶高致”,也具有催人醒悟、预示未来的力量。
注释:
[1]本文所引喆盦诗皆书此书,不再详细列出所在页码。
[2]蒋凡:《香象渡河截众流——读〈喆盦书法选第六集〉为仁者寿》,2013-05-15,载陈祥耀的博客:http://blog.sina. com..cn/xiangyaochen。
[3]陈祥耀:《哲学文化晚思录》,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第5页。
[4]鲁枢元等:《文学概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21~222页。
[5]施议对:《人间词话译注》,长沙:岳麓书社,2003年,第99页。
〔责任编辑 李弢〕
The Elegance of Scholars——the Tim es Sp irit and Realistic M eaning of Zhean's Poem
Chen Zhongyi
Zhean wrote poems for over 70 years,because of the poem's body work,rigorous style,all the testimonies, the original to virtue,the poet tried to capture new philosophy for poetry writing new material,artistic conception with old style,to describe the nature of the satirical reserve,the"Du Ling heart"and"Polao feature",not only inherit the traditional elegance,and permeation of future consciousness,but also reflect the strong spirit of the timeswith distinct significance.
Zhean's poem,times spirit,significance
陈忠义(1943~),男,福建惠安人,仰恩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