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与郭沫若研究
——为马老百年寿诞作
2014-11-14陈俐
陈俐
(乐山师范学院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四川 乐山 614000)
马识途与郭沫若研究——为马老百年寿诞作
陈俐
(乐山师范学院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四川 乐山 614000)
今年是革命家,著名作家马识途老人百岁华诞之年。马老一生以屈原“虽九死而犹未悔”的信念自励,虽百岁而追求真理不息。马老当年曾为张秀熟老人献寿词:“生年已满百,犹怀千岁忧。浩气贯日月,丹心寄九州。”其实这也正是马老革命人生的绝妙写照。马老曾自述,退休后人生会有许多乐趣,而他选择了社会活动和继续写作(创作)。在马老繁忙的生活和工作中,坚持郭沫若研究和对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的指导,正是他从事社会活动和写作的重要内容之一。
一
马老是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创会会长、中国郭沫若研究会原副会长。新时期以来,随着拨乱反正、思想解放运动的开展,郭沫若研究也开始掀起阵阵高潮。1979年6月,四川省乐山地区、乐山市和四川大学等联合主办了规模空前的郭沫若研究学术研讨会,经过酝酿讨论,全体代表一致倡议成立“郭沫若研究学会”。1982年11月,经四川省委批准,由原乐山地区行署、中共乐山市委、四川大学、乐山市文管所等联合发起筹建的“郭沫若研究学会”在乐山正式成立。1983年10月,成都也成立了“四川省郭沫若研究学会”。马老为这些研究会的创建和组织、协调作出大量工作,付出很多心血。在他及其他学者的努力下,1985年,成都和乐山两地的学会成功合并,正式成立了“四川郭沫若研究学会”。此后,四川郭沫若研究学会在马老以及老一辈学者的指导下,生气蓬勃、富有成效地开展了对于郭沫若的多侧面、多视野、多学科的各项研究活动。
近30年来,在马老的倡议下,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按三年一次大型研讨会,两年一次小型研讨会的规模,成功主办或承办了10多次重要学术研讨会,如“郭沫若与爱国主义”(1983)、“抗日战争时期的郭沫若”(1984)、“郭沫若与传记文学”(1986)、“郭沫若与中外文化”(1987)、“郭沫若与传统文化”(1990)、“郭沫若与中国科学文化”(1992)、“郭沫若与新中国”(2000)、“纪念郭沫若诞辰110周年暨郭沫若与20世纪先进文化”(2002)、“当代视野下的郭沫若研究”(2007)、“郭沫若与文化中国”(2012)等重要会议。以上这些会议,马老不顾年事已高,亲力亲为,尽量坚持出席研讨会并发表重要讲话。特别是2012年在郭沫若诞辰120周年纪念大会上,马老以近百岁的高龄,克服了很多困难,来到纪念大会现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再次重申“知人论世”,评价郭沫若一定要坚持:一是言之有据,观其全人;二是公正评判,还原历史。马老的每一次重要讲话,都高瞻远瞩,有的放矢,把许多重大问题的讨论引向了深入。每一次讲话,都打破了郭沫若研究停滞、沉闷的局面,极大地鼓舞了郭沫若研究界同仁的勇气和信心,带动全国郭沫若研究的深入进行和健康发展。
同时,在马老和其他知名学者的呼吁和指导下,郭沫若研究的学术期刊《郭沫若学刊》于1987年正式创办,并在海内外公开发行。该刊由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主办,是全国唯一一家郭沫若研究的定期出版发行的期刊。刊名是由马老书写。发刊词开宗明义:“继承郭老‘丰富的革命精神’和‘深邃的研究精神’,创造性地开拓新的研究领域,不断地把郭沫若的研究工作推向新的深度。”20多年来,《郭沫若学刊》忠实践行创刊宗旨。办刊过程中,曾出现种种波折,马老一直鼓励大家:郭沫若研究不能中断,学刊的性质不能变。要坚持学刊的学术性和资料性。在他的指导下,学刊坚守阵地,不断调适,加强编辑力量,提高学术质量,在风风雨雨中,迎来了学刊百期纪念日。马老非常欣喜,专门为学刊书写“知人论世”的横条,以示祝贺。
在郭沫若研究中,马老对于文献资料等基础性工作较为重视。当年作为省内郭沫若研究的资料中心、陈列郭沫若生平事迹图片和各种著作版本以及有关郭沫若研究成果的沫若堂,在乐山大佛风景区落成之时,马老就曾专门撰写对联:“峨眉钟灵,大渡铸魂,中华唯怀,黎庶系心,笔摇落山河,真是文豪本色;女神惊世,屈原壮魄,雷电为颂,洪波度曲,诗成泣鬼神,果然名士风流。”2012年,14卷本的郭沫若研究资料集——《郭沫若研究文献汇要:1920-2008》出版,马老得到该套书时非常高兴,认为是一件了不起的成果。马老对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三十多年来的工作和成就感到欣慰,他说:“三十多年来,郭沫若学界的主流话语权始终把握在学人和学术组织公正而坚实的队伍中,其间四川郭沫若研究学会与《郭沫若学刊》功不可没。我们把希望寄于越来越多的中青年学者。这方面,乐山师院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作出了可喜的成绩。”
二
一直以来,马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提出了郭沫若研究的两条基本原则,一条是“知人论世”,一条是“与时俱进”。“知人论世”要求对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历史人物,进行实事求是的评价,把研究对象放在具体的历史场景中,从个人与时代的相互关系中来考察人物的功过得失。“与时俱进”,则要求在时代前进的过程中,从当代现实需求的角度,去挖掘郭沫若文化的先进性和现实意义。
如何以“知人论世”原则评价郭沫若。马老在历次郭研会的讲话中全面而辩证地进行了分析阐释。他站在唯物辩证法的立场,认为既要“从一个时代看一个人”,也要“从一个人看一个时代”。他指出:郭沫若是被中国新文化所塑造,同时也是新文化的开拓者和载体。而新文化发展由三股潮流构成,他认为“中国现代新文化的形成,就是中国的本土文化和西方资产阶级文化以及苏联模式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相互撞击、冲突、渗透、融合的过程。”正是在这样的复杂的潮流中,郭沫若创造的文化也显示出复杂性。马老曾说:“把郭沫若作为一个历史的人,作为一个在世界和中国发生决定变化的风云际会之时所诞生、成长的中国人,作为在中国这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并深受这种传统文化影响的中国人,作为西学东渐之际向西方寻求解救道路的善良学者,作为一个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诗人却卷进现实的革命斗争并担负政治重任的作家,作为一个在中国的几翻几覆,大起大落的政治浪潮中一直受左倾思想和个人崇拜之害而不自知的革命家来进行研究。”
马老在评价郭老的革命性的同时,也充分注意到他的学术史地位和价值。除了强调他之所以成为中国文化界除鲁迅之外的一面旗帜,除了时势造英雄之外,还指出他个人成才的基础,特别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吸纳和融合。马老反复强调,要全面系统地研究郭沫若,就要全面系统地研究中国文化史。就要在20世纪中外文化风云激荡的全球化语境之中,“从文化撞击中深化郭沫若研究”。只有知人论世,既在新文化运动的复杂背景中,还郭沫若的本来面目,也从郭沫若的本来面目中反射出中国这一段真实的历史和文化,才能凸显郭沫若研究的当代价值和现实意义。
同时,马老作为一个政治斗争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党员,他特别强调要纠正郭沫若研究中的不正之风。郭沫若一生对中国革命和新文化的壮大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成为党所树立的新文化运动的两面旗帜之一,正因为如此,郭沫若研究随时都会溢出学术研究的范围,带有很强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他一针见血的指出:在郭沫若研究中,“有的文章却似乎超出学术研究以外,恣意贬损,以至讽刺侮辱,加以丑化,有失争鸣风度。再细看某些立论,其方法不仅是唯心主义的,非历史主义的,且似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实不过是把郭沫若当作靶子或引子,矛头所向,是想力透靶子,直指郭沫若所从事的新文化运动和郭沫若所归依的政体而已。”
郭沫若逝世后不久的1982年,在纪念郭老诞辰九十周年的大会上,马老发表了长篇讲话,这篇讲话回顾了郭老一生的革命功绩和文化成就,既高瞻远瞩,又具体实在,既坚持原则,又辩证灵活,是一篇知人论世的典范之作。这一年,正是我国刚刚步入改革开放、拨乱反正的时期,在文化界,对于传统文化、西方文化的输入和吸纳,还有许多思想禁区。存有许多争议,许多新观念、新意识还处在萌芽状态。马老明确提出研究郭沫若,“我们提倡实事求是,直言不讳,畅所欲言。”
马老在回顾郭老的革命和文学成就时,并不是空泛的、抽象的说明,而是从历史的真实出发,还原当时历史场域。比如从当年《女神》、《棠棣之花》的社会影响的角度,谈郭沫若五四时期诗歌在启迪新青年的爱国意识,引导青年走向革命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他现身说法,深情回顾道:“我幼年时就读到他的《女神》了,当时深为他那狂飙式的激情所震动,它激起过我寻求思想解放的战斗热情”,“一部《女神》在当时身历其时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就好像一颗精神原子弹突然在当时的许多青年人的心中爆炸开来,其连锁反应是无法用多少吨TNT的当量来计算的。可以说有不少青年人走向革命,是受其驱动的。如果说它曾经对中国的历史行程产生过促进作用,是绝无夸大之辞”;还有《棠棣之花》中“饱含激情,激动人心的诗句,无疑给五四时期革命青年节以极大鼓舞和激励。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学校参加学校演出《棠棣之花》活动时,深受教育的情景。”要知道,当时所谓的接受理论刚刚才在我国兴起,而马老已经站在读者批评的角度,来研究郭沫若文学作品的历史作用,可谓是非常先锋的批评了。
怎样才能做到知人论世,马老强调要回到学术原点,老老实实地在学识基础和资料积累上下功夫,要静下心来,甘为人梯,从搜集、整理原始资料开始,从浩如烟海的书刊文献中做披沙沥金的功夫,方是严肃认真的学术研究的第一步。具有扎实史料基础的学术成果,方能经受历史的严峻的淘洗。
三
与时俱进,也是马老提倡在郭沫若研究中应坚持的又一条原则。在纪念郭沫若诞辰一百周年的学术研讨会的讲话中,马老指出:“郭沫若之所以为一代文化巨人,我们之所以把他和鲁迅并称为中国新文化两面旗帜,我们之所以如此热心地研究郭沫若,就是因为在那个时代里他当之无愧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他力图把握时代的主题和脉搏,坚持先进文化发展和创新信念是没有动摇的,这一点就值得我们记取,我们研究郭沫若,似乎也应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结合中国革命和文化建设发展时期的重大问题,来理解和阐释沫若的文化的先进性要素,开拓创新,彰显其对社会主义新文化建设的当代启示。所以,迄今郭沫若研究仍然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以“与时俱进”的精神,马老深刻地阐释了郭沫若与中国文化深层次的联系。在讨论郭沫若与儒家文化的联系时,马老从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化内涵的分析入手,将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归结为:重德精神、务实精神、自强精神、宽容精神、爱国精神,并且认为这5种精神都是孔学与儒家精神所具备的。这些精辟见解,为讨论郭沫若与儒家文化的关系提出了理论前提和逻辑起点。事实证明,马老的观点具有前瞻性,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党提出要复兴中华民族伟大文化光荣任务时,再来重温马老当年的精辟分析和精当的概括,不禁要为马老的深透的历史眼光和现实精神叫好。
同样,用与时俱进的精神,结合我国的现实和党的思想建设需求,马老还别立新见,读出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对于当代社会的现实意义。应该说,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是一篇包容性很强的文章,所表达的观点虽然非常鲜明,但并不单一,其表达的主旨具有多重性。当年,党中央和毛主席在我党正在建立新政权的情况下,主要从戒骄防腐的角度出发,将此篇文章作为我党整风学习的文件。而戒骄防腐的确又是党的建设长抓不懈的重要内容。因此,一般来说,人们往往注意《甲申三百年祭》对于我党目前反腐倡廉的警醒作用。而马老不仅强调这篇文章在戒骄防腐警醒作用,还更上一层楼,深刻指出“要把反腐创廉提高到关系亡党亡国的高度来认识,要和干部自身的生死存亡联系起来认识。古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且不存,还有什么个人利益?李自成他们的下场,便是明鉴。”从党和国家、乃至个人前途的生死存亡的角度,来解读《甲申三百年祭》提供的覆车之鉴,真正是一个老党员对来之不易的红色政权,对于大权在握的党的领导干部的深切告诫和警钟长鸣。
更为深刻的是,马老还从《甲申三百年祭》的解读中,引申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对中国农民问题的关注,他借一个朋友的观点,谈到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一定要重视农民,依靠农民,而不是走西方资本主义的老路。而是让农民搞市场经济,走共同富裕之路。他非常赞同:“我们不是搞工业大城市,而是搞乡镇企业,叫农民就地转为工人阶级。这样可以减小在经济转变期中,农民颠沛流离的痛苦,可以使经济发展得更快些。这也许是我国经济能以较高速度发展的秘密,也可以算是中国的一种“特色”吧。”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农民问题和农业问题实在是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关键问题,正如农民运动,是中国革命的关键问题一样。重读了《甲申三百年祭》,应该引发我们现在对于农业和农民问题的特别关注,这实在是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成败之所系。
联系到今天我们党对农民问题高度重视,提出的一系列有关农民民生大计的优惠政策,如免交国税,还田于农,搞新式农村合作社,统筹城乡经济,搞社会主义新城镇的建设等发展农村经济的措施。就在今年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还强调,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中国要强,农业必须强;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中国要富,农民必须富。再来看二十年前马老提出的观点和建议,可以说马老以令人佩服的政治智慧,在郭沫若文化中真正是找到了有益于社会主义前进的思想资源。
在近30年郭沫若研究过程中,马老始终坚持上述两条原则,在如何开拓新研究领域,扩大视野,如何透过表层进入深层的研究,如何采取更加科学的实事求是的研究方法,从线性的审视和社会学的习惯方式转到更加开放的,多侧面的,不同层次的研究轨道上来,用多种思维方法包括最新的科学方法进行研究等方面,都提出了深刻的见解。
马老一生信仰光明、上下求索、矢志不改。他在郭沫若研究方面的大胆放言和精辟箴言,为我们树立起讲真话的榜样;他为四川省郭沫若研究会的创建和发展作出的重大贡献也将载入史册。值此马老百岁华诞之际,谨以此文敬献给他。
(责任编辑:王锦厚)
[1]马识途.德高北斗望重南山——为张秀熟老人祝百岁大寿[J].文史杂志,1993(6)期.
[2]郭沫若学刊·发刊词[J].郭沫若学刊,1987(1).
[3]祝晓凤.希望与挑战[N].中华读书报,2000.-08-23.
[4]马识途.郭沫若是有争议的人物吗?——在郭沫若诞辰120周年纪念会上的发言[J],郭沫若学刊,2012(4).
[5]马识途.从文化撞击中深化郭沫若研究[J],郭沫若学刊,1988(3).
[6]马识途.评价历史人物必须“知人论世”[J].郭沫若学刊,2000(1).
[7]马识途.在纪念郭沫若诞辰九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J],郭沫若研究学会会刊,1982(1).
[8]马识途.郭沫若与传统文化学术研讨会开幕词[J].郭沫若学刊1990(4).
[9]马识途.郭沫若研究也要与时俱进[A].
[10]马识途.从中华民族文化研究说到儒学研究[J].郭沫若学刊,1993(4).
[11]马识途.应该重新阅读《甲申三百年祭》[J].郭沫若学刊,19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