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通、前沿与权力话语
——评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世界文学史》(第四卷·上册)
2014-11-14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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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通、前沿与权力话语——评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世界文学史》(第四卷·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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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撰的《世界文学史》集500余位学者之力,耗时30余年,涵括全世界的文学,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可谓世界文学史著作中的力作。本文仅以第四卷上册为例,探究其贯通的文学史观、学术前沿性以及所折射出的权力话语。
《世界文学史》 学术前沿性 权力话语
Author: Liu Nu(Liu Yujie)
,is from The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is major academic interests include Euro-American literature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撰的《世界文学史》对于现有的世界文学史著作来讲无疑是一种超越。它不仅做到了全世界文学的贯通,而且并未流于文学知识的疏浅介绍,具有很高的学术参考价值。它毕竟是时代的产物,沾染了那个时代的印迹,彰显出特殊环境之中的权力话语,这种权力话语能够从更为宏观的层面为中国的学术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值得学人致敬的文学史著作。
一、贯通的文学史观
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撰的《世界文学史》与其他版本的世界文学史著作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真正做到了贯通,而后者大多停留在断裂的层面。这种世界文学史的贯通观念主要体现于文学发展的外部环境和文学发展的内在规律。
从文学发展的外部环境来看,首先是地域维度。这一版本的《世界文学史》涵盖了世界上存在文学的地域,在地域空间的意义上贯通全球,为世人勾勒出一幅文学的世界地图。检阅一下产生了世界性影响的文学史著作,勃兰克斯的六卷本《十九世纪文学主流》论及的文学版图仅限于19世纪的欧洲,雷纳·韦勒克的八卷本《近代文学批评史》在欧洲的基础之上又增加了美国与俄国,英国诗人、剧作家约翰·德林瓦特主编的《世界文学史》(The Outline of Literature
)论述范围仅限于欧美文学世界,郑振铎编著的《文学大纲》尽管尽可能地做到了广博,但非洲文学等毕竟没有考虑到。受学识所限,将世界范围内的所有文学囊括其内的恐怕也只有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版的《世界文学史》了。地域覆盖不仅广博,而且精细。以论述17世纪文学的第四卷为例,欧洲、亚洲、美洲(北美和南美)、非洲均有专编论述。地域划分之精细以第二编“中欧和东南欧文学”为例做一说明,该下分六章,依次为:西斯拉夫文学、匈牙利文学、摩尔达维亚文学和瓦拉几亚文学、南部斯拉夫文学、阿尔巴尼亚文学、希腊文学。第四章南部斯拉夫文学下又分七节,依次为:南部斯拉夫各民族的民间口头创作、保加利亚文学、塞尔维亚文学、克罗地亚文学、达尔马提亚文学、杜布罗夫尼克文学、斯洛文尼亚文学等七个小节。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不要说作为“节”的达尔马提亚文学和杜布罗夫尼克文学一无所知了,即便是作为“章”的摩尔达维亚文学和瓦拉几亚文学也是鲜有耳闻。甚至于,莫说摩尔达维亚文学、瓦拉几亚文学等文学了,就是摩尔达维亚、瓦拉几亚等是国家名、地区名抑或民族名不借助查阅相关资料都不得而知。其次是时间维度。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版《世界文学史》在时间维度上的划分要比其他版本更为细致,这确保了对于文学现象描述的精准度。以《世界文学史》第四卷第一编“西欧文学”第四章“法国文学”为例,这一章共分14小节,涉及时间段的有“十七世纪最初三十余年的法国文学”、“十七世纪十至二十年代法国文学中巴洛克和现实主义倾向的发展”、“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前半期的法国文学”、“1545—1666年间的法国文学”、“十七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散文”、“十七世纪九十年代的法国文学和社会危机”。这些节之间再穿插进去重要的文学流派(如第7节“古典主义繁荣时期的法国文学”)、作家(第5节“高乃依”、第8节“拉辛”、第9节“莫里哀”、第10节“拉封丹”、第11节“布瓦洛”、第14节“拉布吕耶尔”)的论述,做到了宏观与微观、广博与深入兼顾。如果将这8卷16册中关于法国文学史的论述集中起来,就可以得到一本完整的《法国文学史》。从文学发展的内在规律来看,首先在于打破长期以来以小说、戏剧、小说为主要论述对象的文类中心格局,使散文这一文学类型的重要性得以彰显,比如说关于17世纪法国文学散文创作的论述。作者认为“古典主义最高潮的时期,也是散文灿烂的繁荣时期”,法国古典主义散文的特点是具有独特哲理教诲色彩,彰显出唯理主义倾向,包括言行录、书信、各种演说艺术、格言集、箴言录、劝谕录等体裁。其次在于遵循文学发展的历史逻辑。比如说对于高乃依、拉辛、莫里哀的三节论述之中就体现出古典主义戏剧发展的内在逻辑,对于拉辛的论述就一直在拉辛与高乃依创作面貌的不同这一视野下进行,论及作品内容时,作者写道:“高乃依塑造的是充满雄强、完整的英雄精神和激烈的政治斗争热情的形象,首先再现的是伴随着巩固统一的民族国家的过程而发生的冲突,而拉辛的作品则充满了与此不同的生活印象。”(198)论及人物性格塑造,作者再次进行比较:“高乃依比较喜欢创造完整的和固定的性格,拉辛与之相比,更喜欢人内心生活的动态变化,他是心理分析大师。”(202)论及莫里哀与古典主义悲剧作家高乃依、拉辛的不同时,作者点明莫里哀的创作集中在喜剧范畴。
二、学术前沿性
一方面,《世界文学史》注重文学知识方面的普及,每一卷会有本卷总序,每一编会有本编序言,内容较多、论述较为详尽的章也会有一章的引言,在这些序言里介绍此一时期、地域的文学背景(社会背景、宗教背景、政治背景、哲学背景等),具体论述重要作家时会对作家的生平、作品等做进一步介绍。另一方面,《世界文学史》的撰写者都是所撰写内容的专家,他们往往吸纳了学术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如果说文学知识对于文学爱好者、初学者来讲具有很高的价值的话,那么学术前沿成果的引入则使得此书对于文学研究者来讲,也具有学术意义上的参考价值。以下仅举几例与学人分享。
布瓦洛的《诗的艺术》在国内往往被当作文艺理论著作来看待,然而《世界文学史》则侧重于将其看作是具有“高度美学成就的文学艺术作品”(228)。这种美学成就主要就在于这部诗体论著“具有精练的形式。它的语言明晰,充满至理名言、一语破的而容易记忆的习语”,“只用寥寥几行诗就能显豁地阐明理论问题,综合大量材料,创作出完整的历史概述”(228—229)。
对于融合了文学、音乐等多种艺术形式的歌剧,《世界文学史》也给予了适当观照。歌剧的诞生就是以1600年诗人奥塔维奥·利努契尼和作曲家贾科波·佩里在佛罗伦萨上演《欧里狄克》为标志的,而歌剧“强调的是新体裁的混合性和与文学的不可分割性,是‘音乐话剧’”(48)。尽管强调了文学在歌剧中的重要性(在戏剧一节里再次论述作为诗人的利努契尼),但歌剧的诞生仍是以音乐为前提的,被作者置于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17世纪的意大利文化较之以往稍显衰落,但在文化生活的几个领域中,仍保持着欧洲领先地位,“甚至还占领了一些新的阵地”,“所谓的新阵地首先指音乐”(48)。根据19世纪歌剧大师理查德·瓦格纳在《歌剧与戏剧》中对传统歌剧艺术以音乐为第一本位的批判,可以见出,《世界文学史》里关于歌剧的论述既符合当时文化背景,又具有一定前瞻性,是颇为精当的。
对于法国17世纪散文中的书信艺术的论述非常启人深思。一般来讲,书信最大的特点就是隐私性与安全性。书信的书写内容是个人化情感,它的阅读对象往往是自己熟悉、信任的亲朋挚友。你来我往的书信往来又形成了两个主体之间的对话,使得言说变得不再是有所顾忌、谨小慎微,而是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这里的书信与我们一般意义上的书信大不相同,它并不考虑其隐私性与安全性,“上流社会人士和文学家原本都打算把自己的书信作为公开读物并让它广为流传。正是由于他们,书信才首先成为正真意义上的艺术。文学家在自己的书信中充满了艺术批评或政论的成分。在上流社会的代表人物手里,书信艺术成为这个圈子里高度发达的交际谈话技巧的书面表述”(236)。书信作家中最出名的德·塞维尼夫人,共写有将近1 500封信。这些信的主要内容既有关于家庭的,也有关于政治事件、宫廷新闻、文艺新作的评论,“描绘了十七世纪后半期法国贵族社会和精神生活的广阔全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有这种生活的正面,以及它更平凡以及有时简直是阴暗的方面”(237)。她“写作书信是打算供沙龙阅读和讨论的,由此也使它们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和反复斟酌的结构,以及特别典雅的文笔”(237)。也就是说写信之时,作者就有着非常明确的“公开”意识。就此来研究作为文学形式的书信,比如说两类书信里的公开与隐秘,书信在非书信体小说中的作用、书信与书信体小说等都是很有学术意义的。
在论述17世纪意大利古典主义时,作者认为其社会基础是关心科学技术发展的中层市民,因此“活跃于十七世纪意大利的与其说是人文主义知识分子,不如说是科学技术知识分子,他们给文学注入了自己特有的方法论,也注入了自己特有的机械论世界观”(59—60)。作者认为“伽利略对意大利散文语言的建立做出了特别重大的贡献”(60)。除了《试金天平》外,他的《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种最主要的世界体系的对话》和《两种新科学的对话》是其重要作品,两种对话都采用了同样的文学形象,而且均是用意大利语言而非作为学术语言的拉丁语写成,他钟爱的对话体文学形式,“一方面使伽利略能够创造一个让读者参与真理诞生过程的艺术幻想,另一方面又使他能够采用富有戏剧性的叙述,给叙述增添斗争和冲突的效果”(62)。当然,除此之外,伽利略还热衷于文学批评,不仅做过题为《论但丁的“地狱”的形式、方位和大小》的讲座,还写有《论塔索》的文章,体现出他用最简洁和贴切的语言阐明思想的古典主义倾向。最后,作者提到伽利略创建的“科学—文学学派”,“在整个十七世纪一直保持着对他的实验方法和他的文学风格的忠诚”(63)。伽利略也确实得到了后世文学家的关注,比如布莱希特的戏剧《伽利略传》。这种论述显然具有比较文学跨学科研究的学术意识,并以物理学家伽利略的文学创作为例,为文学与科学、文学与思想史之间的跨学科研究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三、编排体例中的权力话语
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撰的《世界文学史》以其兼容并包的气魄纳世界上所有文学于一体,让我们有机会了解到很多之前几乎不被关注的文学,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文学地图,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长久以来盛行于学术话语界的欧美中心主义。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尼采、福柯的论断,任何知识、话语背后都暗藏着权力的幽灵。关于知识与权力的盘错复杂、枝蔓缠绕关系,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说:“权力制造知识(而且,不仅仅是因为知识为权力服务,权力才鼓励知识,也不仅仅是因为知识有用,权力才使用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相互连带的;不相应地建构一种知识领域就不可能有权力关系,不同时预设和建构权力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知识。”文学史作为一种关乎文学评价的历史性话语,更是在客观、真实之下有着权力的暗涌。这套《世界文学史》也确实未能逃脱这种论断,不可避免地镶嵌进去苏联时代的权力话语。
这种权力话语可以在其编排体例中管窥一斑。总体来看,本书的章节编排是按照时间维度下的地理区域来划分的。然而这种地理并非简单的自然地理,而是带有地缘政治色彩的地理。仅就第四卷来看的话,比较明显地体现在:苏联加盟共和国或与苏联有着密切地缘政治关联的国家、地区的文学得到了格外的关注和突显。如第三编“东斯拉夫文学”(对应于苏联东斯拉夫三国)、第四编“波罗的海沿岸的文学”(对应于苏联波罗的海三国)、第六编“中亚文学”(对应于苏联中亚五国)、第七编“外高加索文学”(对应于苏联外高加索地区三国),第二编第三章“摩尔达维亚文学和瓦拉几亚文学”(对应于苏联摩尔达维亚共和国),后者如第二编“中欧和东南欧文学”(主要论述西斯拉夫文学、南斯拉夫文学、匈牙利文学等)、第五编“近东与中东文学”(主要论述土耳其文学、波斯文学、阿富汗文学等)。尽管在篇幅上,第一编西亚文学和实质上是西欧文学延伸的第九编“美洲大陆的文学”占去了一半,但毕竟也只占了十一编中的两编而已。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尼采、福柯所指的权力,“抛弃了那种自上而下的压抑、笼罩、涵括、包裹性的国王权力,那种支配、主宰和统治的权力,同时也抛弃了带有强制色彩的暴力品质”,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政治、司法意义上的否定性权力,而是在更广泛意义上指涉一种变动的、积极的、再生性的权力。《世界文学史》中的权力话语,尽管与政治不无关联,但我们更应看到的是它的积极的“发声”意义:它使长期遭到漠视的弱势地区文学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因此,学理上对这种权力话语的粗浅分析,其实并无对其进行批判的意图,而是旨在指出它为我们展现出了一种学术参照,我们中国学者可以借此与之形成对话,在对话之中有所质疑、有所借鉴、有所生成,做出更多有立场的、能够在世界范围内“发声”的学术研究成果。
注解【Notes】
① [俄]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世界文学史 第四卷·上册》,胡谷明、天示等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32页。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② 即Euridice
,歌剧界一般译作《尤丽狄西》。Euridice(Eurydice)即古希腊神话中的俄耳甫斯之妻欧律狄克。The History of World Literature
compiled by Gorky Institute of World Literature is a masterpiece in the similar academic works. It concentrates more than fve hundred scholars'academic achievements, consumes more than thirty years, covers entire world's literature, and has a high academic value. Based on Volume Ⅳ Part Ⅰ, this article analyzes its coherent concept of literary history, frontier of academy, and discourse of power.The History of World Literature
frontier of academy discourse of power流怒,原名刘玉杰,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主要研究欧美文学与比较文学。
作品【Works Cited】
[1][法]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9页。
[2]汪民安:《权力》,载《外国文学》2002年第2期,第82页。
Title:
Coherence, Frontier and Discourse of Power:The History of World Literature
Volume Ⅳ Book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