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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 挤

2014-11-14张彬楠

延河(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陈明漫画老师

□ 张彬楠

拥 挤

□ 张彬楠

小添中午放学一回来就打开电视看球赛,姐姐提着锅铲走过来“啪”的关掉电视,说:“剩半学期就分班了,到时候高三分不到好班看你怎么跟爸妈交代。”小添也没说什么,抓抓头皮去翻书包。

他翻开书,在纸上随手乱写了几个公式就不动了,右手撑着下巴对着书发呆。他的爸爸胳肢窝下面夹着本教案进了门,扫了一眼就顺手从腋下抽出教案来,照着小添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看书!”小添惊了一下,才发现他把书翻到了还没学的部分。

下午的课总是那么让人提不起胃口,在初夏略显燥热的天气更是难熬,但是教室里几乎没人睡觉,也没人看小说,水杯里不是几寸厚的茶叶就是咖啡,学生们都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黑板,忙着记笔记,有几个犯困的还主动站起来听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让大家做,然后走下讲台巡视。当小添发现自己被一个黑影笼罩时,马上下意识“唰”地把正在看的书塞到桌子里面。抬头一看,老师正扭头望着他,然后转过身来问:“你不做题看我干什么,练习本呢?”老师掀起课本凑到跟前看了看,又把手伸进课桌里,摸出了那本书。他把脸贴到书上,“哦……是漫画啊,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拿个小说还差不多,看这个我都不好意思没收了。”小添满头大汗地听着大家的哄笑,老师又说:“别把高度近视不当明眼人,下次别动静那么大,悄悄地来,说不定我就还真看不见你了。”这话把小添自己也逗笑了。

学生时代的生活就是这样,你知道应该好好学习,你也听过太多认真和不认真造成不同结果的例子,可你就是不怎么想学习,总是有一些在你看来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比如打篮球,比如玩游戏,比如看漫画。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电脑主机箱轻微的嗡嗡声和墙上钟表走动的咔嚓声。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网页发呆,眉头紧皱,牙齿咬着下嘴唇,呆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从床上拿过一本厚厚的书翻开来看,书里面满是红红绿绿的标记和重点,在轻微的嗡嗡声和咔嚓声中不时会有一下翻书的声音。秒针不紧不慢的走着,一下又一下,一圈又一圈,好像一个冷酷的法官,任何事都和自己无关。它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它那不知多少个咔嚓中的某一个咔嚓而进行着怎样的争夺。

时针悄悄地又滑过了几个格子。

人山人海,也只能这么形容了。地上散落的全是写的密密麻麻的简历,一个人二十几年的经历就那样躺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满是肮脏的脚印。年轻青涩的面孔们四处张望,如同受惊而无家可归的鸟儿,急切的寻找着能够栖息的地方,哪怕是再细再脆的树枝,哪怕只能停一下。人头涌动如河边一片片随风起伏的芦苇。他们的脸上写着他们的自信他们的不安他们的惊恐他们的失落,还有他们的沮丧。他们如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里冲撞、叫嚷;又如同经历了大灾荒的难民,眼中交杂着对未来的渴望和恐惧,衣衫不整缓慢的走下长长的台阶,然后悄悄消失在城市的角落。

她坐在台阶上,手里攥着几张简历。一阵风吹来,周围满地的简历一下都飞舞起来,如同一群白鸽。

饭桌上她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碗里的菜,妈妈看在眼里,说:“蓉蓉,你也别太难过,现在这社会就是这样,不着急,慢慢来。还有你公务员考试的书看的怎么样了。”“嗯,差不多了。”“上网查了没,这次有多少人报名?”“大概好几千吧”“唉……怎么这么多。”爸爸给她夹了一根菜缓缓地说:“好东西去抢的人肯定多,你跟上一起还有机会,不跟上就只有在后面看的份了,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陈明和一群人站在路边,面无表情的望着马路上匆匆来往的人流和车流。车来了,人群一拥而上,你推我,我搡他,任何一个能上车的空隙都有人奋不顾身的冲上去,似黄继光炸碉堡一般无畏,又像世界末日来临一样的慌乱。一个老太太试探了几次都被人民群众的洪流冲开,陈明从已经踏上去的踏板上退下来向老太太伸出手,可是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人群拥向售票台。车里能落脚的地方都站着人,有的人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有人对旁边的女士想入非非,眼睛一瞟一瞟的;有人紧张的护着自己的包。一个肥硕的女人喘着粗气顶在陈明胸前,他想转身却被谁的箱子卡住腿,只得尽量抓牢扶手仰着头不闻到她口里喷出的一阵阵的大蒜的味道。从外面看上去,贴着玻璃的人、高低不齐的人头和从人缝中露出来的半条胳膊或半个身子塞满了车的空间,就像一辆满载牲口的卡车。陈明站在车里看见老太太无奈的望着开动的汽车,她的另一只手上竟然还拉着一个小男孩。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街边目送着这满当当的一车人远去。

刚一打开家门,呛人的油烟味就扑鼻而来,陈明马上放下东西去开窗子,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儿子正趴在桌子上画画,五颜六色的彩笔散在一边,小书包旁边是妻子廉价的女式包。“饭做好了,你们把外面收拾一下。”儿子把他的彩笔和纸仔细的整理好放进书包,他接过来连同妻子的包一起扔到身后的一张床上,再把桌子搬到屋子中央,桌子腿碰倒了他脚下的一个小板凳。灯光下,妻子的额头满是细细的汗珠,一缕缕的头发粘在鬓边。

“又切到手了?”“嗯。”“严重不,我看看。”“没事,一点小伤,比以前的情况好多了,现在慢慢熟练了,也习惯了。”他捧起妻子的手,一丝血迹渗到创可贴外面。他夹起一块肉放到妻子碗里,“给我干什么。”肉到了儿子碗里,他又夹了一块放到妻子碗里,她正要夹起那块肉,他把肉喂到她嘴里。“唔,有点咸了,我下次注意。”

清晨,小添早早就到了教室,拿着一本书摆在外面走廊的水泥护栏上,吃着早点从四楼俯视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走进校园。校门外的林荫道上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把牵着的手松开,然后像普通同学一样并肩走进教室。他嘴角微微一笑又咬了一口面包,随手把书乱翻了几页。慢慢地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大家都在晨读。小添继续看看下面三三两两的学生,又看看远处的高楼和更远处一座若隐若现的山。也许又将是一个平常的、无所事事的早晨。

早读的时候,班主任把小添叫到外面说:“你觉得你的同桌怎么样?”小添还没搭话老师又说:“我看你们俩平时都不怎么交流,都是性格比较内向的。”小添微微低着头,不可置否的挠了挠头皮。“那这样,让罗英做你同桌吧,她性格比较开朗,学习也不错。”早读后第一节课前,那个扎马尾辫的女生默默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像平常她整理课本和文具一样,然后默默的离开了。

上课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小添看自己的漫画,旁边的同桌认真听课。忽然小添被旁边的罗英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抬头看见老师正边讲课边往这边走,要把书收起来已经太晚了,而老师走过来便会看见小添放在课本上面的漫画。这时候罗英举手站起来说:“老师,能不能把刚才那道题再讲一次?”老师说:“好的,不明白就问我,快期末考试了,希望大家做好准备,把不明白的问题都弄懂。”老师一转身,他赶紧把书收起来舒一口气,看见罗英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下课后小添对罗英说:“谢谢你,刚才……”“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说这个干什么,江湖救急么。”“还有啊,你可以下课看嘛,别老是上课看,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帮到你。”“这都剩半学期不到了,你还有心思看漫画啊,你没看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啊,这学期很重要的你知不知道啊。”“还有啊,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呢?你知不知道能分到好班对整个高三学习有多重要啊。”“今天就算了,以后不许这样了,要是还不好好听课,可别怪我不给面子哦。”

“嗯……”

小添还是忍不住把课间没看完的一本漫画拿出来。他斜眼瞟了一眼罗英,她在听课记笔记,跟没看见一样。外面有个人来找老师,老师说声抱歉就出去了。小添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仍低头看漫画。罗英放下笔,猛地从小添桌上抽走漫画,用书在他头上轻轻拍一下,然后塞进了自己书包里,再帮他把书翻到正在讲的内容。小添扶正被她拍歪的眼镜,挠挠头。

课间的时候,小添说:“那个……能不能把书还给我?”罗英没好气的说:“你不是说上课不看了吗?这可不能怪我啊。”“现在是课间,要不上课的时候我再给你就是了。”罗英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好吧,男子汉说话算话啊。”他正要从她手里接过书的时候,罗英手一缩,又把书拿回去,“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书给你。”小添无限幽怨,“好吧。”“你为什么要叫小添啊,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的?我一直很好奇的。”“我有个姐姐,生我的时候,我爷爷很高兴,因为我算是给我们家添了香火,就给我起了单名一个添字。我二爸顺便加了个小,说叫小添。我爷爷正高兴,哈哈一笑说也行。后来户口本上真就这么写了。”“哈哈,你的名字还这么有来头啊,有意思。”罗英的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小添再次无限幽怨地看着她。“嘻嘻……下个课间再看嘛,急什么,快把课本拿出来吧。”

如果你混日子,日子会过得很快,而当你为流逝掉的过去感到惋惜,并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时间会过的更快,快的让你感觉到心里一阵阵发虚,一阵阵后怕,你甚至会想这也许是一种惩罚。当小添在月考中前进了十几个名次而受到老师表扬之后,他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但是这时候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下一个月不到了。

“孩子睡着了没有。”“嗯”她把头靠在他胸口,他搂着她,问:“手还疼不?”“嗯,没事了。”“单位最近要提拔一批人员,可是候选人很多。”“你有多少把握?”“我也不知道,领导说提拔谁就提谁。”“要不你带点东西去找一下领导。”“嗯,我也这么想,过几天去我哥那里借几条好烟。”孩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事情,紧张的吭哧了几声,然后又恢复了平稳的呼吸。他压低声音说:“我们上次看的那套房子,我觉得还行,小点也能凑合,要不就那个了吧。”“可是卡里的钱还不够付首付。”“我找我哥想想办法。”“他会帮咱们吗?”“我了解我哥。”她忽然紧紧抱住他,把头深深埋进他胸膛里。他双手抱着怀里轻轻颤抖着的她,轻拍她的肩膀,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寂静的夜里,只有孩子有节奏的呼吸声。

一年一度的高考不紧不慢的来临了,学校放假三天来腾出考场。封锁考场的前一晚,小添还去教室上自习,找罗英给自己讲题。放假的几天里,小添每天都会趴在窗前看着匆匆走进考场的考生们,再看着他们熙熙攘攘地挤在校门口等开门,烈日下的他们焦躁不安。寒窗十几年的他们就在这两天里搏未来,而一年之后,小添也将是他们中的一员。

考试结束的当晚,家里来了不少考生,请小添的爸爸指导他们估分和填报志愿的方向,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往年的数据表给他们分析今年的形势。

考生们走了没一会就有人敲门,姐姐放下手里的书去开门,“二爸。”小添的爸爸顺手弹了弹烟灰起身说:“来了,坐吧。”陈明拉了个椅子坐下说:“你这几天挺忙的吧,蓉蓉的考试怎么样了?”他的哥哥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叹了口气:“第一轮是笔试,成绩倒还不错,进了第二轮面试。可是人数还是超过人家的预期,还很说不准。”“咱家孩子都很争气,蓉蓉学习一直很好,你也别太担心。”小添的爸爸又点上一支烟,“问题是当时报名的就有几千人,一轮刷下来现在还有一百来人,可是就名额只有那么十个不到,不在笔试阶段活动一下谁也心里没底。”“说的也是,那得多少?”“我打听了一下,大概要十万吧。”陈明一下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会这么多?”这时候陈蓉蓉把沏好的两杯茶放在桌上,然后低着头默默走进旁边的房间。“你来有什么事?”陈明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哥哥尚且自顾不暇,自己此行的目的实在说不出口,就说:“单位要提拔,我想借几条烟。”“嗯,一会给你拿。你们的房子看的怎么样了,看好了我给你想想办法。”陈明只得说:“看倒是看好了一套,首付还差一点。”“嗯……我找学校老师看能不能先借一些。”房间里很安静,大家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烟草燃烧时轻微的“滋滋”声。

小添坐在桌前听着外面的谈话,低着头,神情呆滞,面前台灯把桌上的练习题照的发亮而刺眼,可灯光只延伸到窗外几尺之遥,其余便是黑沉沉的夜幕,什么也看不见。坐在旁边床上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双眼通红。

陈小添起身出门,他一个人走在寂静的操场上,藏在树叶里的路灯把斑驳的光投在柏油跑道上,他披着一身的光斑走在操场边缘的阴影里,墙角下传来虫子们低缓的鸣唱。小添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夏夜的微风拂来,树影婆娑,他走到一个篮球架下面坐下来,低头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一张纸和一堆烟头,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高考各科目估分的内容。又是一阵风吹来,把纸在风中鼓动的声音淹没在树叶的一阵哗啦啦中。

责任编辑: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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