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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迷踪

2014-11-14

东方剑 2014年11期
关键词:欧阳爸爸妈妈

◆ 清 寒

雪地迷踪

◆ 清 寒

雪越下越大,漫天的,纷纷扬扬。

这样的天气,路有多难走可想而知。肖筱蒙又到阳台看了一次,没有冬冬的影子。

整个小区白得过分,把夜都映亮了,时间似乎还早,肖筱蒙不会被这样的假象搞乱。作为一个母亲,她对时间的把握总是精确到分秒。

晚自习21点下课。冬冬骑车回家要15分钟。今天是个例外,傍晚时分,雪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肖筱蒙17点30分给冬冬打过电话,那是低年级孩子放学高年级孩子吃东西的时间。那时候雪零零星星,比米粒大不到哪去。

冬冬跟肖筱蒙说不用担心,雪不大,不影响骑车。肖筱蒙不无担心地说下大了路不好走。冬冬说不可能,天气预报压根儿就没报有雪。肖筱蒙说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万一下大了呢?冬冬说哪有那么多万一?万一不行就推车走。肖筱蒙说推车走多不方便,打车吧。冬冬不耐烦了,说我得赶紧去吃饭了,一会儿上晚自习了。

结果,事情被肖筱蒙料中,这场未曾预报的雪越下越张狂。

23点,肖筱蒙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求助池重。池重没接电话,偏偏是在这么紧要的时刻。

肖筱蒙瘸着腿在屋里走来走去,没办法,只能打给戴老师了。

“什么?今天20点30分就……就下课了……”肖筱蒙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小楠,这是池冬冬同学的妈妈。肖女士,这是欧阳警官,这是……”

欧阳楠介绍说:“哦,这是庄警官,市局刑警队的,负责办案,你们可以把情况跟他讲讲。”

“庄警官,欧阳警官……”肖筱蒙刚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欧阳楠看了看戴千策。

戴千策说:“好,我来说。是这样,今天天不好,考虑到安全问题和路况,学校通知晚自习提前到20点20分结束。22点的时候肖女士给我打了电话,说池冬冬还没回家。我沿着池冬冬上下学的路找了……”

肖筱蒙哭得更伤心了。

戴千策搓搓手,朝欧阳楠和庄海摇摇头。

欧阳楠问:“去派出所报案了?”

“去了。我去的。肖女士她……”

肖筱蒙抽泣着说:“我的脚崴了。都怪我,要不是这破脚,我就去接冬冬了,要是我去接冬冬,冬冬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我的错。”

庄海问:“池冬冬平时一个人走还是跟同学作伴上下学?”

戴千策说:“跟几个同学一块走,但都走不到家。我给那几个同学打过电话,说是一块出的学校,最后一个跟池冬冬分开的同学是房嘉,红旗路和西华大街交口分的。”

庄海问:“路上有什么不对吗?”

“房嘉说没有。”

“房嘉几点到的家?”

“这我没问。肯定不会比平时晚,房嘉的妈妈比一般家长紧张孩子,晚5分钟就会给我打电话。”

此时,肖筱蒙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欧阳楠转而问肖筱蒙:“池冬冬平时带手机吗?”

“带。我17点30分给她打过电话。21点10分又打了一次,手机通着,可冬冬没接,21点30分再打就关了……”

戴千策解释道:“是这样,初中阶段的孩子自控力比较差,因为怕他们分心,原则上,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同时要求班主任的手机和办公室电话是向家长开放的,确保双方联络。因为毕业班加了晚自习,出于安全考虑,学校对学生携带手机没有硬性规定,但在校期间,特别是上课的时候,必须关机。不过据我所知有些学生并不关机,只是将手机设定在了静音状态。”

肖筱蒙擦擦眼泪,说,“这事不怪学校。作为家长,我们也怕孩子玩手机耽误学习,带手机是出于安全考虑。可冬冬大了,说我总打电话让同学笑话,有时候成心不开机,就算开机也经常不接电话。”

欧阳楠看了看房间的摆设,说:“肖女士,我想问您一个私人问题,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民政局做后勤。”

欧阳楠说:“您爱人呢?”

“我……离婚了。很多年了。”

这个答案在欧阳楠意料之中,客厅的摆架上只有肖筱蒙和一个小女孩的照片,鞋柜内没摆男士拖鞋,池冬冬的事是戴千策在忙前忙后,这些不是一个完整家庭应该呈现的状态。欧阳楠之所以要确定这个判断,是想弄清肖筱蒙个人是否有支付这套三房两厅的经济实力,进而推测孩子有无遭绑架的可能。

“我前夫做生意,房子是他买给我和冬冬的,算是一种补偿吧。”

庄海问:“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去了父亲那儿?”

肖筱蒙摇头说:“不可能。冬冬恨他。”

欧阳楠问:“你确认过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一直没人接。”像是回答肖筱蒙,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肖筱蒙拿起手机说,“是池重,我前夫。”

池重和冬冬最近一次联络是两个月前的事,冬冬过生日那天,他到小区门口给冬冬送蛋糕。结果,蛋糕和其他生日礼物都被冬冬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池重没接肖筱蒙电话,是因为母亲在雪地上滑倒摔成了骨折,他一直在医院忙。

下楼时戴千策嘱咐欧阳楠:“小楠,这事你可得上心。”

“我还不上心啊?都把刑警队的第一神探请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庄警官,谢谢!”

庄海笑着摆摆头。

“池冬冬毕竟是我的学生,虽说这事跟学校没有直接关系,可作为班主任,自己班上的学生失踪了,我能不急吗?”

“除了是班主任,就没点儿别的?”

戴千策有意放慢脚步,庄海识趣地加快脚步先行下楼。

戴千策拽住欧阳楠说:“想歪了吧?”

欧阳楠说:“我可提醒你,别趁人之危。”

“哎哎,什么叫趁人之危啊?我有那么不堪吗?”

“说正事,把跟池冬冬同路的那几个同学的联系方式给我。”

“就知道你得要,早准备好了。”戴千策从裤袋里掏出张纸递给欧阳楠,“怎么样?我的读心术不亚于你吧?”

“少贫!”

两人说着走出楼道口,庄海已经在车上等了。

戴千策搂住欧阳楠,说:“拜托了宝贝。爱你。”

欧阳楠拍了拍戴千策的后背说:“行了行了。别肉麻了,赶紧走吧。”

戴千策跨上自行车,朝不远处的庄海敬了个礼,对欧阳楠说:“神探条件不错,单着吗?”

“去去去!烦不烦。”

“走了。”戴千策蹬着自行车,一路歪斜,骑向小区外。

雪早停了,凄寒至极的冬夜,15岁的女孩在哪儿?欧阳楠只觉得心口冰凉。

“情况不太妙。”欧阳楠一上车,庄海神色凝重地开了口,“肖筱蒙一单身母亲,工薪阶层收入,绑匪不大可能寻找这样的目标。”

欧阳楠系安全带的手停住了。庄海的忧虑不无道理,21点10分池冬冬的手机开着,那时候孩子一切都好,结束一天的繁重学习,有丝轻松,有丝放任,有丝逃脱了什么的自由感。那个短暂的游离于学校和家庭之间的微小间隙,或许是一个小女孩中学阶段唯一的欢乐时光。21点30分手机关闭,现在是24点。两个多小时,如果是绑架,绑匪应该在第一时间表明诉求,而不是留出大块空白期。假定这场灾难不可避免,欧阳楠宁可这是一起绑架案,那样的话他们还有时间和嫌犯周旋,还有机会解救陷入危险的美好生命。可现在……欧阳楠握着安全带,忽然很渴望能将它系在那个小女孩身上,帮她安全地行驶在人生旅途上。

“派出所那边有什么消息?”

庄海说:“我刚问过,他们调取了各路口的监控录像,那几个孩子出校门后绝大部分时间都推着自行车步行,行进速度比平时慢许多。21点09分,房嘉最后一个跟池冬冬分开。当时雪比较大,21点11分,池冬冬脱离监控。”

“就是说出事地段在西华大街和友谊大街之间。”

“没错。在这两条大街之间,红旗路路北有两条小巷,路南有一条小巷,分别跟红旗路呈丁字路结构,池冬冬肯定是被嫌犯劫进了三条小巷当中的一条。从杜般调取的手机信号位置看,信号消失时间为21点28分,这段时间够池冬冬走入友谊大街路口的监控摄像头了。所以池冬冬极有可能是在小巷中出的事,但没办法精确到具体哪条小巷。”

“监控里没发现可疑目标?”

庄海摇头。“雪太大,行人极少,更糟的是严重影响监控范围。我们的人还继续在出事路段搜索线索,目前能做的就这些。其他调查只能等天亮了再推进。”

“孩子不能等。”

庄海看看欧阳楠,抽出她一直攥在手里的安全带,替她系好,慢慢发动了汽车。

欧阳楠一夜未眠,庄海开车载着她在西华大街和友谊大街之间的三条小巷里兜圈子。雪掩盖了一切痕迹,城市在白色盛装的装点下显得宁静而平和。

天光泛灰,庄海将车开至御园。这里是全市数得着的小区,出入皆为商业名流。

房嘉正在吃早饭。

房嘉的妈妈对庄海和欧阳楠一大早的登门造访颇为不满。“昨天晚上你们不是打电话问过了吗?孩子马上要参加中考了,这可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你们这样不但影响孩子休息,也影响孩子学习。”

欧阳楠说:“事关另一个孩子的生死安危,希望您能理解。”

房嘉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吞掉手中的食物,抹了抹嘴说:“妈,没关系,我可以跟叔叔阿姨聊12分钟。”这是一个聪明细心的女孩。

“早跟你讲过,没事少跟那些不着调的同学来往,你就是不听。看看,麻烦找上门了不是?”房嘉的妈妈嘀咕着,将庄海和欧阳楠让到客厅。

“谢谢你!”欧阳楠对房嘉表示了诚挚的感谢,落座后马上进入主题,“昨天你跟冬冬分开时,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吗?”

房嘉说:“不只昨天,冬冬最近情绪一直不好。”

庄海问:“为什么?”

“因为她爸爸。听刘欣怡说,冬冬过生日那天把她爸爸送给她的礼物全扔了。因为刘欣怡把这件事在班里宣扬开了,冬冬特别生气,指责刘欣怡出卖朋友,发誓跟刘欣怡绝交。”

在摸不准房嘉是否知晓池冬冬父母早已离异的情况下,出于对池冬冬隐私的保护,欧阳楠斟酌着问:“知道冬冬为什么扔了她爸爸送的礼物吗?”

“不知道。同学们也挺好奇的,私下议论纷纷,有的同学甚至猜测冬冬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冬冬听到传闻差点跟刘欣怡打起来。”

庄海问:“是刘欣怡猜测的?”

“不是。可冬冬认定刘欣怡是罪魁祸首。”

欧阳楠说:“除了刘欣怡,冬冬还跟谁比较要好?”

房嘉摇头说:“冬冬脾气怪,除了刘欣怡,她很少跟其他同学来往。之前她都是一个人上下学,跟刘欣怡翻脸后才加入我们的。表面看,冬冬比原来爱说爱笑了,性格也比原来开朗活泼了。”

欧阳楠说:“那,你刚刚为什么说冬冬最近情绪一直不好呢?”

房嘉眨着机灵的大眼睛说:“阿姨,我还说‘表面看’了呢。其实啊,我觉得冬冬是在通过外在变化掩饰自己。”

欧阳楠没判断错,房嘉的确是个聪明细心的女孩。“你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呢?”

“情绪呗,或者说是内心。冬冬下晚自习后经常给她爸爸打电话,说话时样子特别亲昵,特别夸张。”

欧阳楠看了庄海一眼,继续问:“知道她都跟她爸爸说什么了吗?”

“当然。就是她想要什么什么礼物了,让她爸爸买。过个一两天就拿着电话惊叫你真买了。她说话声音那么大,简直就是成心说给大家听的。”

欧阳楠说:“冬冬脾气那么怪,怎么偏偏和刘欣怡成了好朋友呢?”

“同病相怜吧。”

“同病相怜?”欧阳楠差点被房嘉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是呀。我解释给你们听啊,刘欣怡的家庭条件不好,同学们说她爸爸没工作,全靠她妈妈卖馒头维持生活。刘欣怡从来都不参加小组或班级活动,因为她没有零花钱,跟大家玩儿不到一块。冬冬呢,脾气古怪,没人能受得了,所以,两个孤单的人自然而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因为没有朋友而成了朋友。”

欧阳楠问:“冬冬有没有男朋友?”

房嘉不由自主瞄了一眼妈妈,这个问题对于初中阶段的孩子来说是个敏感话题。

果然,房嘉的妈妈插嘴说:“现在的孩子动不动就男朋友女朋友,他们才多大?知道什么叫男朋友女朋友!”

房嘉抿着嘴唇不说话了。沉默本身说明一定问题。

欧阳楠又问:“冬冬跟校外的人接触吗?”

房嘉摇头,很肯定地说:“没有。冬冬上小学时就独来独往。”

庄海问:“网友呢?”

“这个我不清楚。反正她没入我们班的QQ群。也许刘欣怡知道。”

“嘉嘉,别忘了时间!”房嘉的妈妈忍不住提醒。

“叔叔、阿姨,我得上学去了。”房嘉背起沙发上的书包。

欧阳楠起身说:“叔叔阿姨开车送你吧?”

房嘉淘气地笑笑说:“阿姨,我自己可以。你们大人别总一边强调孩子要自立,一边替我们包办掉所有的事行吗?”

房嘉的妈妈也笑了:“这孩子,家里又不是没车,可她从来不让我和她爸爸接送,非得自己骑车,刮风下雨也这样。你们别介意啊。”这话听着是埋怨,言语之间流露的却是一个母亲的骄傲。

“嘉嘉聪明、自立,绝对是可造之材。”

欧阳楠的话说到了房嘉妈妈的心坎上,房嘉妈妈顿时热情起来,招呼着:“你们坐,坐。”

欧阳楠和庄海也有再聊几句的意思,便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房嘉妈妈边倒水边说:“嘉嘉这孩子特别懂事,按理说我们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吧,可嘉嘉从不在吃穿上讲排场,功课好,还有爱心。像她刚才说的那个刘什么怡的孩子,平时净挨其他同学欺负,嘉嘉没少替她解围,借笔记,帮她补习功课更是常事。”

欧阳楠说:“父母教育有方,孩子错不了。”

这话再次熨帖了房嘉妈妈的心。“您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跟嘉嘉她爸爸一向重视孩子的教育。拿按时回家来说,我们对嘉嘉有严格规定。这可不是小事,做家长的一定得上心。你们想,要是那个叫冬冬的孩子的家长对这个问题足够重视,孩子还能丢?”

欧阳楠点头说:“嘉嘉每天都按时回家是吗?”

“那还用说。好在这么多年,嘉嘉早养成习惯了,昨天一出校门就打电话告诉我晚自习提前结束了,那孩子说请嘉嘉吃烧烤,嘉嘉拒绝了。嘉嘉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帮助那孩子又不是为了一顿饭。嘉嘉知道我每天掐着分秒算她回来的时间,路上从不耽误。”

按照庄海的指示,杜般通过监控对机动车进行了排查,查到案发时段经过案发地段的两辆出租车,两名司机均已排除嫌疑。从两人提供的证词看,他们途经西华大街至友谊大街路段时都未看到行人。这就进一步加强了池冬冬在小巷中出事的可能。

池冬冬失踪时沿着红旗路由东向西行进,红旗路和三条小巷没有自行车或书包之类遗失物品。据此推断,可能性不外两种:一是池冬冬改变路线出于自愿;二是人车同时遭劫。假使嫌犯意欲对池冬冬实施侵害,劫走自行车实属多余。况且这样做非但要准备必要的交通工具,还要能凭一己之力同时完成人的控制和自行车的搬运。除非池冬冬配合,否则这绝对是个难题。情况果真如此,两种可能便合二为一了,即自愿。自愿同样可分为两种:一是纯粹的自主行为,二是有人引诱,而且这个人必定是池冬冬认识并信任的人。

“纯粹的自主行为意味着离家出走。”欧阳楠盯着车窗外的雪说,眼神有些飘忽。

庄海说:“不是没可能。房嘉反映的情况跟肖筱蒙说的有冲突。还得再核实一下话单,如果池冬冬近两个月根本没给池重打过那些电话,就进一步印证了她在极力掩饰父母离异的事实。池冬冬的电话要真是打给同学看的,说明这孩子心思太重。压力一天天累加,长此以往,总有背负不动的时候。”

“池冬冬这么在意掩盖父母离异的事情,绝不会轻易出走。这一步一旦迈出,等于将自己的真实生活大白于天下。真要如你所说,她再也无力背负压力了,恐怕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因为只有决绝的方式才能让她免去之后必须面对的尴尬。”

庄海盯着欧阳楠看了好一会儿,说:“你很了解池冬冬的心理。而且……好像特别在意这个当事人。”

欧阳楠回避了庄海的疑惑,说:“走,再去学校了解了解情况。”

“你还是倾向于池冬冬是失踪。”

“记得刚才房嘉的沉默吗?”

“当然。这孩子避讳谈池冬冬有无男朋友的问题。”

“我觉得房嘉的避讳不仅仅是因为她妈妈的在场。”

“怎么讲?”

欧阳楠没有正面回答庄海,反问:“你在什么情况下避讳谈另一个人的情感?”

庄海笑笑说:“关涉自身的时候。可房嘉、池冬冬还是孩子,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关系?”

“正因为她是孩子,才不像成人那么善于伪装,而是本能地选择了避讳。不过房嘉心智发育确实比同龄孩子快。”

“没错。小丫头时间观念强,善于观察,也细心。”

“如果能排除离家出走的可能,嫌犯应当是池冬冬认识的人,而且,如果不是多人作案,这个人得有相当的体力。”

“这点我认同,已经让杜般调查池重和那个班主任的情况了。”

“班主任?!”欧阳楠惊异地叫出了声。

“对啊。”庄海笑了,“总算听到你正常说话了。你不知道,池冬冬这案子让你变得有多沉重,多捉摸不透。”

“有吗?”

“当然有。”

欧阳楠瞪大眼睛说:“可这跟查不查那个班主任有什么关系?”

“哎哎,说清楚啊,查那个班主任是基于我们之前对嫌疑人特征的分析,不是基于你的失常,在对池冬冬异性朋友不摸底的情况下,排查必须全面细致,有错吗?你干吗这么大反应?”

“我……他……”欧阳楠扶着脑门说,“他就不可能有嫌疑。”

庄海说:“这态度可不对,查都没查就排除嫌疑,不符合办案原则。即使他是你的熟人,咱们也得按章程办事。而且,我觉得那家伙有些玩世不恭。”

“他……”欧阳楠摆摆手,“跟你说不清。总之我保证他没问题,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你凭什么保证?看来……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校方对池冬冬失踪一事极为重视。欧阳楠和庄海到校时,校领导正在召集各年级班主任开会,要求老师们向同学们大力宣传安全问题,同时决定暂时取消初三毕业班的晚自习。

会议结束,戴千策急急忙忙赶回办公室,进门便向欧阳楠和庄海道歉。

庄海对校方采取的措施说了仨字:“马后炮。”

戴千策说:“学校也没办法,教育体制摆在那儿,一分之差天上地下,谁敢对孩子的命运掉以轻心?我们不上晚自习,就会失去时间把控的主动性。考试的时候没人考安全意识,只看分数。轻松一时,沉重一生。家长们不答应的,不信你们看着,今天取消晚自习,明天就得有家长打电话质疑学校的做法。话扯远了,小楠,你们来学校是……”

欧阳楠说:“我们想再了解了解池冬冬在校的情况。”

“哪方面?”

庄海说:“各个方面,先说说学习吧。”

戴千策说:“池冬冬的总成绩属中等,语文单科成绩比较突出。最近的确有任课老师跟我说池冬冬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我课上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就是说她上你的课专心,上其他课走神儿?”

戴千策笑着说:“大部分学生都喜欢上我的课。”

欧阳楠说:“严肃点儿。”

“实话实说也有错?”

庄海看不惯戴千策跟欧阳楠嬉皮笑脸的样子,插话问:“你觉得池冬冬有没有厌学情绪?”

“你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说实话,因为学业负担重,考试压力大,许多孩子都有厌学情绪。还是那句话,教育体制不完善,我们……”戴千策摊开两只手说,“我们无能为力。”

欧阳楠问:“人际关系方面呢?”

戴千策说:“性格比较孤僻,大概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

庄海问:“她父母离婚的事别的学生们究竟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戴千策转而看着欧阳楠说,“之前你还打趣我,其实这事我也是昨晚听池冬冬的妈妈说了才知道。”

欧阳楠说:“那她有喜欢的男生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初中阶段的孩子逆反心理突出,排斥成年人,包括老师。同时呢,随着青春期的到来,生理上有变化,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系列心理问题。池冬冬又属于封闭型的孩子,情绪不喜外露。要不,我找几个同学过来?”

欧阳楠表示同意。

再次见到欧阳楠和庄海,房嘉兴高采烈,没有妈妈在场,小姑娘越发健谈,然而说到池冬冬是否有男朋友时,她再次抿紧嘴唇。欧阳楠抓到了小女孩那丝轻微的扭捏,她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

刘欣怡是个腼腆的孩子。像所有学生一样,刘欣怡身着校服,欧阳楠注意到她穿着一双磨损严重的旧鞋子。这是一个充满挫败感和卑微感的小女孩,谈到与池冬冬的矛盾,刘欣怡立时泪流满面。“我没想到冬冬生那么大气。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想伤害她,我真的不想伤害冬冬。我希望她能原谅我。可是现在没机会了。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是……阿姨,冬冬真的失踪了吗?”

欧阳楠从背包里掏出面巾纸,递给刘欣怡说:“你不怪冬冬?”

刘欣怡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怪。不怪。是我没搞清状况。作为朋友,我应该为冬冬严守秘密的。现在,我能为冬冬做些什么吗?我特别特别想帮她。”

“好。你别着急,坐下慢慢说。”

“一会儿……还有课。”

“我们只聊一会儿,不会耽误你上课。来,坐。”

刘欣怡坐了椅子的一角,埋头扣着手指头。

欧阳楠静静地看了刘欣怡一会儿,问:“手受伤了?”

“昨天路滑,摔的。”

“昨天你是跟冬冬一起走的吗?”

“没有,我家里有点事,跟戴老师请假,早走了一会儿。而且,我跟冬冬上下学不同路。”

欧阳楠说:“那你知道冬冬家住哪儿吗?”

“不知道。”

“冬冬扔掉他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是你亲眼看到的?”

“是。”

“在哪儿?”

“什么?”

“在哪儿看到冬冬扔掉爸爸送的生日礼物的?”

“校门口。”

课前预备铃响了,刘欣怡站起来,说:“阿姨,我得上课去了。您还有什么要问吗?”

欧阳楠也站起来,微微一笑,说:“暂时没有了。去吧。”

刘欣怡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又回头问:“阿姨,您……真的没问题了?”

欧阳楠说:“如果你知道什么能够帮到冬冬的,可以告诉阿姨。”

“我……我刚才听同学说,您好像……在问冬冬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你知道,对吗?”

“其实,冬冬是喜欢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并不知道。”

“暗恋。”

刘欣怡点点头,咬咬嘴唇说:“还有……那个人不是学生。”刘欣怡说完,安静地拉门出去了。

虽然欧阳楠之前已经从房嘉的表情中猜到了答案,还是因答案在刘欣怡的话中得到印证而略感震动,她盯着办公室的门,站着不动。

始终未置一词的庄海走上前,搂住欧阳楠的肩膀拍了拍。

指挥中心打电话通知庄海,四方派出所一早接到报警,雅韵公园发现一具女尸,疑似在校学生。

欧阳楠和庄海马不停蹄赶到现场,左鼎正带着技术队展开现场勘查。雪地非常滑,欧阳楠趔趄着朝警戒区内走,负责警戒的民警不认识欧阳楠,正要上前阻拦,看到欧阳楠身后的庄海,立刻让开了现场入口。

欧阳楠赶到现场中心,俯身看了看尸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庄海跟上来,攥紧欧阳楠的胳膊,问:“你还好吗?”

欧阳楠说:“不是池冬冬。”

庄海松开手,仔细看尸体。死者年龄十四五岁,衣着朴素,梳着马尾辫。即便不是池冬冬,也没什么比看到一个孩子的尸首更令人难过的了。

“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晚22时至24时之间,身份还有待核实。初步判断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应为死后移尸,其他的要等尸解后再看。”左鼎说,他早注意到欧阳楠神色异常,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庄海说:“昨晚十二中一个初三的女学生失踪了,女学生的班主任是欧阳的朋友,找欧阳帮忙呢。我们一宿没睡,在出事地段搜找线索,结果……”庄海耸耸肩,“接你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学校取证。”

左鼎说:“哦,我听说了,叫池冬冬是吧。疑似被侵害,案子已经由派出所移交刑警队了。办案中队一早把孩子父母的血样送过来了,DNA室接案的是艾米,她大致跟我说了下案子的情况。”

庄海看着尸体说:“这孩子跟池冬冬年龄相仿,不会是校园系列案吧?”

欧阳楠说:“这孩子没穿校服。还有,市区内的中学明文规定,女学生无特殊情况一律要求剪短发。”

左鼎说:“欧阳说的没错。你们看死者的手,茧子非常厚,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造成的。现场也没发现书包之类与学习有关的东西,当然,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不能排除物品遗失的可能。一句话,目前不好判定这个孩子的死亡和池冬冬的失踪有没有联系。”

庄海说:“分头进行吧。看之后的证据能不能将两个案子合并。”

不管能不能并案,池冬冬失踪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现在,基本上可以排除绑架勒索的可能,剩下的就是出走或被害。而以现有证据分析,无论学校还是家庭,围绕池冬冬并没有重大变故发生,池冬冬出走的理由确实不充分。如此推理,疑点最终落到了被害上。

欧阳楠说:“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得快。”

“这个肯定。如果两起案子真有关联,池冬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或者已经遇害也说不准。”庄海迟疑了一下,说,“我可真得对那个老师展开调查了。”

“可以,不过我肯定他没问题。”

左鼎问:“什么老师?”

庄海说:“就是池冬冬的班主任。”

左鼎说:“你说欧阳的朋友?”

庄海说:“对。池冬冬一直暗恋自己的老师。”

欧阳楠烦恼地说:“别忘了池冬冬生活在单亲环境里,她缺少父亲的疼爱,对自己信任的成年男子产生好感在情理之中。”

庄海说:“房嘉可没生活在单亲环境里。”

“形式完整就能保证情感完整吗?现在有多少父母以为保证孩子的吃好穿好就万事大吉了?青涩年华、纯真情感,今天再为孩子们青春期的心理变化一惊一乍是不是太幼稚了?何况戴千策未必清楚池冬冬的想法。我了解戴千策这个人,他绝对不会害人。”

庄海说:“我没说他害人。”

“你就是这个意思。”

眼看两人争执不下,左鼎劝慰欧阳楠说:“老庄只是按程序排查。”

欧阳楠不再争辩,转身向警戒线外走去。

“哎,你干吗去?”

“老庄,”左鼎叫住了庄海,“让她自己待会儿。”

“我说错什么还是做错什么了?”

“欧阳办案从没这么感情用事过,她跟那个戴千策到底是什么关系?”

庄海深吸一口气说:“具体不清楚,反正不一般。”

池重和肖筱蒙两人的人际关系正常,可以排除由他们招致的间接性报复。

话单显示,池冬冬的那些电话不过是她在同学面前的表演,这个孩子,用虚空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幸福的舞台,每一场演出都精疲力竭,每一场演出之后都是更大的失落,而台下,根本无人喝彩。

案发时,戴千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戴千策的解释是手机没电了。

“这么巧?”庄海的眼睛像钉子。

戴千策转脸说:“小楠,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照直说就对了。”

“我说了,手机没电了。”

欧阳楠问:“谁能证明?我们刚给门卫打电话核实了,他说没看见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学校。”

“你还是拿我当犯人了。”

欧阳楠霸道地说:“当就当吧,你哪儿那么多事?赶紧说,谁能证明?”

“你这……合法吗?这是我办公室……”

“哪儿那么多废话。”

“家暴!”

欧阳楠顺手从办公桌上抄起戴千策的语文书,威胁:“你到底说不说?”

庄海被眼前的场面搞得哭笑不得,伸手去拦,欧阳楠瞪了庄海一眼,将书甩到了庄海身上。

“没有!”戴千策神情懊恼,“我因为准备今天上课用的课件走得晚,接到肖筱蒙的电话就去池冬冬家了。我也不明白刘欣怡的爸爸为什么没看见我。当然,我也没注意他在传达室里干什么……”

庄海一愣。“刘欣怡的爸爸?”

“是啊。刘欣怡家庭条件不好,全靠她妈妈卖馒头,生活拮据。她爸爸没工作,成天游手好闲,还染上了赌博的臭毛病,心里不痛快就对孩子动手。身为班主任,我不能坐视不理,就找校领导沟通了一下。看大门挣得不多,好歹是个工作……”

“庄海!”欧阳楠突然打断了戴千策的话。

庄海已冲向门外。

戴千策盯着庄海飞奔而去的背影说:“小楠,他这是赶着去投胎?”

接下来的时间,欧阳楠一言不发,抱着胳膊踱来踱去。下课铃一响,她像被电到了似的,身体一震,飞快地跑出了办公室。

戴千策挖苦说:“就剩猪胎可投了。”

孩子们在操场上跑的跑,跳的跳,滑雪的滑雪,脸上、身上活力四射。只有一个女孩例外,她坐在校园的角落里,摩挲着手指,两只脚不安地擦蹭着。

欧阳楠不想惊动她,也不想伤害她。

庄海的电话来了。“欧阳,我们估计得不错。案发时间,刘大尚的手机的确在案发地段。我们在刘欣怡妈妈卖馒头用的三轮车上发现了点状血迹,检材已经提取,送市局了。邻居反映,今天一早没看到刘欣怡的妈妈蒸馒头,三轮车是刘大尚中午骑回来的,下午,邻居看到刘大尚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出去了。现在的问题是,刘大尚夫妇去向不明,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我怀疑池冬冬没死,被他们藏到了什么地方。”

“知道了。你们继续找。”欧阳楠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快步跑向办公室。

必须尽快找到池冬冬,电话惊动了刘大尚,同时对池冬冬构成了致命性的威胁。

“帮我把刘欣怡叫来。”欧阳楠冲进办公室对戴千策说。

“什么意思?”

“别问那么多,快去。你去比我去合适,自然点儿,别吓着孩子,也别让其他孩子看出什么不妥。”

“欣怡,记得你早晨跟阿姨说的话吗?”

刘欣怡不敢抬头,低声说:“当然记得。”

欧阳楠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柔和:“那跟阿姨讲实话,好吗?”

“阿姨……我说的是实话。”

“你说你不想伤害冬冬,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告诉阿姨,冬冬在哪儿?”

戴千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刘欣怡惊慌地抬起头,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欧阳楠拍了拍刘欣怡的手说:“冬冬扔掉她爸爸送给她的礼物不是在学校门口,是在她家小区门口。”

“是……是我记错了。”

“你不是记错了,是怕我们知道你去过冬冬家,至少你知道去冬冬家的路。”

“阿姨……”女孩无助地哭了。

欧阳楠心里万分焦急,但她不能表现出来,那个孩子身处险境,这个孩子何尝不在饱受煎熬。

“别哭。欣怡,无论之前你做错了什么,现在改正还来得及。好吗?”

“我真的不想伤害冬冬。”

“冬冬在哪儿?”

刘欣怡抽抽噎噎地说:“在……在我妈妈卖馒头的小铺里。”

戴千策插嘴说:“西华大街和友谊大街之间,路南那条小巷子里,名字叫……叫‘发发碱面馒头’,对就是这个名字。昨天晚上,我沿路找池冬冬的时候,还路过过那里……”

岂止是戴千策,欧阳楠和庄海昨晚也曾不止一次经过那里。谁能想到,当他们急切地寻找时,女孩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经受惊吓。欧阳楠马上电话通知了庄海。

“我不是有意的。阿姨,你相信我。是爸爸,他欠了赌债,要是还不上钱,就会被人打死。爸爸问我哪个同学家里经济条件好,他想通过绑架得到些钱。我本来不想。我本来不想的,可是妈妈说如果我不帮爸爸,我们这个家就散了。他们让我想办法把同学骗到卖馒头的小铺,我就……就……”

“你开始想找的同学并不是冬冬,对吗?”

刘欣怡哭着点头说:“对。我开始想找的是房嘉。我知道房嘉家里特别有钱。我对房嘉说请她吃烧烤,谢谢她一直帮助我,可是房嘉拒绝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我不带同学去,爸爸会打我的。后来,我想起了冬冬。她爸爸给她送生日礼物的时候我见到了她爸爸开的车,冬冬说过那辆车值三十万。我还听同学说冬冬经常让她爸爸给她买东西。我想既然约不到房嘉,就约她吧。而且,她回家正好路过卖馒头的那条小巷,我就提前去小巷里等了。”

“可是,冬冬不是不再理你了吗,怎么会跟你走?”

“我……”刘欣怡看了一眼旁边的戴千策,说,“我跟她说我爸爸请戴老师吃饭,感谢戴老师给我爸爸找了一份工作。冬冬……原来跟我说过,她喜欢戴老师。听说戴老师去,冬冬就答应跟我去了小铺。妈妈早就在小铺里准备了些酒菜,假装等戴老师。后来,爸爸戴着头罩冒充抢劫犯闯进来,把我们都绑上,再蒙上眼睛。这是之前爸爸和妈妈商量好的,说这样等拿到钱,就放冬冬走,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可是,可是,没想到冬冬说她爸爸妈妈早离婚了,她妈妈没有钱。我爸爸说离婚她爸爸也不能不顾亲生女儿的死活。冬冬说她爸爸的公司快倒闭了,也没钱。我爸爸一着急,就问了那她爸爸为什么有三十万的车,为什么给她买那么多生日礼物,还有她打电话向她爸爸要东西的事。冬冬一听,马上怀疑到我。戏演不下去了,我爸爸说必须……必须改变计划,不能放冬冬走了。让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去上学。阿姨,我……我不想害冬冬……”

“冬冬不会有事……”欧阳楠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她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将刘欣怡搂紧在怀中。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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