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学生赴美行医见闻

本刊实习记者 袁昊绪

对于中国所有的医学生来说，将来能够去美国当医生，都是他们心中的一个梦想。在他们看来，医生是美国少有的几个既受尊重、收入又高的职业之一，在那里可以接触全世界顶尖的前沿医学，拥有良好的医患关系，同等的工作压力下可以获得比国内高数十倍的报酬，而且近年来中国医疗环境恶化，医闹事件频发，这也都是越来越多的中国医学生寻求赴美发展的巨大推力。但是他们的美好愿望真的能够顺利实现吗？去美国行医又是否可以一帆风顺？记者采访了几位在美国的中国医学生，他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了中国医生赴美后的辛酸“梦”碎史。

医学生很难通过的执业医师考试

中国医学生如果想去美国做医生，不管使用什么身份赴美，他们都要经历一次痛苦的过程，就是参加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考试（The United States Medical Licensing Examination，简称USMLE）。这项考试的难度之深，强度之大，成为了很多中国医学生赴美做医生难以逾越的鸿沟。小红（化名）毕业于国内名牌医学院，以学生身份来美很多年，一直都在准备USMLE，她告诉记者，USMLE 考试共分为三个步骤，四门考试。其中Step1 是基础医学考试，涵盖多门基础医学等内容，相当于中国医学教育中的基础医学阶段；Step2 Clinical Knowledge（简称CK）是临床医学考试，主要偏向考察学科知识，涵盖全部临床学科内容，相当于中国医学教育中的临床课和见习阶段；Step2 Clinical Skill（简称CS）是专门考察用英语采集病史、医患沟通技巧和病历书写能力的考试，考试覆盖各种常见病例，这类能力是需要医学生在见习、实习阶段大量实践才能获得的。

通常来说，美国医学院学生在毕业之前会通过Step1 和Step2 考试，然后进入住院医师培训阶段，并在期间完成Step3 考试，最终取得独立行医资格。但是在美国以外获得医学学位的国际医学毕业生，最好在参加“match”（申请美国住院医培训）之前能够通过USMLE所有的考试，包括Step3，并且取得优异的成绩，这样在住院医面试时才更有竞争力。Step3 同样也是临床医学考试，主要偏向考察各科医学知识融汇和实际应用，涵盖了Step1 和Step2 所有内容，以及在日常医学实践中的诊疗规范，相当于中国医学教育中临床医院实习和住院医阶段。

USMLE 考试的内容看起来都是中国学生之前在医学院里面所学的，但却是所有中国医学生心中的梦魇，因为中美语言文化的差异，直接导致了医学思维的不同，再加上中美医学院校教育的侧重点不同，所以中式医学思维教育出来的中国学生，不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努力和孤独的话，是不可能通过考试的。同时USMLE 规定Step1 + Step2 CK + Step2 CS 总共考的次数不可以超过6次，并且其中任何一项及格后就不能再重考，所以每个中国医学生都力求一次就考出最好的成绩。

“ 我到美国以来， 一直在准备USMLE 考试，并没有像其他中国学生那样出去打工，维持生计。我参加过Step1考试，成绩虽然过了通过线，但是不理想，所以我并没有着急去进行下两门的考试，而是一直努力学习，力争最好的成绩。现在我在美国的全部生活就是复习考试，基本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复习材料都买了，为了可以更好的地转换中美医学思维，我前后一共翻烂了三本医学英汉词典。当别的同学都在娱乐的时候，我却要每天晚上在图书馆复习到深夜；当别的同学手牵手约会的时候，我却要一个人孤独地做着模考题。但是为了心中这个唯一的梦想，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小红无奈地笑着对记者说。在她不经意地回头时，记者看到了她眼角泛起的晶莹的泪光。

中国城里的私人诊所

怀揣着美国医生梦的中国医学生，绝大多数都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没有通过USMLE 或是“match”，导致无法在美国医院正当行医，但是又不愿意放弃心中治病救人的理想，他们没有选择回国，而是在中国城里面开起私人诊所。这类人在美国社会上的生存状态如何？记者采访了其中的一位“医生”老王（化名）。

“我是作为访问学者来的美国，来到这里以后，我深深地被美国浓厚的学术氛围、自由的生活方式、开放的民族融合所吸引，所以就没有回去。当时我找了一家语言学校，将自己在美国的身份顺利转成了学生，后来又找了很多从事基础研究的实验室去打工，打工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去做，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这并不是我努力寻找的生活，我想重新穿回白大褂，坐在诊室里。于是我在打工期间开始复习，准备参加USMLE 考试，但是由于我离开临床工作时间较长，在复习考试时遇到了很大阻力，考了几次都没有通过，后来我就放弃了。但是我并没有选择回国，在来美国之前我也是市里三甲医院的消化科主任，如果就这么回去，怎么能对得起还在那边殷切期盼的父母、妻儿。在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内心挣扎，我选择了这条收入还行，但是每天游走于社会边缘，提心吊胆，非常危险的路——在中国城开黑诊所。”老王开门见山地说到他在美国开黑诊所的缘由。

▲熙攘的美国街头，中国医生眼中露出的更多是无奈和迷茫/本刊实习记者 袁昊绪 摄

“现在很多像我这样的中国人都选择在中国城开黑诊所，因为USMLE 考试的难度与日俱增，很多中国人在考试时已经是30 多岁，甚至还有40 多岁的，我们大多数已经有了家庭、孩子，如果没有考过，生活的重担会迫使我们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因为我们中很多人为了这个考试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来我们诊所求医的也绝大多是生活在美国社会最底层的中国人，这些人收入不稳定，并且没有医疗保险，所以就只能选择费用比美国公、私立医院低得多的中国人开的诊所就医。慢慢地我们就只是局限于治病救人的日常工作，心中钻研前沿医学的理想也被渐渐磨平。虽然收入还可以，但同时这个选择也是非常的危险，我在美国的身份早就过期了，用通俗的话讲就是‘黑’了，现在还非法行医，如果是让移民局找到，就会被遣送回国，终生不得返美，如果是让警察抓到，我面临的就会是牢狱之灾了。我现在在美国社会上的地位，真是连黑人和印度人也不如。”老王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对记者说了这么多经历，他压抑许久的内心在爆发后也渐渐平静，无论如何这条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祝福他可以坚强地走下去。

生活的挣扎，痛苦的转行

不是每一个来到美国的中国医学生都是幸运的，更多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坚持自己来美国之前的初衷，有的选择在美国学习别的专业，直接放弃医学，但是绝大多数的医学生是怕给家里造成更大的经济负担而选择了直接工作，有的做出租车司机，有的做餐厅外卖工，有的做超市搬运员，他们不选择回国，怕的是无法面对亲人、朋友们失望的眼光。他们心中的苦又有谁能够理解，记者采访了一位在一家中餐厅做大堂领位员的小李（化名）。

“我毕业于中国南方的名牌医学院，在我读书的时候，就希望着将来有一天可以到美国去做医生。当时我想，当医生是一项神圣的职责，靠的是自己的技术、经验、学识，而不是靠体力吃饭，中国的医生论技术、学历、知识、能力，都不比美国的医生差，为什么我们还需要靠密集的劳动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来增加收入呢，这好像是行不通的。那时我还在国内一家著名医学BBS 上发帖咨询此事，但是召来的更多是诸如‘不可能’和‘不要做梦了’此类的回复。面对这些质疑和嘲笑，我没有放弃，我认为自己还很年轻，有朝气，这件事情如果我不去做，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当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路是多么的坎坷，布满荆棘。对于许多像我这样的中国医学生来说，都是一条‘青春不归路’。

来到美国以后，我参加了几次USMLE 考试，成绩都没有达标。但是我不敢告诉父母，因为我当时是顶着到美国做医生的光环来的，害怕让他们失望、伤心，于是就骗他们通过了考试，现在正在做住院医师培训。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向他们要生活费了，必须要靠自己承担生活的开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国内的医学毕业生在美国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的，最后我只能到一家中餐馆做领位员，他们之所以要我，也是因为去那里吃饭的中国人比较多，需要一位会说中文的员工。现在我每天要站着工作十几个小时，凌晨才能下班，回家倒头就睡，但是挣钱还最少，刚刚够维持生计。”

最后，小李用他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当一个人发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发现生活的重担已经不堪忍受，发现无法完成自己对亲人的承诺的时候，如果这个人的内心不够强大的话，就一定会选择逃避，但愿每一个希望来美国做医生的中国医学毕业生都能够慎重考虑，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