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归巢的燕子

孟宪歧

临近腊月底，老根家越发冷清。

老根常常站在村口，朝村南张望。

可他知道，那条村里唯一通往外面的路，是不会出现儿子一家身影的。

老伴这些天总睡不好觉，翻来覆去的。就连梦中都在喊：“虎娃。虎娃。”

虎娃是他们的孙子，8岁了，可爱得很。爸妈在外面打工，虎娃就在爸妈打工的地方上学。

老根知道，家里就像一个燕子窝儿，一到过年，这窝里就热闹了，儿子、媳妇、孙子都像归窝的燕子，唧唧喳喳地，充满欢乐的气息。

前几天，儿子来电话，说忙，得初三才能到家。

老根接完电话，心里酸酸的。

儿子和媳妇在外打工，很辛苦。从年头到年尾，也就回家一趟，还呆不了几天，工厂总加班。孙子小时，放在家里，老老少少三口人，还挺温馨的。可孙子到上学的年龄，儿子就把孙子接走了，说家里学校条件不好，会耽误孩子。孙子一走，老根和老伴的心就被摘走了。

年好过，说过就过去了。

初三，儿子一家果然回来了。

可老根看见儿子、儿媳妇那个样子，很不是滋味。儿子黑瘦黑瘦，媳妇也黑瘦黑瘦。

只有孙子白白胖胖的。

儿子说：“终于到家了。爸妈，我要睡三天三夜，把平时的觉都补回来。”

媳妇说：“爸妈，你们多受累，我也要睡上三天三夜。太困啦！”

老根说：“睡吧。睡吧。”

老伴说：“爱咋睡咋睡。”

儿子、媳妇就一头扎进里屋不出来了。

虎娃高兴极了，跟着村里的小伙伴，东蹿西跳的，大声喊叫：“真痛快！没人管我了！”

儿子媳妇休息了两天，才走东家串西家，给村里人拜年。

初五吃完饺子，虎娃老早就出去了。儿子、媳妇坐在炕梢，老根和老伴儿坐在炕头，说起了家常话儿。

老根说：“土生呀，你们看看，咋闹的？俩人瘦成刀螂啦。”

儿子说：“哎，竞争太激烈，没办法，加班加点，没完没了的加班加点。”

媳妇说：“我那家服装厂，越是年关活计越多，我曾经连续三天三宿没合过眼。真熬人！”

老根说：“要依我，你们就别走啦。现在咱村通了路，啥都不缺，倒不如种点庄稼，当咱们的庄稼人。”

老伴说：“你们俩实在愿意出去，就把虎娃给我们留下。”

媳妇笑笑：“妈，留下可以，但谁来教他？就咱村小学的老师？他们教不了的，都是中专毕业。”

老伴说：“咋教不了呀？去年就有好几个孩子上了县一中呢。”

媳妇依旧笑笑：“妈，您知道虎娃上学的那所学校不？升学率百分之百。”

老根说：“咱村的条件不错了，比过去可强多了。”

土生说：“过去跟现在没法比，可农村跟城里没法比啊。您说，论学校，虎娃的学校是大楼，冬天热烘烘的夏天凉飕飕的，老师都是大学生，还得本科。论交通，伸手就拦车，方便，论看病，附近就是大医院，论吃吃喝喝，就更没有可比性啦，论住处，高楼大厦，干净漂亮。”

老根问：“你平时打车不？”

土生答：“打车多贵呀？我都走着。”

老根接着问：“学校收学费不？”

土生答：“咋不收？比咱这多多了！一年一万，咱这才二百块。”

老根又问：“你去医院几趟？”

土生答：“在外十多年了，就没登过医院的大门。”

老根说：“你们一家三口住哪呀？”

土生答：“破平房，比咱家这房子差多了，房租倒挺多，一小间，一个月五百块呀。”

老根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不得了？医院你不去，有车你不打，有大楼住不下，饭店多吃不起，有啥用？”

土生说：“还不是想让虎娃有个好环境？”

正说着，虎娃跑回家来。

老根问：“虎娃，家里好还是外面好？”

虎娃歪着脑袋答：“外面好。”

老根问：“为啥？”

虎娃答：“家里没有蛋挞，没有肯德基，没有汉堡包。”

老根对土生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土生嘿嘿笑：“吃的东西，外国的。”

老根说：“比咱家的猪肉好吃吗？比咱家的豆包、烙糕好吃吗？”

虎娃说：“当然好吃啦。等下次，我给爷爷奶奶买点回来。”

过了初十，儿子、媳妇、孙子准备走了。

虎娃很兴奋，大声说：“再见了，爷爷奶奶，我明天就可以去吃肯德基啦！”

老根看见虎娃眼里闪着光芒。

老根看见儿子眼里满是憧憬。

老根看见儿媳妇眼里满是欣喜。

老根知道，燕子的翅膀硬了，他们不愿意归巢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