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铜大地——获奖感言
2014-10-28叶舟
叶舟
我已经爽约三次了。再继续下去,我发誓,我会面目狰狞的。
去安多藏区,去甘南草原,去海拔两千甚至四五千米,去叩问天地,膜拜自然,顺便再探望你一下。这个愿望由来已久,但每每食言。第一次,杨先生在深夜发来短信,说给你准备了军大衣和靴子,明早出发,盼。那一年杨先生66岁。第二次,杨先生从天津赶来,他的脚伤刚刚痊愈,说带你去黄河的上上游,天下第一弯吧。那一年杨先生67岁。前不久,杨先生又当面对我说,去扎尕那吧,位子留给你了。今年,杨先生顺理成章的68岁。每次答应了他,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却又没了下文。
对了,杨先生大名杨显惠,一个靠文字吃饭的作家。他带着六个心脏支架,继续在写他的《甘南纪事》。我能想象得到,一进入巨石般的青藏高地,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一匹雪豹看见了自己的海拔与战场,而在这个时代,雪豹几乎快成了一种传说。这个年轻的老头用一双脚告诉了我,什么是热爱,什么叫青春,那片黑色的大地为什么要用身体去丈量。
可我对他还保守着一个小秘密,那就是去探望你。
你是我在草原深处的一个小亲戚。你是我的藏族弟弟。你以前是佛爷座下的一个小侍僧,后来走出了寺门,进入了红尘。那一年,贡唐佛爷在桑科草原上举行时轮金刚大法会,你用一个晴朗的微笑认出了我,仿佛我们前世有缘,今生再见。草原上毡帐如云,法号嘹亮,你带我走进了一顶洁白的帐篷,给我酥油茶,给我藏包,让天籁般的法音灌溉了我。十几年来,你我身处两端,但彼此挂念。偶尔,你莅临兰州,我们在黄河边醉酒,在晚霞中漫唱,在深夜的长街上找不见马,看不见星星和帐篷,迷失了方向。而今,贡唐佛爷乘愿归来,他的转世灵童也已长大,法相庄严,眉清目秀。是的,你教我歌谣,你寄给我大量的书籍,你纠正我,你嘲讽我,你也肯定我。我身上所有关于青藏大地的知识,几乎都是你告诉我的。——有一天,我梦见过你,于是劈空结撰,将你写成了一篇小说:《我的帐篷里有平安》。
8月11日下午,我正在家里浇花,忽然来了通知,说这篇小说获了奖。
我有点儿慌乱,忙趴在窗子上,目光翻山越岭,眺望着兰州以南的那一片草原。天凉了,秋草开始慢慢发黄,草原上的穷亲戚们过完了雪顿节,就要进入白色的冬季了。我给你和杨先生都发去了短信,告知了这个消息。转瞬,杨先生回复说:我在(扎尕那)业日村,祝贺,佛爷摸了你的顶!这时,你的电话也迅速追来了,嬉皮笑脸地说:
“呵呵,你一定被佛爷摸了顶!鲁迅也摸了你的顶!”
我诧异:“你也知道鲁迅先生?”
“不光鲁迅,我还知道茨维塔耶娃呢。我给你背她的诗!”你说。
想起来了。那一年夏天,我和你在兰州东方红广场的一家文艺酒吧里烂醉如泥,你居然在书架上翻到了一本茨维塔耶娃的诗集,要求给大家免费朗诵。我明白,你过目成诵,你有这个能耐,那都是很久以前,你在寺里习经时练就的本事。对了,那家酒吧叫“我的天堂”。没等我拒绝,你就脱口而出了:
不久之后,秋天就要来了
我们将走在
往日,不曾走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