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济增长的空间跨越及区间收敛*——泛长三角经济区接力式增长模式探究
2014-10-23张明之
谢 浩 张明之
一、引言
作为当下中国经济非均衡发展现状的直接缩影,泛长三角经济区经济一体化趋势日趋明显;与此同时,伴随着空间层面“核心城市吸引力指数平稳上升”,区域经济发展差距显著收敛,泛长三角经济区作为一个整体进行产业升级和结构调整的区位优势也凸显无疑。因此,研究泛长三角经济区的接力增长模式,有助于为区域经济深度一体化提供一种可能的思路。
经济空间发展的非均衡性是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规律之一。立足于地区间的非均衡发展状态,国内外学者从区域经济增长极、比较优势、后发优势和区域联动等方面对这一领域进行了丰富的研究。20世纪50年代,佩鲁在研究经济非均衡发展时首先提出了增长极理论,认为这是经济非均衡发展理论的重要依据,并指出区域经济发展的空间结构会沿着均衡封闭式空间结构、单核极化型空间结构、多核扩散型空间结构到均衡网络化空间结构的逻辑演进①。不同于佩鲁以抽象数字空间为基础的数字空间,布达维尔将增长极理论从抽象的经济空间转换到地理空间中。弗里德曼、缪尔达尔等也在不同程度上对这一理论进行了完善和丰富,认为“建立在非均衡发展理论基础上的增长极理论的核心是:当资本和技术在空间上高度集中达到一定的规模经济效益时,其自身的发展将对相邻地区产生强大的辐射作用,并因此带动相邻地区的梯次发展。”②增长极即在一定经济环境或经济空间中的某个推进型单元,深嵌进周围经济环境当中,它将通过支配效应或扩散效应,以自身的增长和创新带动周围经济单元的增长与创新③。增长极理论强调经济在空间上高度集中、极化效应的同时,也十分注重对周边腹地的带动扩散效应——后发地区如何发挥后发优势以实现对发达地区的经济追赶。格申克龙指出经济落后地区相对落后程度越高,其后的增长速度就越快④。纳尔逊在格申克龙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后发国技术进步速度虽然常常高于先发国,但在逐渐接近时又会慢下来⑤。在后发国家是否真的可以利用后发优势实现经济追赶,即在后发优势与后发劣势的问题上,学者们产生了分歧。杨小凯更关注后发劣势论,认为后发国家在实行追赶战略时,可以通过模仿技术和发展工业化实现“短期繁荣”,但更会因忽略“制度学习”导致后期发展受挫,甚至是直接陷入“后发陷阱。”⑥林毅夫认为“按照比较优势发展,发展中国家最后就可以赶上发达国家。”⑦经济发展现实表明,后发优势是存在的,但是后发劣势或后发陷阱也是存在的。中等收入陷阱就是如此。2006年,世界银行在研究各国发展的经济绩效时,发现拉美和东南亚部分国家在步入中等收入阶段后,经济增长缓慢、甚至停滞不前,阿根廷就是典型例子⑧。就泛长三角经济区而言,区域经济发展的巨大潜力在于区域经济发展非均衡的客观现实以及区域内已然显现的区域经济接力式发展趋势,但形成发展机制则依赖于充分协调好区域内经济发展中的“数量和质量”以及“短期和长远”这两种关系。
二、泛长三角经济区实现经济持续增长的内在动力机制
泛长三角经济区内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之间通过区域联动,最终实现经济的动态循环和持续增长。这样的过程主要分为三个阶段。阶段Ⅰ:先发地区凭借其经济总量和前期迅猛的发展势头,仍会在今后一段时间主导区域经济增长。这一阶段区域经济发展主旋律是:先发地区积极调整产业结构,实现发展转型;后发地区积极承接转移,实现对前者的数量追赶。阶段Ⅱ:经过较长一段时间的工业化过程,后发地区明显缩小了与先发地区的经济差距,并开始凭借其后发优势逐渐主导区域经济增长速度。这一阶段的关键是先发地区通过前一阶段的结构调整,经济质量提升明显,新的经济增长极也开始逐渐显现。阶段Ⅲ:经过阶段Ⅱ的积极调整,先发地区凭借质量优势再次回归主导区域经济增长的地位。与此同时,先发地区进一步刺激后发地区针对先发地区进行经济增长的质量追赶。
上述经济增长循环接力机制的基础在于泛长三角经济区内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经济发展的非均衡性,其主要动力来自基于创新的结构调整。先发地区依靠其比较优势以及相关政策优势,集中力量实现对世界发达经济体的经济追赶,率先实现在泛长三角经济区经济总量占比上的优势,并以此成为区域内经济增长极。此时,伴随经济存量的扩大和发展势能的集聚,区域经济整体上逐渐呈现单核极化型的空间结构,区域经济增长中心应运而生,如上海。在阶段Ⅰ,先发地区主导区域内的经济增长,并且会对区域内后发地区显示出极强的集聚效应、扩散效应和示范效应,不断将集聚的发展势能转化为辐射动能,刺激后发地区对先发地区展开经济的数量追赶。此后,先发地区的发展目标主要定位于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加快实现信息化和现代化进程,促进信息化对区域内工业化的融合以及现代服务业对传统制造业的升级,以其作为主导区域经济持续、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牵引;后发地区则利用自身的劳动力等比较优势,积极承接先发地区产业转移,发挥自身后发优势,加快自身工业化进程。在阶段Ⅱ,经过一段时间的高速发展,后发地区经济增量快速增加,其在区域经济总量中的占比不断扩大,呈现出逐渐主导区域经济增长速度的趋势。而先发地区则以后发地区的高速发展期作为其产业结构调整的缓冲期,逐渐改变传统的高成本发展模式,进一步优化产业结构,实现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之间的深度融合共生以及产业发展的生态化,并为培养区域经济新的增长极创造条件。在阶段Ⅲ,先发地区产业结构完成升级,新的经济增长极初步形成,并对区域经济增长形成了较高的贡献率,能够强有力地支撑先发地区重新回归区域经济增长的主导地位。而伴随比较优势的不断削弱和相关产业相继步入产业发展的衰退期,后发地区需要通过对先发地区的经济质量追赶和新一轮的数量追赶,以实现自身发展的持续性。
以上三个阶段都是内在动力循环机制的一个相对完整的环节,并且每个环节间的充分衔接是区域经济实现持续性增长的必要条件。区域经济增长的持续性的重要保证在于新的经济增长极的持续培育以及区域内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之间不断上演经济的接力式增长。经济增长接力机制就是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经济增长主导作用的连续、依次交替。这种接力能否形成的关键在于先发地区能否适时完成产业结构的优化,并生成新增长极的主导优势。
三、泛长三角经济区的后发优势及区域内接力式发展趋势
泛长三角经济区内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立足经济非均衡发展的现状,以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之间的接力式循环发展作为区域经济增长的内在动力机制,为区域经济持续增长提供了良好条件。
1.泛长三角经济区的后发优势
根据区域经济增长极理论,立足于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比较优势,大量的主导产业或者有较好产业发展前景的大企业会在中心区域集聚,导致资本和相关技术的高度集中,在中心区形成规模经济,并随着经济环境的不断改善,进一步“极化”成为区域内的经济增长极。泛长三角经济区内,上海是典型的“单核极化型空间结构”,成为区域内的经济发展最高级。现在泛长三角经济区已经形成了以上海为经济增长最高级,苏州、无锡、杭州、南京等地为次高级的“多核扩散型空间结构”,如图1所示。
图1 泛长三角区域经济增长中心地区分布
这些经济增长极将长期以来集聚的发展势能和技术势能,通过技术外溢和产业转移等转换成强大而持久的扩散、辐射动能,强烈地刺激泛长三角经济区内后发地区对先发地区的经济追赶。在经济增长极上海由“单核计划空间结构”到面向苏州、无锡等地展开“多核扩散型空间结构”之后,作为泛长三角经济区次级增长极的苏州、无锡等地不断缩小与上海的数量差距,并在2012年实现了对上海的人均GDP的追赶甚至是超越。在质量追赶阶段,相比较于上海,这些次级增长中心仍有较大的后发优势——与产业经济发展高质量化的差距。如表1所示,质量追赶的重要目标是实现产业结构的高度化、产业间融合的深度化和产业的生态化发展等,在经济规模之上有更好的经济发展质量和发展效益⑨。
表1 后发地区实现经济追赶的后发优势
鉴于泛长三角经济区内先发地区与后发地区之间的经济数量差距仍会持续较长时间,次级增长极城市与上海在经济发展质量指标上也有很大差距,泛长三角经济区的绝大多数城市仍拥有较大的后发优势,其中合肥、扬州等地的后发优势尤为明显。区域内先发地区经济增长极和后发地区巨大后发优势的存在为泛长三角经济区的持续增长提供了空间支撑和时间保证,也为区域内不同地区的经济增长接力机制提供了更强的驱动力量。
2.泛长三角经济区区域经济增长接力和产业发展接力现状
泛长三角经济区域内以上海、苏州等为代表的先发地区和以合肥、舟山等为代表的后发地区的经济增长呈现明显的接力式增长趋势,而产业间的接力式发展则为泛长三角经济区的经济增长提供了有力的产业发展支撑。
一是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较好地实现了经济增长的接力式发展。结合泛长三角经济区2001年至2011年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的经济增长走势 (见图2),可以看出在2006年之前,先发地区的增长速度高于后发地区;而从2006年起,后发地区的增长速度超越了先发地区,而且这种差距呈现扩大趋势。
图2 泛长三角区域先发地区和落后地区经济增速对比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稳步增长的主要动力来源于工业化程度的稳步推进和加速发展,以此为前提,诸如上海等经济发展先发地区以工业化为载体率先实现了自身经济的高速增长。如今伴随着工业产业逐渐向工业化程度尚处起始阶段的后发地区转移,区域经济的持续增长在后发地区得以延续和接力,有其内在的合理性。进一步的研究发现,泛长三角经济区2005年之后先发地区与后发地区经济增长走势变化的背后,是先发地区工业投资比重呈现明显的下降趋势,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发地区的工业投资在逐年增加,造制业、工业产业的区域内转移可能是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经济增长速度变化的主要原因。以上海大众在泛长三角经济区的布局为例,2008年开业的上海大众南京分公司是上海大众在泛长三角经济区布局的第一步,其30万辆年产能使之一举成为“上南合作”的典范,也是上海大众立足上海,实现泛长三角经济区空间跨越发展的第一站。2012年上海大众的泛长三角经济区空间布局继续延伸,江苏的仪征成为其泛长三角经济区的第二个布局点。作为上海大众的首个标准化工厂,上海大众仪征分公司的成立进一步促成其泛长三角经济区空间跨越布局的深入发展。2013年奠基的上海大众宁波分公司,预计在2014年完成30万辆年产能的目标。至此,上海大众立足上海,布局泛长三角经济区的空间跨越发展战略基本实现。依靠空间跨越发展战略,上海大众的发展紧紧跟随泛长三角经济区的产业转移和接力发展趋势,其产业和技术不断向泛长三角经济区腹地延伸、转移,有效带动了泛长三角经济区腹地的汽车制造业发展,缩小了泛长三角经济区内不同地区的产业和技术差距。因此,要实现中国经济发展相对均衡的目标,中国工业化的重心应该快速有序地向经济腹地大幅度推进,不断提高腹地的工业化发展水平⑩。
二是先发地区先进制造业发展速度对传统制造业的接力。2005年以后,泛长三角经济区的经济增长中,传统制造业甚至是传统优势制造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开始逐渐下降,这也进一步验证了先进地区的传统制造业在这一年之后开始逐渐向外转移。在图3中,我们还可以发现,同样在2006年前后,江苏工业发展结构中,传统制造业和先进制造业之间也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发展趋势,地区内先进制造业的增长速度在2006年以后实现了对传统制造业超越,完成了对后者增长的接力,并在之后一直主导地区内工业产值增速。尽管泛长三角经济区先发地区的先进制造业产值增速在上述时期完成了对传统制造业的接力,但是由于其先进制造业产值在工业产值中的占比较小,仍需不断扩大其增量优势,提高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
图3 江苏传统制造业和先进制造业发展情况对比
三是先发地区现代服务业发展速度对传统服务业的接力。泛长三角经济区发达地区在调整产业结构时,其制造业特别是传统制造业逐渐向外转移,主要推行了“腾笼换鸟”的产业政策。其传统制造业的转移为其先进制造业的发展提供了空间,同时其服务业特别是现代服务业的快速增长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其制造业发展速度相对减缓对经济增长的影响。鉴于其现代服务业对先进制造业发展的支撑作用,其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几乎同时完成对其传统制造业和传统服务业的增长追赶也在情理之中。如图4所示,在2005—2006年之间,江苏传统服务业和现代服务业的增速曲线出现了交点,在2006年之后,江苏现代服务业已经从传统服务业那里接过了经济增速主导者的接力棒,实现了对传统服务业增速的追赶,并在此后几年里呈现越来越强的后发动力。尽管在2008年之后,伴随外界经济环境的恶化影响,江苏现代服务业增速出现短期回落,但仍持续领先于传统服务业。
图4 江苏现代服务业和传统服务业发展情况对比
泛长三角经济区后发地区对先发地区的追赶式接力,随着先发地区完成产业结构的升级和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其回归高速增长的可能性依然很大。而先发地区先进制造业对传统制造业的追赶也基本遵循了先进替代落后的一般规律,因此,传统制造业要想生存,要么转移,要么就地接受先进技术改造。正是先进制造业对传统制造业的超越和现代服务业对传统服务业的超越,使先发地区在后工业化阶段的产业结构不断趋于优化,而良好的结构将直接促成先发地区在下一阶段完成对后发地区经济增长的接力。
四、泛长三角经济区实现经济持续增长的政策建议
1.后发地区展开对先发地区的经济追赶,为先发地区优化产业结构创造条件
区域经济实现接力式增长的前提是区域内后发地区立足自身比较优势,利用其与先发地区之间的阶段性差距和数量性差距,充分发挥后发优势,以较快的持续的经济增长实现对先发地区经济增长的数量追赶。后发地区实现对先发地区数量追赶的主要途径是承接先发地区的产业转移,泛长三角经济区先发地区与后发地区之间的工业此消彼长和经济增长的接力模式就说明了这一点。产业现代化的实现必须有强大的物质基础尤其是工业基础作为支撑,没有工业化提供的雄厚物质基础,产业现代化难以实现⑪。而后发地区在承接先发地区的产业转移时,不能只是对先发地区工业发展模式的简单复制,不能重蹈先发地区高消耗、高污染的工业高成本发展的覆辙。为此,后发地区要在承接先发地区产业转移过程中强化自身的技术储备、人才引进、创新培养等机制,重点是优化专业人才的引入机制,强化企业本土化适应能力和对先进技术的利用能力;要专门设立一些承接先发地区产业转移的安置区,为先发地区的产业外溢、资本流出和技术溢出提供空间。同时,合理制定产业政策,培育良好的发展环境,增强对先发地区优质企业的吸引力。
2.促进先发地区培育新的经济增长极,为下个接力环节提供动力支撑
区域经济实现接力式增长的关键在于先发地区要在其经济增长缓冲期内持续优化产业结构,培育出新的经济增长极,否则区域经济很可能发生经济持续增长的接力断层和整体性滑坡。以泛长三角经济区为例,诸如上海、苏州、杭州等先发地区基本进入工业化进程的后期,其人力资本、产业资本、技术储备和创新培养都具有很强的区域集聚效应。先发地区着眼于自身发展,优化产业结构,以服务业的发展弥补工业的转移,其中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的融合发展已成为其优化产业结构的合理内核,也是其回归泛长三角经济区经济增速主导地位的潜在增长极。因此,这些地区应向世界上发达经济体看齐,发挥区位优势和竞争优势,积极参与国际分工,逐渐实现自身的产业结构高级化,将自身的产业发展方向定位在全球价值链的高附加值端和全球产业链的关键环节。
3.促进区域经济增长接力机制的动态循环,实现区域经济的持续增长
区域联动是协调区域内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经济增长接力的重要杠杆,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融合式发展需要有一个相对固定、具有一定权威、能够发挥协调作用的组织架构来承担。它的存在能够有效促进地区间经济发展要素的顺畅流动,促成后发地区加快工业化进程和先发地区的产业结构升级,通过经济增长主导地位的更替实现区域经济的接力式增长。强化泛长三角经济区内部的经济合作协调机制,一方面要建立统一的泛长三角经济区合作协调组织,统筹泛长三角经济区的发展;另一方面要通过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共同设立的泛长三角经济区经济发展专项基金和产业对口共建项目,向后发地区提供经济发展资金和技术支持。这样,泛长三角经济区就能更好地实现先发地区和后发地区之间的良好互动和区域联动,在彼此轮流主导区域经济增长的接力式发展中促成区域经济的持续性增长。
注释:
① 安虎森:《增长极理论评述》,《南开经济研究》1997年第1期。
② 张明之、陈豪:《经济发展级线划分法与打造西部经济增长中心》,《现代经济探讨》2002年第9期。
③ 金碚:《中国工业转型升级》,《中国工业经济》2011年第7期。
④ 郭熙保、胡汉昌:《后发优势研究述评》,《山东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
⑤ 张连城、周明生:《短期经济存在下滑风险 长期增长稳定可持续》,《经济研究》2010年第8期。
⑥ 杨小凯:《后发劣势》,《新财经》2004年第8期。
⑦ 林毅夫:《中国经济专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15—117页。
⑧ 伍业君、张其仔:《比较优势演化与经济增长——基于阿根廷的实证分析》,《中国工业经济》2012年第2期。
⑨ 郝颖、清泉:《地区差异、企业投资与经济增长质量》,《经济研究》2014年第3期。
⑩ 吕萍、李靖、韩轶春、郭芹:《后发赶超与转型发展的理论与实践》,《中国工业经济》2012年第9期。
⑪ 徐增文、何庆龙:《生态文明视角下我国产业结构优化再审视》,《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