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小木箱
2014-10-20李齐坚
李齐坚
这的确是一只神秘的小木箱,仿佛从地底涌出一箱珍珠钻石摆在我面前。
那时,大人们在街上锣鼓喧天,口号阵阵,我们的小伙伴则在玩“三角板”,不亦乐乎。这“三角板”可不是数学的,而是孩童们用大人抽剩的烟盒子折成的“三角板”,双方放在地上,谁将对方的“三角板”抽得翻转了谁就赢了。这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游戏,我们的少年将这样度过。一些少年赢了几抽屉的“三角板”,那就是“富翁”,是力量与智慧的象征,是小伙伴心中的神。而我力不大,父亲又不抽烟,往往输得连本钱都没有。这对于任何小伙伴都是很失面子和丧失信心的事。于是我去翻找烟盒子,结果发现家里的杂物堆里有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我惊呆了,一箱“毒草”!原来里面是一叠《电影画报》、一本《唐诗三百首》、一本三块砖头厚的《辞源正续篇合订本》。这可是“封资修”的东西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马上想到了这是在外地当教师的舅舅的东西。舅舅几乎是我母亲带大的,放了好多东西在我家,这很正常,但为什么这些书放在我家,我就想不出了。
我抑制不住对《电影画报》的好奇,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吸引人的电影故事片段,评论;更有大量的明星美女。我不敢移动箱子,每次只从里面拿出一本画报到我睡的楼上去看。我早已不挂怀于“三角板”的得失了。我对《唐诗三百首》的兴趣源于一次偶尔地翻阅,无意中看到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震住了。怎么可能呢,当时我竟能感受这首诗?后来我分析,一方面是当时“文革”诗很流行,一方面课本上有领袖的诗,而更重要的是与我们被当时的“红色电影”所熏陶出来的那种英雄主义相吻合。当时的我们实在有一种英雄情结,有一种恨不能立马上战场死在沙场的浪漫。因有了读《凉州词》兴奋得睡不着觉的经历,所以我对这本书就频频翻阅了,不是从头至尾读,而是挑短小的,能读懂的,感兴趣的读。一些读不懂的既不敢问人也找不到人问。舅舅来我家了,我提都不敢提这件事。好在有一本三块砖头厚的《辞源正续篇合订本》,帮我解了一些难题。但无师还是难自通的,比如我将《唐诗三百首》的第一首诗《感遇》里的“闻风坐相阅”一句中的“坐”总理解为座位的意思。又比如将《唐诗三百首》里的最后一首诗里的“金缕衣”理解成了衣服。我之所以能长时间偷着读书,是幸运住在楼上,每次楼板响起,我就把书藏好了。但有次竟没听到楼板响,父亲快到我身边时我才慌乱地藏书,然后谎称肚子疼才掩饰住慌乱。
在那样一个文化沙漠的年代,《唐诗三百首》成了我的清泉。我对这本书更有兴趣还来自于一个“好战友”(当时同学之间都称为“战友”)的转学。他因父亲是水电建设工人转工地而转学了。分别时不得了,两人又是照相留念,又是喝酒抹泪。分别后更不得了,一封封信飞来飞去,已是恋之断肠的意味了。未了,我因读了不少留别诗,因此也大笔一挥:《战友西辞大湘南》,更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了。随后,他还把这首诗告诉给他所有的朋友,弄得我有点“知名度”了。
再往后,这本《唐诗三百首》再也未离开我,无论是高中后到了田间地头,还是工厂车间,它伴我走过蹉跎岁月;无论是高考战场它伴我力挫群雄,还是做了语文教师它伴我潇洒自如;或是在写作上伴我弄点稿酬,《唐诗三百首》与我真有不解之缘。其实它给我的还有更重要的收获,那就是豪迈之情,它让我在最黑暗的日子也不肯低头。还有比豪迈之情更重要的吗?有,那就是闲适自在!有了此情,别人再多的荣华富贵我也不用去艳羡;自己再困苦也能如处子般宁静。我从《唐诗三百首》得到闲适自在之情,可能要超过任何宗教。
多少年后,我终于向舅舅谈起这个小木箱,舅舅一脸的惊讶,说,没有吧,如果知道有,当时肯定会把它烧了。
当我说起它与我的奇遇时,舅舅孩童般地笑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