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永生:大象无形的水墨精魂
2014-10-20王宗亮
王宗亮
1您早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体制内的学习经历对您产生了哪些影响?
宣永生:是!但更确切地讲我并非体制内科班生,是研修生。只是有幸成为八十年代最早的一批研修生。当时中央工艺美院张仃院长对我们极为重视,把三年本科课程压缩至一年多的时间去完成。更有幸的是除了张院长亲自为我们授课外,所有课目由学院中“潮”而又“新”且有名望和实力的教授授课。他们是:吴冠中,袁运甫,白雪石,叶浅予,李燕,龚文桢,刘巨德,刘永明,简宣义等先生,权正环先生为总执行。在经历了一个传统文化的断层期后,人们对于艺术的渴望与追求是那么的强烈。八十年代的中央工艺美院大家倍出的黄金阶段。那时师生间的和谐默契,没有仰视,平和的心态,浓浓的学术气氛,让我终身难忘。置身于名师益友间,我倍加努力,使自己在艺术道路上有了一次飞跃性的进展。而袁运甫、张仃、吴冠中先生倡导的“大美术理论”,有意无意间与欧美的后现代主义观念有了某种关联的契合点。也许这是“文革”后体制内出现“异化”现象的重要推力!它对我后来彻底梳理自己对视觉艺术的技和艺,古和今,理和论,手和脑,中和西,人和物的思路有着极深远的影响。让我更清晰地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2不仅是学习,您的人生阅历也十分丰富,从早年的“上山下乡”以及后来到加拿大、美国的游历生活,您的创作心态和作品是否有变化?
宣永生:“文革”失学后,我爱上了画画,并求拜上海油雕室的张充仁、周碧初先生为师。两位当年的“被批判改造对象”都不敢直接公开教学生。他们将自己的作品及雕塑老照片等给我看,并告诉我画画的要点和基础知识。我常带上自己的作业上门请教。但每次进屋前先得“踩点侦察”,别让邻居大妈发现“牛鬼蛇神”家来了不明身份的访客。如此隐秘的“地下课堂”对我的艺术启蒙有着极大的影响,我学到了许多当时这个年龄段孩子学不到和“不该学”的东西。我心中永远感激怀念这两位先生。在那大部分孩子无学可上,“惹事生非”的年月。我却深深地迷上了画画。而那时最佳可以公开练习并展示画技的途径是大街小巷的“红色海洋”—大幅领袖画像。一旦得到这个任务常让人欣喜若狂。不仅可以获取一顿免费的午餐,最重要的是还能得到一些宝贵的剩余油画颜料和画笔,这对我们这帮买不起材料的小屁孩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后来的“上山下乡”,在农作的同时我参与当地文化馆的绘画创作。十八岁那年我创作的水印木刻《渔港灯火》参加全国美展,并作为优秀作品推荐。在当时国内的多家重要媒体发表。那时在政治化的口号下,艺术实则被严重工具化。出于现实需要我涉足版画、染织、陶艺、插图、油画、雕塑诸多门类。中央美院研修结业后,作为85美术运动的亲历者,86年“宣永生现代陶艺展”,在上海美术馆举办。当时上海各大媒体均有报导,此后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的艺术展在北京故宫展出,我有多件作品参展,被加拿大一作家兼教授看中,才有了最终的二十余载北美之旅。土插队,洋插队,做“海龟”,这种不停的“运动”式的生活状态,让我在旅途中开阔视野,更从游学中学到学堂上无法学到的东西。我很享受那种“颠沛流离”“变化莫测”发现“寻找”的感觉。八十年代末,正是后现代主义的高潮期,欧美社会,从贵族阶层的现代主义“民主自由”的诉求转至普通平民大众的后现代主义“自由民主”意识,均呈现出那种状态。我从中国西漂到北美,那种“时差感”极为强烈,我周旋在谋生与艺术间,干过修理古董家具,制作厨柜,木工,木雕,高精汽车模具技工,画廊老板,饭店老板兼厨师长,酒吧,啤酒酿造业主,多家北美出版社插图签约画家。但对艺术的信仰与执著,让我一步步迈入北美主流艺术圈。在宕荡起伏的飘泊中,我用艺术把原初性的经验和切身性的经验结合在一起,赋予它一种形式,就是精神。在精神自由和传统自然文化的观念中寻求,中西融合,便是我的创作心态。至于作品的变化是在不断的自我突破中循序渐进。
3这段充满戏剧性的生活一定给予您很多思考,就像您后来的飚墨实验,您对水墨可谓见解独到,您认为水墨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相比其他媒介,水墨的优缺点是什么?
宣永生:水墨意味着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一种“符号”和“属性”。 水墨有她的民族,地域性。我认为中华民族性属“水性”!田园牧歌,闲情逸趣的自然而然,产生了水墨,古筝,钟鼎,二胡……而欧美民族属“油性”。 原始北方山地以狩猎为生,其特产是“油”脂肪,“油画”基因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我经过漫长缜密思考后,决定守住自己的根。于是十几年前我放弃了油画,专研水墨。当然“全球艺术”的新观念,也许油,水相溶也是可能的,相信众多人不同意此说法,而我常常会产生一种极个性化偏执的“奇思谬想”
关于水墨的优缺点?我认为艺术难以优,缺之分,充分地认识“水,墨”的特质,水的流动,柔软,水分子的发挥浸润。让水墨显现了生命的物性。当您和“水墨”融为一体,达到“化境”后,完全可以突破各种“围城”,游刃有余于各种不同“界域”间,因此我觉得水墨更能善于表达我个人的情怀,思绪和观念。
4结合您的相关创作,“笔意墨韵”对您来说更倾向语言还是形式? 对于传统与当代的尺度又应当如何把握呢?
宣永生:“笔意墨韵”,我认为语言和形式是相互依托的,有时语言在“前”,有时形式在“前”。我常常提及的:“绘画语言”,事实上就是语言和形式依托的例证。视觉感知,首先是“形式”,后是语言。但当您想表达思想则必须通过“语言”即便梦语也行。就如“脑和手”的关系。所以对语言或形式我似乎没有明确的“倾向性”。一切视作品的本体主导而定。至于传统和当代的“度”。于我而言并无明确的“界域”性。我在“有度”、“无度”间把握,游走,寻找其“临界点”。但我必须清淅地明白她的“来龙去脉”。而这些都无法从学校和书本中轻易学到。我寻寻觅觅,用双重的视觉经验使得水墨表达位于双重界域的临界点,有时我会把自己“弄晕”,力图突破平面向无限的空间延伸。我渴望了冲破文化界域,构成一种异质性的潜在交流。
5在您的作品中,多有出现例如“对话黄宾虹”、“对话张大千”等以中国近现代大师名字命名的作品,这种立意当初是怎么考虑的?
宣永生:我的作品出现对话宋、元、明、清及近代名家张大千、黄宾虹、吴冠中,中国从魏晋至今传统艺术都有其承前启后的脉络、法度,我当然需尊重这种“师承传统”。不仅仅模其“象”更需模其“象外之象”的“内在之本”。及核心之精神,气韵上的传统法度。所以我用“对话”方式向他们学画画,不留痕迹地“神学,神偷”。我读古画,不是一味停留在用笔用墨的形和技艺层面,古代画家的画面上常常用诗来画龙点睛。而我尝试把这“诗意”溶化进我的画面内。诗、书、画、印是一体性,又各有“地位”。我坚持守住“水墨”的“丹田”!对话找出与我“相似”群体中“高手”“鼻祖”来定位,这便是当时的立意。
6在对您作品的解读中,有很多抽象山水元素的出现,这些景象是来自于您的想象还是可以从您的经历中找到原型?
宣永生:谈到抽象元素山水原型。其中部分源于女儿送给我的50岁生日礼物。那年女儿为我庆生特安排并全程陪同我和太太游历了世界著名旅游圣地之一的加拿大班芙。那纯天然的自然美景,深深地刻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并让我感受到东、西方人对“山水”美学观的差异性。我将它们用自己的理解和视角收入画中。人类最初对山水差异其实并不大,用五代荆浩与远在欧洲同时期山水相比较,直观再现山水的形,从自然到自然,当人类的机器革命后,西方人的“二元论”物质与精神,对形物质化抽象,几何原理的确立,西方人山水给人感觉是冷冰冰的物质性的美,山水给人感觉是冷冰冰的物质性的美,很少有作者本身内在情怀之美,但他们的人物画就不同,而中国人为什么“独尊”山水呢?古人认为山水乃是“天”,天为大,天中全部物质包括人在内互相依存“天人合一”。这是“一元论”。今天世界已进入“多元论”。我认为应是“多元时空论”,后现代后的探索相对应。我游历过中国的许多名山大川,几乎有山便有寺。但西方人喜欢保持山水的自然性,不要人为因素的过多“干扰”至于曾经的直接对境写生渐渐被观,拍,读,品味,联想,然后即兴,记忆,起草,默写所取代。
7在相关的水墨作品中,有一些抽象的人物形象令人印象深刻,为什么会想到将这样的抽象形象置入到传统的墨色背景中?
宣永生:我不知道您指哪一幅有抽象人物的水墨作品置在水墨山水中?因我还有不同类别的抽象人物及意象人物。比如拿“我们”系列作品谈吧;那是很自然很“真实”的自我写照。作品是“曰记”式的水墨版。“记录”我和我太太从认识相爱,相争,相斗,相闲,相愁,相苦,相助……太写实啦!只不过我用水墨的绘画语言来表现,人物也“符号化”,场境情绪化,对于人性差异,类同的注解和延伸,但愿让人们产生共识共鸣。我觉得我的抽象人物和背景是呼应一致的,如果出现“分离”也是可能的,因为我只个普通的画者。我希冀自己释放出更多的正能量。
8那关于上面提到笔墨处理方式,您觉得您在创作这类型作品时,在当今文化场域下,对于受东西方影响程度不同的读者来说,您如何考虑不同受众的观感?您更多偏向哪类经验?
宣永生:首先我申明我画水墨作品不会考虑读者“观感度”,读者对视觉艺术的解读有层面,类别等不同会产生完全相反的结果,如果说在意的话,我在意绘画语言的完美性,如果谈倾向性,我更倾向我自已的“血脉”元素,守住水墨的“丹田”。
9有人说东方的艺术性格随着当代艺术“改造”已经开始变得“分裂”、“紊乱”,您同意这个说法吗?那您认为东西两套系统,或冲突,或融合,归根结底应从何谈起?
宣永生:同意!整体上是这样“乱象”!这种“分裂”还是中西文化的“碰撞”,参揉着意识形态、文化、经济、商业、民族诸多因素,这种“博弈”永无休止,我认同这样的博弈,这样才有“活力”,问题是“主导者们”采用什么策略,站在哪个高度?其实这种东,西文化艺术的冲突有其历史原因,争夺的是“话语权”。经济突起必引发文化战。人们希望“融合”,融合只是争取缩小“差距”。反过来讲没有差距,也是极“可怕之事”!试想当中国画坛“全是宣永生范式”,我们就又回到绝对极权时代。眼下的中国,文化艺术学术层面上的自由度,较40年前跨出了极大的一步!但艺术商业化的进程也毫无制约随之高速向前推进。利益的驱驶,艺术家们失去了往日的平和,专注,执着。当急功近利,走捷径成为画坛常态时,我会深感痛心!
10那么您觉得 “当代水墨”是否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数?相比您的油画作品,您觉得它在艺术表达上的优势和局限分别是什么?
宣永生:是的,是的,在水墨中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数!若我活得够长,“保不齐”还会出现另一套“路数”?因为我一向拒绝墨守陈规。相比画油画,水墨于我而言无所谓局限性和长处,当我突破了水墨的局限那不就“变”长处了吗?反之水墨的长处是什么?如果我看不清,无创意。那就把自己局限住了。关健在“观察”“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