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圣城

谢崇辉

“篮球”在这座城市里有着和自由女神像一样至高无上的地位，它带给这座贫富悬殊，犯罪率高的城市最多的乐趣。哈莱姆区教堂的地下室里，南布鲁克林的熟食店里，下东城快要关停的学校里，你到处都可以听到篮球发出的“砰……砰”响声。

这里是全世界球迷公认的“篮球天赋最高的城市”，是全世界篮球迷心神向往的一方圣土，但它没能逃脱“盛极必衰”的自然法则，现在纽约的街头已经看不到火爆十足的街球赛，就连一向座无虚席的麦迪逊花园球馆也开始出现大片空座位。

“篮球之城”不可避免的在“去篮球化”！是洛克公园的商业化了吗？还是尼克斯队表现让人失望？

对此众说纷纭，年迈的教练们会说“这一切是球员的态度问题。”年轻的教练们则解释是“球员们身体薄弱，缺乏肌肉。”这些都有些牵强，来听听迈克·比尔罗斯是怎么说的，他曾经是《纽约时报》最著名的篮球记者，现在是NBA公共关系部的媒体专员。比尔罗斯他见证了这些年纽约篮球的变化，他对窘迫的近况有着最客观的说法：“纽约的篮球过分强调技术，甚至包括一些华而不实的技术动作，他们很少重视像投篮、防守，球员们在场上做着各种炫目的过人动作，有些甚至违反规则，他们会不停地运球直到找到‘空中接力的机会。”还有些人认识更深刻，他们认为单纯地从篮球角度寻找衰败的原因不全面，因为其中还有经济下降的原因，把篮球和“金融风暴”联系在一起，听起来很有趣不是吗？但是这个观点是可以站得住脚的，“金融风暴”就在这里出发袭卷全球，作为“风暴眼”纽约自然是“重灾区”之一。尽管那是六年前的事，但它对纽约的经济仍然起着消极的影响。数以百计的工厂被迫倒闭，商业萧条，就业率下降，人们都在忙于找工作糊口，谁还会关注篮球？当然这些还只是“马后炮”式的推论。

当谈起“纽约篮球衰退”这个话题时，我们不该谈“烂泥扶不上墙”的尼克斯队，也不该议论篮网队那用美元堆起来的阵容有多么不堪一击，我们讨论的核心内容应该是：纽约之于篮球和NBA的意义。

曾几何时，纽约的高中校园和街边球场，就是NBA的人才储备库，这里为NBA输送了大量的精英球员。但是现在情况完全变了，洛杉矶，北卡罗来纳，甚至多伦多成为了NBA新的“造星工场”。70年代，每年的全明星阵容都会有八九个来自纽约的球员，这个数字甚至比得克萨斯，新泽西，佛罗里达还有佐治亚加起来还多。同时这里也是巨星们证明自己实力的地方，“J博士”想要证明自己是最好的扣将，所以他坐火车从长岛来到了曼哈顿，与这里的扣将们一决雌雄；威尔特·张伯伦想要告诉世界他是最好的中锋，于是他从费城一路向北来到了这里，向威利斯·里德发起挑战。

美国的体育版图向来分明，橄榄球是属于南部和中西部的，而棒球则多分布在北部地区。这两项运动对场地和气候要求颇高——大片的草坪和一直可以延伸到万圣节的夏季。“篮球只属于大城市。”皮特·埃斯特勒姆曾经在他的经典著作《运动中的城市》中这样写道，“而在美国所有的城市中，没有任何一个比纽约更适合这项运动。”众所周知美国是全世界吸纳外来人口最多的国家，它就是一个由移民建造起来的城市，所以这注定了它是包罗万象的。在这里艺术家和街边的手工制造者可以并存，银行家和流浪汉共享一片阳光。唐纳德·特普兰把家安在了这里，路易斯·法拉堪（伊斯兰民族独立组织的领导者）出生在这里。形形色色的人来到这里，扎根在这块只有52.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它还是NBA联盟的“出生地”，自从成立之初NBA的总部就一直设在第五大道。它对于NBA的意义还体现在“名人堂”上，1971年至1978年间，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名出生或来自纽约的球员进入篮球名人堂。球迷们愿意拿这里和圣城麦加相比较，因为它像麦加一样接受“篮球信徒”的膜拜。每年都有来自全美甚至全世界各地的球手走进纽约的街边球场，目的就是和这里的运球大师们偷学几招。媒体和作家也会来到这里，他们想用文字和镜头记录下“街头灵魂”。然后短短几年后，80年代纽约在篮球圈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10年中纽约只出现了6名全明星级别的球员，更可怜的是90年代，随着伯纳德·金、克里斯·穆林相继退役，纽约在联盟中一时没有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此消彼长”北卡罗来纳却异军突起，6年中那里有6名球员进入了麦当劳全美最佳阵容，几乎个个都是声名远播的人物。甚至多伦多的布兰普顿在选秀中的建树都强于纽约，从那里一共走出过7名前五顺位的球员，而纽约只有5个。我们可以继续列举这些事实：今年6月的选秀上，没有纽约的球员在第一轮被选走。就在上个赛季全美高中生联赛开始前，ESPN曾经做过一次调查，最终评选出的“TOP25”球队中只有布鲁克林的林肯队入选，令纽约人颜面扫地的是名不见经传的杰克逊维尔（佛罗里达州南部小城）就有两支球队进入“TOP25”。

球星是城市最好的“名片”，对于城市的评价，人们很多依据的就是球星。洛杉矶出了个威斯特布鲁克，芝加哥有德里克·罗斯和德怀恩·韦德。“让我们思考一下。”麦基·伯尔曼说，伯尔曼是曼哈顿下城指导少年篮球队的教练。“过去的25年中谁是从纽约走出去最棒的球员？”“拉马尔·奥多姆、罗恩·阿泰斯特，你还能想到其他人吗？”伯尔曼说，“你的脑袋里只能想起这些名字，这就是纽约的大麻烦！”按照伯克曼的意思纽约缺少出类拔萃的球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让我们认识下洛伊德·丹尼尔斯，此人曾享有“纽约魔术师”的美誉。但后来这位篮球天才在拉斯维加斯因为吸毒被抓，1995年出狱回到皇后区又与帮派产生冲突，差点丢掉性命，他空有一身好本领，只能虚度青春。另一位被看好的球员是菲利普·洛佩兹，他曾经是麦当劳全美最佳阵容的球员，在高中的时候他的传记就登上过《纽约客》。可是进入NBA后他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从第一替补沦落到第二替补，从轮换阵容跌到伤病名单中，最后连看管饮水机的位置都没保住。“对于谁是最好的纽约球员”这个问题，伯尔曼心中有着自己的答案：“斯蒂芬·马布里，我想他是纽约最优秀的球员，他曾经打遍纽约无敌手，而且他在洛克公园创造的得分纪录一直没有人接近。”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虽然他在NBA只有短暂的辉煌，然后就跌入谷底，但是我想抛开成就，单凭个人能力，马布里绝对是最强的。”那么“纽约最强球员”近况如何呢？看起来他在中国混得不赖，已经获得两次CBA总冠军，但人们都知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endprint

既然衰败看起来不可避免，那么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汤姆·肯查尔斯基或许可以告诉你。在汤姆的印象中衰退的迹象最早出现在1989年。那年他每周末都会搭乘地铁去西艾斯利普的圣约翰教会学校看比赛，汤姆是地道的纽约人，他是看着纽约各个联赛的比赛长大的。他对一些公立学校和天主教学校的篮球校队很了解，因此他曾被一些NBA球队雇为全职球探，他的球探报告讲究准确严谨，而且分析透彻。所以报告也被刊登在很多大学篮球期刊上，很多NCAA球队的教练都会订阅。汤姆一直对这座城市的篮球水平感到骄傲，但是1989年6月的某个周末，当他坐在去长岛的地铁上望向车窗外的纽茨曼公园球场时，他感到一阵不安。过去不论刮风下雨，那里都会是人声鼎沸，可是现在却门厅冷落。要知道这些球场曾经缔造出像库西、伯纳德·金、穆林这样的球星，也让“山羊”、“破坏者”这些人成为街头传奇。但是现在那里仿佛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几只流浪狗在那里悠闲地散步。肯查尔斯基说：“球场空荡荡，你只能看到几个小孩子，人们不再对篮球投入很大的热情。”说这番话时他正坐在布鲁克林区的一家咖啡馆里享用午餐，餐后他会赶往皇后区的中林高中，因为那里有一位有潜力的小球员，汤姆现在非常重视培养小球员，他关注的焦点已经汇聚在这些纽约篮球未来的希望。

曾经作为一名纽约客，是可以用来夸夸其谈的。但是现在这种“荣耀感”也在逐渐缺失，“孩子们已经很少因为自己来自纽约而感到自豪，但是在以前的孩子都会以此为荣。”汤姆继续说：“虽然他们嘴上‘为纽约感到骄傲，但是如果他们真得这样想，就不会跨过哈德逊河去新泽西打球。”那里虽然在地理上是纽约的一部分，就像是它的卫星城一样，但是纽约人却从来不承认这个事实。近些年新泽西涌现出很多天赋极佳的球员，像凯里·欧文、迈克尔·吉尔克里斯特、肯尼斯·法里德等等。乔金·诺阿、查理·维兰诺瓦这两位纽约居民也曾来新泽西“取经”。“过去新泽西的球员要来纽约和我们讨教，但是现在情况反过来了。”汤姆提高了声调：“我们要作做他们的主场了。”如果那些家伙有“荣耀感”的话，他们就永远不会跨过那条河，他们应该留在纽约，这样当他们参加大学甚至NBA的比赛时，他就会自豪地介绍自己是从纽约走出来的。

说话间汤姆已经走进了中林高中的校园，狭小的体育馆里挤满了人，远处一个满身肌肉头发有些秃顶的男人在场边来回走动。他一会抬头看看场上的形势，一会回头和旁边的人说个不停。这个男人叫维克托，他是本场比赛的裁判，同时也是比赛的组织者，他的助手正在看台上帮他收门票钱。“你看见了吗？”汤姆无奈地说：“你觉得新泽西的教练需要到处收钱吗？他们把篮球完全当成是挣钱的工具。”说完他的脸上苦笑着。

有些人把纽约篮球的衰落甚至归结为硬件设施和网络，我想这种观点很荒谬。这个城市狭窄的公园球场曾经走出很多成功的球员，他们打球那会儿条件更简陋，几平方米的水泥地，没有新款球鞋，甚至没有斯伯丁篮球。“纽约的孩子们从小到大都在篮球场上混。”曾经在NBA效力过的纽约后卫汀斯利说：“我们那时候场上有时有20人一起打球，如果你想突破上篮的话，最起码要过10个人，没有一手出色的运球做不到。”汀斯利接着说：“运球是我们的优势，这就是为什么纽约盛产优秀控球后卫的原因，简陋的街边球场是纽约篮球的灵魂所在。”

现在的孩子们都把时间用在了推特和Instagram上，没错，对现在的孩子来说网络的诱惑力要比篮球大一些。但是这种情况不只在纽约，得克萨斯，肯塔基的孩子们都在玩推特，为什么那里的孩子们一样打好篮球？就在不久前，ESPN做过一次全美天才高中生的调查，其结果显示这两个州占据了榜单的半壁江山，这又要怎么解释？依我看网络不仅不会影响更多的孩子打球，反而对他们很有帮助，他们可以上youtube上照篮球教学视频。而youtube帮助纽约篮球树立了威信，因为里面多数的篮球教学视频都是由纽约球手亲自做示范的。

就在我们讨论纽约篮球为什么走向没落的时候，一部分人却持有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观点。马克·霍伊顿就是其中之一，马克曾当着采访他的记者说出一段耐人寻味的话：“我不觉得纽约的篮球水平下降了，只是其他地方实力有所增强而已。”马克是加州滨河市的一名教练，他做这项工作已经整整有30年时间了。他曾经花很长时间统计过这样一组数据：1993-94赛季，每20名NBA球员中就有6名和纽约有关系，大概是占整体的四分之一。现在纽约所占比例几乎和20年前相同；但佛罗里达和加州这些地方异军突起，20年前它们占有的比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今天却占到了三分之一。

现在的球员不再为争取一点上场时间花整个夏天的时间来挥汗如雨地训练，他们更关心自己能不能被教练赏识。“人往高处走。”马里姆·希克斯说，“球员会想，如果我在这里打替补，我就会离开，找一个愿意让我首发的球队；如果我的教练没有夸赞我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球员，还有10多个教练等着说那些我想听的话。”希克斯曾经为联盟中的多位名宿写过传记。“原来纽约的球员都会留在那里的球队，现在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其他球队的球员和他们交手的机会不多，所以他们会对其产生敬畏，现在他们熟悉了，畏惧感也就不复存在。”难道问题只出在球员身上吗？我想比起这些，纽约篮球特有的体系更令人诟病。

公牛队的“内线双塔”乔金·诺阿和泰·吉布森都在纽约接受过篮球启蒙训练，但后来一个去了佛罗里达，另一个去了加利福尼亚。他们对这里的体系仍然充满怨言，诺阿这样说：“这里的教练们只注重球员能跳得多高，跑得多快。”吉布森则觉得这个城市对后卫的痴迷阻碍了像他自己和诺阿一样的大个子球员的发展，所以他们不得不离开那里。“想要找到一个不以控卫为中心的篮球校队太困难了，”吉布森说，“每个训练项目都和控球有关系，每场比赛，每个回合，球都在控卫的手里。”魔术球员莫里斯·哈克利斯在初中毕业那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离开了皇后区的家，只身一人去冰天雪地的威斯康星州上高中。“那是我做过最好的抉择了，”哈克利斯直到现在仍然为离开纽约感到庆幸，“纽约的媒体喜欢夸张的大肆宣传，他们会把一名崭露头角的球员吹上天，这很不利于球员的发展，我想只有离开那里球员才真正地专注于篮球上的事儿。”哈克利斯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在圣约翰大学，那里的生活安静而自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篮球和朋友。”哈克利斯话锋一转：“但是我在纽约做不到，即使你只是一名大学球员，你的身边也会围着赞助商，记者这样些人，他们会在你的宿舍门口出现，会偷偷地溜进训练馆为的就是拍到一些有关于你的照片。”

但并不是所有的纽约篮球精英们都想要离开这里，上个赛季在步行者队有着优异表现的兰斯·斯蒂芬森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大学之前他一直都在纽约打球。兰斯对自己的家乡充满留恋：“事实上我从没想过要离开，我想看见我的球衣飘在林肯高中的上空，要不是辛辛那提大学给了我一份篮球奖学金，我想大学我也会留在纽约。”他接着说，“每个人都说纽约正在变差，它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我想用自己的表现告诉那些人，纽约球员依然是全美国最棒的。”“你可以去看看在中学打球的那些孩子，我的母校林肯高中就有一名天赋极好的小球员。”兰斯骄傲地说道，“他的名字叫伊塞亚·怀特”。

于是一周后的某天下午，位于韦斯特丁豪斯大姐的林肯高中的篮球馆里，我们见到了伊塞亚。他打扮得有些桀骜不驯——一身破洞牛仔，耳朵上扎着黑色的耳钉。单凭这身打扮，他和街边的问题少年没什么区别。但是比赛一开始，他就仿佛立刻变了一个人。1.96米的身高，爆发力出色，运球稳健，常常可以连续突破，然后把球扣进篮筐。这个室内球场很简陋，它大概有一座快餐厅大小，四周的座位不多，地上铺着说不清材质的地板，但是我敢肯定那不是实木。那天他们对手是同城的肯特高中，整场比赛伊塞亚都在不停地过人，传球，上篮。他的体能看上去要比同龄人高出很多，直到最后的垃圾时间，泰尼·莫顿教练才把他换下了场。“伊塞亚是纽约未来的新星，我们要保证他的天赋可以被完全开发出来。”伊塞亚已经顺利地被纽约本地的圣劳伦斯学院录取，下个赛季他将代表这所大学出战。莫顿教练成为了圣劳伦斯学院篮球队的主理教练，他是纽约最出色的高中教练。

“一颗未来之星留在了纽约。”莫顿说，“这无疑是对那些认为纽约篮球已经一跌不起的人最好的反击，伊塞亚会参加NCAA比赛，以后还会加入NBA球队，这代表了从这座城市中走出的球员还是可以在全世界最棒的联赛中打出很棒的比赛。”我将信将疑地问了句：“未来真的可以重现昔日的辉煌吗？”莫顿对此深信不疑：“毫无疑问，一时的萎靡不代表什么，篮球在这里和圣经一样不可或缺，这里的孩子们视它如生命一般，这些不足以让它重回巅峰吗？”

探求篮球在这片土地上兴衰的原因，这会带给我们无限的启示：任何事的兴盛都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缺其一会失平衡；全聚齐则可逆“盛极必衰”这条自然法则而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