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芳华

1 1999年11月某一天的上午，巴克利家里的电话响了，是他的好朋友迈克尔·乔丹打来的——六年多以前他们曾经在总决赛的赛场上相遇，当时都是30岁，一个是MVP、一个是联盟得分王。

而彼时，两人则都已经36岁，距离乔丹第二次宣布退役也已过去了一年多时间。至于巴克利……我们也知道，他正在火箭度过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赛季。

“喂，您好，我是大艺术家查尔斯，请问找谁？”拿起电话，巴克利有些略带调皮的说道。

“嘿，查尔斯，我可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显然，电话那头乔丹的情绪有些低落。

巴克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收起笑容，然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是这样的。查尔斯，今天早上我送孩子去上学，把他送进学校，可是要到下午三点才能接出来。这期间我真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了，你能告诉我么？”

瞬间，巴克利也沉默了。“该干些什么好呢？”——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他也即将要面对，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对这个家伙来说，在过去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动辄在球场上就砍下20多分、抓到10几个篮板这样的日子。一旦瞬间脱离了这个大环境，想适应可能还真的需要一些时间。

后来，在这个赛季一场同老东家76人的比赛中巴克利左膝四头肌腱断裂，他足足休养了四个月之久，直到常规赛最后一轮对阵灰熊时才复出（登场6分钟，3投1中得到2分、1个篮板、1次助攻和1次盖帽）。再加之这一年火箭只取得了34胜48负的战绩未能进入季后赛，因此这场比赛也在无形中就成为了“爵士”的绝唱，2000年年底，终于不堪伤病重负的巴克利正式宣布退役。

退役后，巴克利举家搬到了位于亚利桑那州斯科茨代尔附近的一个牧场定居，那里风景优美，且用他自己的话说还是“球迷对他最热情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舒适的田园生活。期间，这家伙也给自己制定了很多计划，比如打高尔夫、练钢琴以及尽可能地让自己变胖等等，但大多都是说的多、做的少（尤其是练钢琴，他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三个月时间过去了，一天在打完高尔夫回到家中后巴克利突然问自己的妻子马奎恩：“我离开赛场有多长时间了？”

“哦……让我想想。三个月了，查尔斯，你不打篮球已经三个月了。”马奎恩如是答道。

“什么？才三个月？”巴克利有些吃惊。因为在他感觉来看，距离自己退役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年两年似的，看着那些在球场上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们，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这样可不行，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否则的话我就要疯掉了。”似乎是对马奎恩，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巴克利这样说道。很明显，这位曾经11次入选全明星、在NBA历史上都可以跻身前五的超级大前锋，退役后虽然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可同时却也渐渐开始为度日如年的生活节奏而感到苦恼了……

2 然后呢？没错！退役后不到一年，巴克利就从一名敢说敢言的篮球运动员迅速摇身一变成为了专业精深的篮球评论员。他的兴趣甚至广泛到可以去做专职的社会评论员，年薪是150万美金。对特纳体育的总裁马克·拉扎瑞斯先生来说，他之所以愿意出这个高价邀请巴克利前来，则主要还是因为完全相信“爵士”的智慧、坦率和真诚会很好地弥补通常那些科班出身评论员的不足，这家伙有着天然的、更大的卖点。

来到TNT，有比赛的日子几乎每周巴克利都要飞到亚特兰大去做节目。在当地时间周四，他还要额外再做一档名为“耳听八方”的赛前节目。同时在半场休息时间，为那些付费的有线电视用户做中场评论也是巴克利的工作。这些都是关于篮球的专业节目，“查尔斯爵士”也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用大嘴巴吐出对不光是篮球（也包括社会）各个方面的见解，以及牢骚。

“我一周只工作两天，但是却赚了很多钱。”对于自己的这份工作，“爵士”感到很满意，除了语言这一点你从他舒服的语

调和手脚在躺椅上乱放的动作中也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巴克利在和人谈论起罗马天主教、本·拉登，以及种族歧视等问题时就像他批评NBA目前的球员大多缺乏基本技巧时一样自如。而在一周干完两天的工作后，再回到他的牧场，巴克利依然还是会约几个小圈子里的亲密朋友打打高尔夫。当然，如果有时间和心情，或者是愿意给一些人面子，他也会去参加像乔丹40岁生日的庆祝活动，再不就去拉斯维加斯看一场世界拳击冠军争霸战。

当有巴克利在的时候，通常每个人都会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比如Party会开得更热闹，高尔夫球场、夜店抑或是健身俱乐部里的桑拿室，也会因为“爵士”的逗留和放声大笑，从而使现场每一个人都被感染到，然后开心地跟着他大笑起来。

巴克利绝对是一个独特的人，他无与伦比的坦率与幽默（也经常是夹杂着纯正的优良特殊品位）——给自己带来了在电视界工作的机会，且又绝不仅仅就是在TNT做篮球评论员。他曾说自己要永远保持低调，可那张大嘴巴一旦张开，犀利的观点、不一定正确但却保证是独家奉送的语言，却又把品位、幽默、趣味、荒谬甚至是危险等诸多看起来不可调和的东西结合到了一起，让人回味无穷。

来听一听他在接受对于CBS王牌主持人丹·拉什曾经对话萨达姆这件事看法采访时所说的一番话吧。

“天哪，我真不能理解当时丹·拉什在见到萨达姆·侯赛因后为什么没有立刻就把他杀掉。如果那样的话，可以省下一大笔用于战争的巨款呢。或许……他可以说……‘嘿，侯赛因，让我们一起去吃点什么吧。然后再找个机会用叉子在对方的脖子上捅几个窟窿。如此，既省下了送给土耳其的260亿美金，又能用这笔钱来维护国家的公共学校体系，岂不一举两得？可惜了。”endprint

说这番话时，巴克利的大屁股不停在摇椅上摇晃——如今他已不再需要用它打拼江湖，而只是用大嘴巴施展才华，绝大多数人也都同意这点。可是千万不要忘了，能够用大嘴巴说话的人很多，但能用它赚到150万美金年薪的，肯定是少之又少，那也肯定是一张不同凡响的“大嘴巴”。

用巴克利自己的话讲，他其实是在用内心和灵魂说话，嘴巴只不过是个功能器官而已。“是电视给了我表达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机会，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人们都能听到我坦率的观点。我绝对不会拐弯抹角，就会开门见山。而且，我认为说真话是我的一个巨大责任。现在荧屏上充斥的满满都是虚伪的人，我讨厌这种现状。”

当然，除了说那些令人大快人心的话之外，巴克利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谈起篮球，他的话更是头头是道，显得游刃有余。他可以一针见血地道清场上局势，也会不怀恶意地拿身边任何一位解说嘉宾开玩笑。他的魅力让人真正觉得了不起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在有关篮球的话题上充分显现出了敏锐的洞察力，而是一旦谈起那些让人觉得不舒适的话题，马上就能用幽默感将负面影响消弭于无形，减少身边人的压力和尴尬。

拉扎瑞斯最欣赏的也正是巴克利这点，所以至今他都还在为自己当初的那个英明决定而感到骄傲。“说真的，我现在对查尔斯非常放心，不怕他惹出什么争议来。幽默、坦诚和独一无二的运用知识能力，这些都注定将帮助查尔斯使他成为一个受欢迎的公众人物，人们理解他的思想，并且欣赏他的直率。”

“除此之外，查尔斯的工作风格还就像是——他走进办公室里，但却并不急于和你握手。他悠闲地踱着步，边走边看着你的眼睛和你说话，听你表达观点。我觉得现在很多运动员都应该跟他学着点，查尔斯也和我谈过这个问题。记得在一次共同录制《还击》节目时，这个家伙充分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技巧来回答各类不同的问题，即使是最尴尬的话题，像乔治亚州旗事件，他也表现得非常从容，那个场面让人不得不叹服。”

看得出来，作为特纳体育的大总裁，拉扎瑞斯对自己这位员工巴克利的工作的确是相当满意，只因为“他一直在用内心和灵魂讲话。”

3 2010年深秋的一个上午，巴克利和几个人共同去一家他最喜欢的扒牛排馆吃午餐。这些人中一个是他的高尔夫球友——康卡斯特体育网的尼尔·哈特曼，其他则全都是高尔夫频道真人秀节目《哈尼计划》的摄制组成员。该节目将全程记录“老虎”伍兹的传奇教练汉克·哈尼赌上自己的职业声誉，千方百计纠正巴克利挥杆技巧的爆笑过程。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体育搞笑类节目；但事实上，这是一个中年退休老男人的自我修养速成班，里面充满了生活当中可能发生的各种各样危机。比如……酒后驾车被捕。

巴克利曾经说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如今，51岁的他仍然认为，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是一个半成品而已，无论结局好坏，他都会始终保持着一种“在路上”的心态……

好了，言归正传。那天，除了录制节目外巴克利其实还想找个对手对喷垃圾话，然后他就想到了这家扒牛排馆的调酒师戴夫·马龙。初学高尔夫时，马龙在电视上见过巴克利蹩脚的挥杆，几年前，巴克利第一次来这家牛排馆，他还曾经邀请后者切磋一下。

“我再也不打高尔夫了。”巴克利当时如此搪塞说道。可谁知马龙竟使出了激将法：“是啊，查尔斯，如果我是你的话，也干脆不打了。”“什么？好吧，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将要上我黑名单的原因了。”巴克利大声喊道，“等我找回比赛状态，我就会给黑名单上的人逐个打电话，然后狠狠踢他们的屁股。你排第三，泰戈尔（伍兹）排第二，迈克尔（乔丹）排第一！等着吧，等我再来挑战的时候，你就会为今天所说过的话而感到后悔，并向我道歉！”

在生活中，巴克利是个典型的“人来疯”。还是那天在餐馆，他一直都很大声地讲话，不仅是为了方便摄影师录音，更是为了让整个屋里的人都能听见。后来，当有人告诉他说前76人队总经理约翰·纳什可能也会来小聚一下的时候，巴克利立即讽刺说道：“是么？那得问他会不会把查尔斯·沙克尔福德一起带来呀（沙克尔福德是76人管理层在1991年签下的一名中锋，能力平庸，难堪大用）！”

“当时，约翰那家伙告诉我说沙克尔福德将会是球队夺冠的最后一块拼图。”巴克利继续冷笑着说道。但很快，他就将矛头再次对准了高尔夫，对准了马龙。有趣的是，初学时，巴克利的差点指数是12（即平均成绩基本都是高于标准杆12杆）。但在练了许多年后，他不但没有进步，反而还沦为了高尔夫球场上一个一拿起球杆就紧张到双手发抖的著名反面教材。特别是，位昔日的奥运会金牌得主、NBA最有价值球员还说：现在只要看到脚下的高尔夫球，他就发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正在努力寻找原因。”一边切开一块牛排填进嘴里，巴克利一边笑着说道。“就像人们仍还在寻找刺杀约翰·肯尼迪总统的凶手一样，我也不知道是谁夺走了‘查尔斯爵士的高尔夫技术。不过，最完美的戏剧化结果应该是我在球场上将戴夫打得屁滚尿流。”

“那明年春天如何？”马龙立刻接话道。

“唔……”马上，巴克利就又变得吞吞吐吐了。“我想我可能还需要更多的一点时间。”

4 多年来，巴克利已经深知该如何应对摄像机镜头。当了四分之一多个世纪的公众人物之后，他已经从世界级的球员变身为世界级的名人。他或许是费城历史上惟一一个退役后比退役前更出名的家伙；赛季期间他每周在TNT电视台上的NBA评论充满了火爆的真知灼见；他为T-Mobile拍摄的广告（酒驾事件后曾短暂停播）令人忍俊不禁；他参加的脱口秀节目也从来不缺少爆笑片段。他是秀客、是行为艺术家、是挑唆专家，所有的新闻头条和争议都是其独特性格的副产品。endprint

然而，虽说在球场上和镜头前像推土机一样勇往直前，不计后果。但在私底下，巴克利却时常收起莽汉的表象，回归充满自省意识的理性。比如每次谈到他那位二十多岁就因为吸食可卡因而中风的弟弟，这个男人便都会潸然泪下。

“贾森的抗争令我感到自豪。”巴克利红着眼睛说道。此刻，但凡是认识他的人，可能都会惊讶地发现：这个曾经在晚间直播节目上将可爱的巴尼骂得体无完肤的家伙，实际上却是体育界里最出人意料的哲学王子。同时也正如他的好朋友戴夫·考斯基对《纽约时报》所说的那样：“大多数真正的混蛋，他们都想要人们觉得他们是个好人。但查尔斯不一样，他是个真正的好人，却偏要你觉得他是个混蛋。”

众所周知，NBA球员的成长经历往往是与众不同的。从十几岁起，他们的名字就响彻整座球馆，而如果足够顺利的话，职业生涯坚持到三十五岁左右也问题不大，然后退役。这时候，社会上的同龄人们，事业也就才刚刚起步没多久，因此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少有人能够在退役之后安于平静的原因。乔丹显然是个不安分的主，他退役后一直在寻找自我满足的替代品，像凌晨两三点不戴头盔，骑着摩托车在街头狂飙、玩前轮离地的特技、在水泥马路上留下长长的刹车印等等。“什么也替代不了你曾经拥有的东西。”巴克利说。2000年，当37岁的他再次拉伤膝盖后不得不面对职业生涯的末日时，也如大彻大悟般地知道了应该向什么看齐——“是‘魔术师约翰逊，他帮我找到了退役的真谛。”

巴克利想起了“魔术师”面对艾滋病勇敢抗争的事迹，这也就是之后为什么他每年都要捐给性病预防控制中心100万美元作为举办各类公益活动资金的原因。此外，2005年卡特琳娜飓风来袭，他给新奥尔良的灾民们也捐了100万美元。“当你成为名人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一种天赋，而处理这种天赋的关键又在于，一定要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巴克利如是说道。

从某种程度上说，《哈尼计划》讲述的正是巴克利眼下这种中年生活——享受好时光的同时再挑战自我、多做善事。“几个老男人，一边讲着垃圾话一边在美丽的高尔夫球场上散步，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么？哪怕是生命中最伟大的挑战已经成为历史，为了干这些事情，我也是抛弃了太多可恶的自尊。”

与此同时，退役后巴克利还渐渐明白了——丢面子又不是丢性命，在经历了各种公关危机和争议之后，要具备凡事都往好处看的独特能力。“我此生最糟糕的事情无非就是没有戒指、高尔夫球打得烂而已，抛却这些，我的一生过得还是挺一帆风顺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