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

15世纪初，圣安德鲁斯大学（University of St Andrews）图书馆就开始为教学活动收藏各类图书，为了保护珍贵的古籍善本、手稿、校史等重要档案，成立了图书馆特别收藏部门（注：以下简称为特藏馆，摄影收藏部门隶属于该特别收藏部门）。1970年代，圣安德鲁斯大学图书馆接受了大批照片捐赠，从此特藏馆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摄影作品。

一直以来，特藏馆主要专注于苏格兰摄影师和关于苏格兰摄影作品的征集。圣安德鲁斯大学作为正负片摄影术“卡罗照相法”[注]的试验基地，多本1840年代初期的相册在特藏馆保留至今，是苏格兰早期摄影活动最好的见证。为了配合摄影史教学活动，这里也积累了大批主题收藏，如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图册。从1990年代初，特藏馆开始将摄影藏品数字化，并在该校图书馆网站上与读者分享。

至今，摄影收藏已成为特藏馆的一大支柱。马克·布雷先生（Marc Boulay）从2008年开始负责特藏馆影像藏品的征集和整理。本刊特采访布雷先生，向读者介绍英国文化机构对影像收藏与管理的方法，他们眼中原版照片的价值，如何建立特色的摄影收藏，摄影收藏注意事项等问题，为国内摄影收藏者/收藏机构提供参考。

请问英国重要的照片收藏机构有哪些？他们是如何开始收藏的？藏品来自哪里？

马克·布雷：英国有很多文化机构都在收藏摄影作品。例如苏格兰国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Scotland）、国家肖像美术馆（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和帝国战争博物馆（Imperial War Museum London）等。几乎所有机构都在收集照片，但多数影像还从属于原稿档案或被夹带在其他档案资料中，并未得到特别重视和处理。因此，可以关注那些把摄影收藏当作特定研究项目并有较大投入的文化机构，如伦敦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 Albert Museum，简称 V&A），布拉德福德的国家媒体博物馆（National Media Museum in Bradford）和伯明翰图书馆（Birmingham Library）。

至于馆藏来源则主要取决于文化机构的性质，管理人的偏好以及入馆登记的流程。帝国战争博物馆每年都要从国家军事防御部接手上百万件影像资料，而圣安德鲁斯图书馆的特藏馆主要依赖捐赠和购买。特藏馆作为圣安德鲁斯大学的一个下属部门，与本地区的社会文化活动关系紧密。所以，许多本地的收藏家会选择把他们的藏品托付给我们。我们只是偶尔和拍卖行的艺术品经理人打交道，因为他们销售的照片价格往往超过我们的预算。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开发自己手中影像价值的稀缺性，以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

我感到影像在博物馆的藏品库和档案馆里有不同的地位。后者中照片似乎被视为二手资料，更多地用来协助研究其他馆藏。

马克·布雷：是的，影像资料大大丰富了其他馆藏的研究和讨论语境。除了收集与藏品相关的影像资料，博物馆还常常自己制作其馆藏的图片资料，用以记录展示环境等。当前，摄影更是被用于机构的其他日常工作中，例如新藏品的入馆登记，制作藏品的品相报告，为活动宣传以及特展提供资料等。这些被博物馆所制作出来的资料让我们可以了解到博物馆是如何运作的。自1970年代起，一些机构的影像藏品就逐渐出现老化变质的现象。与此同时影像藏品的价格又节节攀升，于是人们开始重视摄影收藏管理。我的工作需要重建照片和它们原有背景、语境之间的关系，去寻找散落在仓库各个角落的影像藏品之间的关系。这大大丰富了影像藏品本身的价值，为其在文化机构收藏中的“长期二等公民身份”平反。

这几年，摄影收藏领域对原版照片（vintage print） 的讨论逐渐增多，比如在中国就有争论，请问特藏馆怎样界定原版照片？

马克·布雷：原版照片是指在底片拍摄后不久制作出来的照片，它们可以更直接地反映出摄影师或编辑者在拍摄时的意图。通常人们认为在拍摄后5年内制作的照片都可以称作原版照片，但这仅仅是约定俗成的说法。一些人认为原版照片可以更精确地体现影像作品的艺术性，但事实上一张底片可制作各式各样的原版照片。例如，布列松一生就和许多暗房师合作过。他的艺术照片暗房师和新闻照片暗房师就会根据照片的不同使用目的，制作不同效果的原版照片。为了方便复制，新闻照片就会使用对比度小的色调。这种新闻照片被认为是精确的，并被报刊广泛使用。它在新闻史中和布列松的成名过程中更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如果由此认为用于新闻报道的原版照片是布列松最好的照片，那绝对是需要质疑的。原版照片的命运依收藏者的要求而定。看你是想要寻求视觉效果，还是想要一件能反映作品从制作至今整个历史过程的作品。

原版照片是拍卖行或者画廊制造出来的概念以提升影像作品市场价格的工具吗？

马克·布雷：有些关系，但原版照片也与一个影像的出处（Provenance）直接相关。只有当拥有一张原版照片，你才能体会到为什么我说一张照片其实是有生命的。在学习摄影史时，我们讲究一张影像的轨迹，指的是从影像被创造出来到今天的一条完整路线。原版照片被分享、被传递，给予影像本身更多的意义和阐释的可能性。其真正价值在于积攒了一部物质文化史，所以它不仅仅是图像内容的载体，更代表了围绕这张照片发生的所有故事，以及人们是如何与之互动的。

对博物馆，尤其是圣安德鲁斯大学特藏馆来说，原版照片意味着什么？

马克·布雷：就像我前面说的，原版照片拥有更多的故事。这类照片更受博物馆欢迎，也不仅是因为它的可信度和文化兴趣点，还因为这份历史使其更加稀有。我们部门当然也会喜好收藏原版照片。虽然我们接待的很多研究者仅把我们的收藏当作档案资料，把目光局限于照片所承载的图像信息，但是原版照片可以将我们的馆藏提升到更高的内涵级别。因此，拥有原版照片总归是让人兴奋的。

请问你自己收藏照片么？endprint

马克·布雷：我也收藏，我的私人收藏是由我的预算和品味决定的。我觉得最好的那一部分藏品来自摄影师朋友们的赠予。我还藏有19世纪的原版照片，它们总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触动我。

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对购买影像感兴趣。但是，大量的影像通过艺术品经理人或是拍卖行流入私人藏家的手中，就完全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了。

马克·布雷：由于在画廊工作过，我理解一些人收集照片是因为单纯的欣赏和喜欢，另一些人则是为了投资。这两类收藏并没有对错或高下之分。在英国，政府有职能部门调控拍卖行与经理人的销售，防止重要的艺术品流失海外。这种监管面向绘画和雕塑类交易是十分有效的，我相信它最终会扩展到影像收藏领域。

由于影像艺术的可复制性，大家好像比较不担心照片落到私人藏家手里。理想的情况是私人藏家和公共机构的影像资料都可以开放给公众。可由于资金和空间的限制，即便是文化机构大多数也做不到对公众开放。反而是一些私人藏家愿意把藏品借给图书馆和博物馆。

如果一件藏品对历史文化有特殊意义和影响，把它藏匿起来不分享，则体现出藏家浅薄的见识，因为他完全没有理解影像资料真正的文化价值。藏家在这方面理解越深刻就越愿意通过展览或出版等方式与公众分享自己的收藏。如果人们停止讨论，藏品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重要意义之一。参与展出也是投资类买家提高藏品市场价格的绝好策略之一。

在购买或征集的过程中需要注意什么问题？

马克·布雷：特藏馆的注意事项应该可以为其他私人收藏和公共收藏提供参考。首先，整个收藏的定位对任何文化机构和私人收藏都是至关重要的。你必须了解已有藏品的长处在哪里；如果没有重点，你就无法合理安排资源；更有甚者，如果外来研究者没有理解一个馆藏的定位，那么这个馆藏就很难吸引研究者来使用它，挖掘藏品更深层次的文化价值也就无从谈起。当然馆藏的定位是有可能变化的，但是坚持一个重点定位可以让收藏机构在某一个方向上走得更远，使藏品真正做到与众不同。

另外，作为一个收藏的管理者我们更应该平衡收藏的目的和预算。我首先需要去说服不同的上级领导人与合作人，例如圣安德鲁斯图书馆是我的直接上级部门，还有圣安德鲁斯社区，当地居民是我们最主要的捐赠和捐款人群。让这些人支持我的工作就好比说服公司的股东们。

特藏馆的目标之一就是协助大学的教学活动，为了配合艺术史系的教学，我们最近征集和购买的主要目标是出版的摄影类图册。这是因为摄影图册非常实用，可以让学生看到相对原版的影像资料，但价格比原版照片平易近人许多，很好地平衡了我们的教学需要和预算。同时，摄影图册现在也是非常火热的研究项目，像特藏馆这样从属于教育系统的机构，必须确保收藏内容能与教学活动相融合。这种关系越直接、紧密，我们部门才能获得越多关注，也才会获得越充足的预算和人力。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我的部门必须要向大学证明自己的功能和作用，而不能把影像收藏的重要性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本文作者陈芳菲为英国埃塞克斯大学（Essex Univ. UK）博士生，鸣谢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图书馆摄影收藏部门提供图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