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学场对中国现代文学经典的消解与修辞
2014-09-27赵凌河卢兴
赵凌河 卢兴
中国现代文学在电子语境下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挤压和渗透,尤其是网络出现以后,现代文学经典的当下接受再次出现了动荡。网络中出现了虚拟社区的对现代作家作品的关注、批评,以及这些年的微博热对现代作品的传播等,但是,受众对现代文学经典的接受在新旧媒介中迥然不同。当下关于现代文学经典的研究基本都是在经典文学自身立场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受到经典主义观的束缚,学术研究更多地集中在大众审美趣味与精英文化之间关系等问题上,经典的探讨逐渐成为一种文学价值的探讨。然而,在一个文学资源超供给的信息时代,经典问题早已不仅仅是一个价值判断问题,而更是一个文学经典如何在后现代媒介时代发展的全局性问题,即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社会该如何看待被边缘化的现代文学经典,以及传统的现代文学经典在电子媒介时代的传承、流变乃至再生产。而不是一味地将经典的没落归因于网络文学的泛滥、视觉消费的形成、受众接受能力的式微等。
中国现代经典的建构、演变是个多种因素相作用的复杂过程,不仅取决于文学作品自身的精神价值和审美特质,还受制于文学外部多种社会文化动力的共同作用。随着媒介的变迁,文学场域在经历了重构的阵痛后,电子媒介作用的文学场域中衍生出很多异于现代传媒文学场域的特殊性,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新文学场对现代文学经典的消解与修辞作用。它们作为文学场的变革力量直接作用于现代文学经典,并逐渐从边缘走向核心、从受控转向施控、从承载变成主宰,支撑了现代文学经典在电子媒介时代传播的价值延传。
一、媒介变迁中的现代文学场域演变
文学经典的建构与演变过程并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有赖于文学场外部的各种场域如政治、经济等场域之间的相互竞争、较量、制约,以及文学场域内部的各个要素的相互作用,从而推动了文学经典的形成、传播和演变。当下的大众传播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电子传播技术的发展使受众的阅读方式、思维模式、情感观念乃至日常生活习惯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原有现代文学场也随之发生裂变与重建。要探究媒介变革中的现代文学经典,现代文学场域的演变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布尔迪厄的文学场理论是在19世纪法国文学场域逐渐发展、形成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虽然,其观点不能完全适用于中国语境下的文学场域,但是其概念以及理论研究的方法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研究传播媒介与现代文学的关系做以支撑。与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场域不同的是,中国现代文学场域并非处于整个权力场域中的被控地位,而是在特殊的形势下与政治场、经济场形成了某种妥协与契合,甚至政治场、经济场与文学场的相互协作才使现代文学经典的形成成为可能,使得文学的自主性和自律性受到了外在因素的控制。现代传媒作为现代文学经典赖以生成和传播的介质,却带有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它作为现代文学的主要载体空间,非但没有使文学场域规避权力场的渗透和蚕食,反而同化了文学场域与政治场域、经济场域等不同场力并形成一股合力作用给现代文学。所以,我们以媒介为切入点来研究现代文学场的形成。
布尔迪厄指出文学场域“就是个遵循自身的运行和变化规律的空间”,而文学场的空间内部“是个体或集团占据的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结构,这些个体或集团处于为合法性而竞争的形式下”。现代文学场域内部主要由文学的生产主体和生产机构组成。首先,从现代文学场域的生产主体来看,它包括了现代文学作家、承办报刊活动的文化经纪人以及赞助商等,虽然他们身份各异,但是志向一致。这些中国知识分子投身于民族独立和解放,将民智启蒙视为民族救亡的关键,现代文学场域的形成正需要这些符合时代新式知识分子的参与,这也是现代文学经典诞生与发展的人力保障。然而,与其说这些生产主体是现代文学场域形成的直接推力,不如说是现代传媒承担了这些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的社会理想和审美意识,成为他们实现思想启蒙、民族救亡的一种方式。另外,生产机构包括了参与文学作品发表、流通、结集等整个生成过程的所有机构,如报纸、杂志、出版机构、检查机构等,这些机构对现代文学场域的形成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在中国现代文学场域中,无论是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营造的公共领域报刊,还是以商业利益为价值取向的市场性报刊,都作为一种抵抗流俗的存在为现代文学经典提供了生成、发展空间。
中国现代文学经典的诞生和延传基本分为政治和审美两条线,但是,就在中国近代史上的文学地位和社会影响来说,政治这条线可以算作是主线,与之相比,文学的审美价值要逊色一些。新时期以来,人文知识分子开始不断地对意识形态文论进行反拨,随着“文学主体性”“文学本体论”等强调文学自律性、自主性的文学理论的盛行,文学的审美性也开始跻于政治性之前,此时的文学场域似乎获得了布尔迪厄意义上的运行逻辑。但是,随后,商业浪潮席卷而来,消费主义、市场逻辑等迅速形成一股合力侵袭着文学场域。而作为联合经济场域和消费场域的电子媒介的盛行更加使本就不稳定的文学场域开始失衡。
传播媒介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变革力量。传播媒介即是作为文学载体的文化产业,也是商业运营机构,同时也是国家权力机器和意识形态工具。而媒介的属性就决定了它首先是作为政治权力、经济权力的附庸而存在的,然后才能使它者成为其附庸,行使其文化权力。无论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媒介理论,还是意识形态分析学派的权力媒介理论,抑或是传播政治学派的商品媒介理论,都从不同角度论述了媒介权力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方面的霸权主义和帝国主义态势。尤其,随着电子媒介的普及,媒介影响力乃至革命力更加凸显,媒介的文化霸权主义已经颠覆了传统的文学场域的自主性,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就认为,真正的统治力量并不是统治阶级运用国家机器的对被统治阶级实行的强权管制,而是使被统治阶级的思想臣服,即通过意识形态的影响来操控被统治。而媒介则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文学场成了各种阶层、各种力量相互博弈的重要领域空间,各个利益集团为了争夺各自的利益组织的文化领导权都将自己的思想充斥进来。统治与抵御、冲突与抗争、共识与共谋都在媒介话语权的争夺上进行演绎,传统的文学场域也在媒介权力的扩张与争夺中急剧裂变、重构。endprint
下面分别从新文学场域的外部和内部来考察电子媒介作用下的文学场变革情况。首先,就文学场域外部与其他的权力场域的关系来看,在现代传媒时期,现代文学场域与其他权力场域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这里现代文学场域与各种权力场域达成协作关系,同构了现代文学经典的生存环境;而在电子媒介中的作用下,文学场域之于整个权利场域之中的位置,则是属于被制约、被支配甚至是被操纵的从属地位。中国当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的转变就是场域的深刻分化,由原来相对低分化、僵硬整体转向了具有一定分化程度的灵活、多维的有机体,从而形成了政治、经济、文化等相对独立的重要场域。其次,从文学场域的内部关系来看,现代文学经典的原文本在新文学场内演变成了现代文学经典的文化商品和现代文学经典的衍生文本两种主要的形式,并被解构。再从文学场域中作者和读者的场域地位和关系演变来看,作者的影响作用开始淡化,创作主体由文化再生产机构或者文化再生产者代替了原来现代文学场域的作者,而文学作品的读者也转化成了文学经典文化产品的消费群体或者文学经典衍生品的受众。最为关键的是,从整个场域的运作机制来看,在电子媒介的强力作用下,原初的现代文学场的自主性、自律性遭到了干扰,尤其是文学场的运作逻辑被解构,新的运行方式随着场域的重建也重新建构起来。
二、新建文学场域对现代文学经典性的消解
从重建的现代文学场域的特征来看,它带有了一定的后现代主义内涵和属性,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现代文学经典的经典性。文学经典是本质特征与历史建构的统一,而新的文学场域则有意无意地消解掉了现代文学那些被作者、批判家以及文学史所确立的经典性特征,将传统经典意识和大众文艺诉求相混淆。从而,现代文学经典经过历史淘洗所被世人认可的经典性被打破,在电子作用下的文学场域中,现代文学经典性的消解主要通过以下两种方式。
首先,现代文学的经典与非经典的界限消失了。文学经典是一个历时性的概念,更是一个在人类社会文明漫长进步、分化中所诞生的一个范畴。在传统的现代文学场域中,现代文学经典的自律性和自主性得到了尤为显著的体现。现代文学经典具备的审美价值和精神体验等经典质素地集中体现在经典与非经典的区别中,在现代文学经典建构的过程中,不但经典的审美、精神、价值等质素被固定化、纯粹化了,同时经典接受的惯例也被模式化了,经典的审美经验和批判范式都必须是合乎文学场域自律性法则。而随着现代文学场域的裂变与重建,文学经典的所特有的特征被解构,经典与非经典的界限开始模糊。尤其是目前网络公民参与下的文学场日益稳定、完备,公共交流话题不断扩大,对传统文化的接受和现代文学的阐释也随着传播媒介的演变而发生了转变。文学场的变革引入一整套相应的新的价值体系、时代理念以及生产方式和传播方式,这一系列变革会在整个现代文学的文化的传输、接受中补充进再阐释、再接受的环节。
电子媒介作用下的文学场域已经从原初特定的文学场中扩张出来,进入大众的日常生活中,现代文学经典也随之脱离象牙塔成为日常审美的消费品。在审美文化研究领域,文学艺术与日常生活界限的消失是一个历史性的质变,文化社会学研究将其称作“日常生活审美化”。在现代文学经典也如此,以2013年点击率和转载率较高的一条相关微博为例分析:“鲁迅走在街上,忽被一男拍肩膀问:迅哥?鲁迅想不起,便问‘你是?那男的说‘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沙地……‘闰土!你是闰土!鲁迅道。那男的说‘不,我是猹‘那闰土呢,‘闰土上街卖西瓜被城管用称砣打死了”。可见,固定范畴中的文学经典的审美特性逐渐被电子媒介所带来的与日常文化消费混杂一起的文化形态所取代,文学经典逐渐衍变成一种生活文化形态,即对时事新闻和文化娱乐一种判断和调侃。而现代文学经典接受人群范围的不断扩大有着重要的影响,现代文学经典已经不局限于少数的批判家和文学史家,转而成为一种消费样式,在经典与非经典,甚至非艺术形式相互混淆的过程中,例如网络视频、流行歌曲、电视剧、电影乃至QQ签名等在传统看来非艺术形式开始和经典艺术互叠互融。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经典作品还是非经典作品,在电子媒介作用下的文学场域的祛魅中,经典质素变得模糊,经典与非经典文学作品在电子传播语境中已经没有明晰差异。因为现代文学的经典性与现代传媒密不可分,一旦改变,经典性也随之淡化。再例如,作为现代文学经典的《金锁记》与现代通俗文学作品《啼笑因缘》《金粉世家》都曾是热播的电视剧,这样一来,文学作家和批判家们孜孜以求所建构的经典信条随着文学场域的重建开始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后现代文化场域干涉下的一个无边界、去中心的模糊的泛文学世界。
其次,现代文学经典内部界限的消解。如果说经典与非经典的消解是指文学经典与非经典非、艺术作品之间的界限消失的话,那么,经典内部的消解则是指经典艺术在场域改变中自身规范和特征的消解。在新建的文学场域中,在文学经典作品不可取代的审美质素、历史特征和精神价值等经典基本边界被打破的同时,经典最基本的内部文本特征也消失殆尽。现代文学经典的电子传播活动成为了一种混杂的文化现象,例如,网友制作《鲁迅体<写给方舟子“斗士”的话>》就是一部以鲁迅多部经典作品的语言改编表述加上《阿Q正传》、《鲁迅》等电影镜头的剪编制作的抨击时事的网络视频。网络媒介将文学经典以戏仿、拼接、混杂、调侃等非经典形态的传播方式融合在一起,成为大杂烩进行传播,产生了随机而又复杂的传播效果。此时,现代文学经典被强制性地置于复杂的关系场域中,甚至文学经典体裁都发生了变化。这种经典内部界限的消失、混杂也是电子媒介场域作用下的一个主要特征。例如,在网络媒介中,当下现代文学经典传播点击率最高的就是“某某经典语录”,这里通常“断章取义”了鲁迅、张爱玲等现代文学作家的大部分脍炙人口的名言,但是很难再看出原著的经典性,甚至连小说、杂文、散文、散文诗等体裁都无从分辨,毫无界限地混杂在一起。文学经典的生成以及相应审美标准的建立都是以整个原文本为单位的,然而在电子媒介作用下的文学场域中,文学经典的内部界限被消解,现代文学经典的传播成为一个混杂的游戏过程。现代文学经典所确立的各种规范和准则都在游戏性、混杂性的后现代文化传播语境中消解。endprint
三、新建文学场域对现代文学经典的修辞
对于现代文学经典来说,文学场域作为其存在的空间,似乎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外在事物而存在,与文学本身不存在修辞的关系。实际上,正是这种表面上的功能,遮蔽了电子媒介作用下的文学场域的质变,新文学场不仅对现代文学经典具有消解作用,同时也具有修辞作用,场域修辞对现代文学再生产、再传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现代文学经典进入电子传播的文学场域时,媒介特性就将现代文学经典纳入其特有的表意系统,将原著文本“媒介语境化”,这是一种对现代文学经典全方位加工、改造、重组的场域修辞方式。而这种文学场域的修辞方式也是电子媒介时代现代文学经典表意、延传,价值实现的必经之路。
首先,新建文学场域对现代文学经典的修辞是一种“欲望的修辞”。在经济场异常扩张的时代,文学场可以看作是欲望存在的场域,在这里充斥着欲望的诉求、欲望的制造、欲望增殖,欲望对文学的附加、欲望对价值观的重构、欲望对审美体验的拓展等等,电子媒介一面作为人与世界交往的工具满足着大众的欲望诉求,而同时又引导大众生成新的欲望,受众受到媒介欲望的鼓舞,就更加寻求欲望的刺激,媒介又进一步去满足,从而形成欲望的循环。在这样的欲望场域中,以启蒙和救亡为主题的现代文学经典也难以避免地被修辞成“欲望的叙事”,就如迈克·费瑟斯通所说的,电子媒介“使用的是影像、记号和符号商品,它们体现了梦想、欲望和离奇幻想;它暗示着:在自恋式地让自我而不是让他人感到满足时,表现的是那份罗曼蒂克式的纯真和情感实现。当代消费文化,似乎就是要扩大这样的行为被确定无疑地接受、得体地表现的语境与情境之范围。”
媒介的欲望文化直接导致了场域中现代文学经典的欲望叙事,文学场对现代文学经典的欲望修辞也以满足受众的欲望为出发点的。以现代文学经典作品的影视改编为例,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中国经济进入了持续高速发展时期,此时的媒介便以迎合受众感官和物欲作为基本实践的出发点,这也正好与张爱玲作品的揭示人性与物欲的关系形成某种切合,所以现代文学经典影视改编最多的就是张爱玲的作品。尤其在热播的《半生缘》《金锁记》《倾城之恋》等电视剧中,符号消费、物欲彰显、情欲纠葛成了媒介修辞的主要目的,原著的苍凉底色、人性的关怀、意义的质询都在欲望的修辞中消解殆尽。张爱玲用近三十年时间打磨的短篇作品《色戒》,却因主题思想饱受争议而未被广泛传播,在传统媒介传播中有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境遇,而《色戒》被导演李安改编成电影后却一夜爆红,这与性和暴力的欲望演绎具有一定关联,在原文中仅几句对性仅有隐晦掠过的只言片语,在影视语言的转换中,李安用三场雷霆万钧激情戏来填充张爱玲对女性特有的细腻心理描写,用身体语言来诉说人性在理性与感情、责任与直觉之间刹那间的挣扎与抉择,身体的决断,凌于历史和政治、超出使命与责任。用身体的欲望来书写历史事件的记忆,铭记着本能的身体完成了经典的现代性的消费。这里的身体影像不仅是肉体情色欲望的需求与满足,也是人性欲望的修辞。
其次,新建文学场域对现代文学经典的修辞还是一种“同质化修辞”。传播媒介,尤其是电子媒介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运用信息技术培养人们共同的价值取向、审美标准以及文化趣味。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技术建构的“地球村”使地球上所有地方发生的事件都瞬时实现了同步,空间距离的影响也不复存在,文学场域也随着媒介的演变而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媒介作为“人的延伸”,依赖媒介技术的进步,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和实践范围日益广泛,传播媒介在帮助人们在“景观世界”开疆扩域的同时,同时也对时间、空间进行了压缩,文化传播也是如此,在媒介的同步下,文学场域也随之逐渐实现同质化。
现代文学经典作为特定的历史时期内,人们意识与精神外化并传承的一种形式,必然与媒介形式有着密切的关联,但是,现代文学经典虽诞生于现代传播媒介,它的传播却并不局限于某种特定的媒介,从印刷传播到影视传播、网络传播,都充分展示了媒介在文学场域演进中的重要作用。现代文学经典为了实现其传播效果的最佳状态,必然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的文学场域中选择对于自己传播最有利的传播媒介。在选择电子媒介的过程中,媒介不仅是现代文学经典的栖身之所,同时也对现代文学经典在传播形式、语言转换、思想内涵上做出一定的调整,实现符合特定文化语境、消费观念、理解逻辑的同质化修辞。仍以张爱玲的经典传播为例,她的经典作品传播由印刷媒介到影视媒介、再到网络媒介经久不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文学场同质修辞的到位,将其转换成符合当下各个权力场相互作用下审美观念、价值取向的影像语言。到二十世纪80年代,在学术领域张爱玲的作品就已基本完成了其经典化历程。而文学经典本身就具有超越普通文学作品的特质,它是一种可书写、开放性强的文本,即使不同时期、不同知识结构的接受者,都可以在经典文本中寻求符合自身需求审美的信息,并对其意义其进行不断的“合乎适宜”的阐释。所以,即使已经时过境迁,张爱玲经典作品中的世界与当下已经完全不同,但是文学场的“同质化”使张爱玲的作品始终与当下接受达成某种契合。例如,社会转型期,对现代性的执着与质疑成为多数人的焦虑时,张爱玲作品的怀旧浪潮就成为当时一种文化情绪表达方式;都市繁荣期,张爱玲经典的都市感、漂泊感就成为青年渴求的文化景观,张爱玲经典的演绎实际上就是文学场在媒介的作用下根据不同的社会语境需求对文学经典进行“同质修辞”的过程。再例如,虽然鲁迅文学经典所蕴含的思想启蒙、民族救亡、人性解放等主题貌似已经“不合时宜”,但是在网络公共领域中,对鲁迅经典的“合理性”引用来抨击时事、对抗权威的言论比比皆是,这些都是文学场对现代文学经典的“同质化修辞”。
最后,新建文学场域对现代文学经典的修辞是一种“权力修辞”。电子传播活动在为我们带来精神享受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改善了社会的文化结构。对于文学经典来说,电子媒介不仅提供了与纸媒不同的表意系统,重要的是它重构了政治思想、经济利益、美学体验之间的形式关系。它在文学场域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并依仗它特有的全球化、市场化的媒介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形成了“媒介意识形态”。在这样的文学场中必然会出现,形式僭越精神、方式驾驭目的、工具理性支配价值理性,在此,媒介对文学的借用、包装以及控制甚至成为建构文学经典的一种手段。例如,《卧虎藏龙》作为一部现代通俗武侠小说,并没有被纳入现代文学经典的范畴,但是它的知名度和文学地位却因影视改编的成功而大大提升。李安对《卧虎藏龙》的电影改编,将原著的情感理念、伦理道义融入至中国特有的古典美学、东方神韵中。该影片一举拿下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等4项大奖,这无疑是广大华人影迷的骄傲和自豪。实际上,李安的《卧虎藏龙》,与其说是将武侠精神、东方神韵、哲学沉思融合、诠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如说是新文学场域的权力修辞满足了西方人对中国武术、东方韵味、神秘色彩的百年臆想。长期以来,中现代文学中的通俗文学一直游离于意识形态话语之外,更是远离“精英”“经典”的范畴,从文学到电影,不仅是从文字到影像的变化,更是在各个场域权力作用下,现代文学媒介化生存、全球化接受的一个过程。大多数学者都从媒介特质、形式的演变出发,认为电子传播媒介消解了文学的经典性,而这仅是媒介权力修辞的一部分,媒介既然可以消解经典,同样也可以对世俗进行反拨,并打造其经典性。
结语:现代文学经典的价值持存
自新文学场逐渐形成以来,现代文学经典的价值系统在新的权力关系中不断延续与进化,特别是对张扬自由个性的价值选择方面更加凸显。体验人性关怀、强化感情诉求的取向可以说是对现代文学经典的此价值系统压抑已久的一种释放和补偿,但是现代文学经典的这一价值选择在新文学场域中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如果缺失了与其他价值体系相互作用与推进,则很容易在强大的媒介场所带来的开放性的思潮中,借助于后现代主义文化趋势走向极端——从补偿性释放到无节制扩张、从个性的张扬到欲望的放纵——现代文学经典价值选择的非理性和失范性将愈加明显。在此,重新整合现代文学经典的价值理论资源,应对电子媒介的介入,建构开放、多元的现代文学经典价值系统仍是当下现代文学场域重构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现代文学经典价值持存是在保持文学独立性的前提下,在经典性消解与修辞中实现的一个价值系统不断建构、完善的动态过程,这是一个对文学经典不断选择,精神价值导向不断尝试、超越的过程,而不是一个固定、唯一的正确的模式化结构。现代文学经典在变革中的文学场域中,既要适应社会主流趋势价值的需求,同时又要保持自身的价值独立性,既要主动介入时代社会需求,又不能一味顺应媒介潮流,应该在保持现代文学经典独立性的同时,在新的文学场域中重建文学与社会、文学与受众、文学与媒介的新的价值体系。
(责任编辑:孟春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