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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萨维尔:惊世骇俗的艺术创造者

2014-09-27巫晓疆

文艺争鸣 2014年4期
关键词:施暴珍妮弗洛伊德

巫晓疆

珍妮·萨维尔,1970年出生于英国剑桥市,1992年从英国哥拉斯哥艺术学院毕业。是英国乃至欧洲当代最活跃的女画家之一。目前,任教于英国华德美术学院。进入本世纪以来,她所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以泼辣凌厉的画风、充满挑战性的题材和在欧洲已多少不合时宜的写实手法,在欧洲画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评论界有的称其为小弗洛伊德(因其初期作品受弗洛伊德影响颇深),有的称其为女权主义者。但当我们深入解读她的艺术之后,会认为上述评价与她并不贴切。当我们将她的艺术放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大背景中去考量或审视时,一个独立鲜活、既具伟大特质、又有超凡人格,亦不乏平民意识的女艺术家,穿越了种族文化的迷障,清晰呈现于我们面前,并由此获得了我们的尊重与爱戴。

一、新写实语汇,西方写实绘画的又一制高点

西方绘画艺术,写实风格流传了西方画坛几百年。大约在17世纪,写实绘画渐近顶峰。在法国、意大利、比利时乃至荷兰等国,写实艺术大师林立。他们比肩接踵、各领风骚,开创了风光无尽的艺术天地。但当工业革命肇始,法国印象派横空出世,旋即引发了一场横跨20世纪的波澜壮阔的现代艺术运动。写实绘画作为传统保守的艺术象征,被冲击得一退再退,几无立锥之地。然而,现代艺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潮汐式起落,虽然层层叠叠、喧嚷呼啸、形色变幻,但多如过眼烟云,似乎并未真正植入人心。而写实艺术的一支血脉,却好似潜伏的暗流,时常溅起冲天激浪。如在法国早些年有巴尔蒂斯,美国有怀斯,近些年又有阿利卡、洛佩斯和直至去年才辞世的写实巨匠弗洛伊德。这些艺术大师虽都秉承相同的写实主张,但却并未完全隔绝于现代艺术。相反,他们上承古典,根须却无限延伸至现实的土壤中,从中汲取了无数的养料,孕育了各自风格迥异的写实艺术。

身处当代的珍妮·萨维尔,有幸成长于弗洛伊德的故土,并伴随度过了弗洛伊德的光辉暮年。在就读于艺术学院时,学院中尚存的经典气质的熏陶与弗式独特的艺术风格的滋养,使年轻的萨维尔内心的艺术种子开始萌芽。或许在此时,某种强烈的意识与情感驱使她决定开始进行新的写实艺术的冒险。1992年,年仅22岁的她创作出了第一件成功的作品《Branded》,在这件作品中,表现出了萨维尔惊人的写实艺术天赋,也奠定了她未来艺术的发展走向。这幅具有明显弗式艺术符号的壮硕的半身女裸画,因选取了仰视的角度而使人物变得尤为高大和强悍。女裸的左臂弯曲,粗大的左手通过结实的腕部联结,紧捏着腹部的一把堆积的脂肪;像布袋一样的乳房悬挂于胸前;因透视而变小的脸上,一双无所顾忌的眼神斜睥着你,暖橙与青灰的色调交错着;沉实的笔触围绕着人体结构有条不紊地铺陈着,显示出作者对欧洲经典写实技能烂熟于心。此外,在这件作品中,因视角夸大而变形的人物造型,平面化的背景以及倾向于主观的色调,这些形式元素表明,作者不拘于经典,在努力尝试传达与创造自身的风格与语言,以期完成对经典写实艺术的超越。而隐约浮现于女裸身体上的字迹,则使这幅作品愈发远离经典,回到了作者身处的现实当中了。

珍妮·萨维尔致力于新写实艺术的尝试,在进入21世纪后,开始逐渐脱离弗洛伊德风格的影响。她在作品中注入了更多的抽象化元素。如作品《Rubens Flap》,在这件作品中三个女裸好似胶片冲印般被叠压了在一起,交错部分被处理成几何状的切线与平面,其中两个女孩的头部似乎溶化了在一起。在另一件作品《Suspension>中,一挂被屠宰场宰杀后退了毛的白条猪,被作者施以通红的色彩。这明显是将表现主义手法融入其作品中了。而在作品《Matrix》中,一个男人横陈的裸体上,却长出了一对乳房,和被阉割过的近似女性的下体。这种对人体的错位表现,明显具有隐喻的观念传达,这应是当代艺术常用的表述方式。因此,珍妮·萨维尔的写实艺术从弗式风格到抽象艺术、表现主义艺术及当代艺术中,都获取了相当的养料为己用,使之逐渐发展为个性突显的新写实艺术,成为了欧洲画坛写实艺术的新标志了。

二、沉重负荷下的物质人类

珍妮·萨维尔的艺术目光,是牢牢盯注在人的身体上的。她在人的身体上所发现的东西远远超出过去和当下表现同类题材的艺术家,包括弗洛伊德。弗式笔下壮硕的女体,仅是画家画室的模特,是画家描绘的客观外在。而萨维尔笔下的女体,更像是女体——她们融进了大自然,也融进了画家本身。这些女体脱去了以往同类艺术作品中所传达出的那些美好的特质,从内而外地走向了那些美好的反面:成为了一些几乎废弃的、无可救药的丑物。她们拖沓着难以支撑的肥大身躯,或者干脆永远躺下,似乎这样就会不再将其不堪的肉体暴露于街市的阳光下。在作品《Fulcrum》中,三个横陈的女体被扎捆着挤在了一起,她们巨大而疲惫的身躯无力挣脱。青白色的肉体远端看去,好似一座被开采过了的遗弃的石灰矿,亦犹如被弃荒野的充气皮囊。她们唯能使人感动的是那种英雄垂暮的气息,和散发出的颓废美感,以及因物质的超载而轰然倒地的悲壮。西方绘画对物质的量感追求在这里被登峰造极地再现了。目睹此景,不禁使人联想到女体,或母体,她们和大自然那么贴近,有时甚至会彼此融合。母性的生产和大自然的孕育如出一辙。她们在萨维尔的笔下,被沉重的肉身拖累得如此不堪,这仅仅是作者的笔下游戏,还是人类自身的缘由,导致她们跌倒在行进的迷途呢。她们倒下的那一瞬与萨维尔笔下的另一生灵——被丢在台案上等待切割的白条猪类,何其相似。呜乎,但愿这悲凉又有些荒唐的一幕,仅仅是上演在珍妮·萨维尔的画布上,而非在活生生的现实中。

三、变异,与精神和肉体同在

无论是站立有如纪念碑状的壮硕女体,还是倒卧近乎瘫痪的肥大身躯,她们公示的都是一种病态的、人们着力掩饰的自我状态。虽然在生活中看似丑陋,但在艺术中呈现,因其量感、强大;因其颓废、没落,仍然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对壮硕的女体的描绘与表现,是可追溯到人类最原始的艺术之中的。或许在人类的基因中,始终存在一种对壮硕女体的敬畏之感,是因为她们的哺育与生产,带有某种神秘的自然力量吧。在现当代艺术中,毕加索、马约尔、博特罗、弗洛伊德等辈,都曾虔诚、执着地表现过她们。也许正因如此吧,善于发现的珍妮·萨维尔的艺术脚步,不愿意再停留在这块已被开发过的艺术之地,她的目光,转向了人体更为触目惊心、更为病态,甚至残酷的部分,且毫不留情地将其昭示于众。endprint

在作品《Matrix》中,人类的悲剧不可避免地上演了。一个雌雄同体的人赤裸在人们面前。只是这个有着男人头部的人的下体,还未完全女性化,这个人(这里无法用“他”或者“她”来描述,因为目前汉字还未造出对双性人的直接称谓)在等待着医生彻底完成“他”向“她”的转变。在现实的当下,每天都可能有无数个“她”或者“他”在等待这样一个神圣的时刻,以期迎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幸福未来。但在一个有肯定性别的人看来,“她”或“他”的幸福程度,取决于“她”或“他”对幸福指数的估价。

在作品《Passage》中,有着女人头部的“她”的下体,则同正常男人的完全一致。“她”镇定自若地将这一切呈现于人们面前,看来一切都那么自然,似乎完全没有问题。“她”似乎并不需要改变,至少在目前认为一切皆好。

在人类身体中产生的双性现象,完全是由造物主给人类开的一个玩笑,但却是一个残酷的玩笑。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现实当中,双性人,或者有由一个性别转向另一个性别倾向的人,却在急速增加。有媒体报道:“西方国家变性人越来越多令法官束手无策”,还有更耸人听闻的统计数字:“俄罗斯专家预言,百年后变性人将占人类总数的5%”。人类在肉体上的双性现象,其显现的是人类存在于自身众多对立矛盾中极为极端的一对,它通过物质的方式呈现。在人类,更多的对立矛盾是潜伏的,比如精神上的矛盾对立,在无法调合时,是无法治愈的,结果只能是导致精神分裂。在人性中,善与恶的矛盾,在其无法调合时,比雌雄共体来得更可怕。当偏执的人格与恶胜出时,如果集中体现在某些强权者的身上,那将是人类的灾难。

从艺术的角度看,珍妮·萨维尔对变异身体的表现,似乎是一个问题。在上述两幅作品中,作者以一贯的直露风格,坦陈了变异者的身体。她描绘得逼真流畅,在技术上毫无障碍。但是在其艺术表现上,作者似乎未倾全力,她更关注的似乎是题材本身。因此,在这二件作品中,观者的眼球受到了刺激,它们引人关注,被人讨论,甚至遭人诟病,但是就其绘画性而论,以及它们传达出的审美效应,或对观者心灵产生的激荡上,都稍逊于她的其他作品。

四、施暴与受虐

或许作者自己也意识到,对表现这些双性人的作品,不足以直达她内心期望热切传达的情感的底部。她需要重新寻找能够点燃她内心炽热火焰的新的燃点。恰在此时,在她时常关注并光顾的医院候诊室里,她发现了新的火种。在作品《Rc-verse》中,我们能够真切体会到燃烧作者艺术激情的是什么。在这幅大约5平方米的大画面上,仅画了一个少女侧卧的脸。但这确是一张在美术史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特别的脸。它与“少女”这个称谓是如此的不相称,但她确是一位少女,一位被施暴的妙龄少女。作者用她善用的赭红色调,把这个被打翻嘴唇、因肿胀充血而有些扭歪的脸,塑造得如同雕塑般浑厚而结实,甚至我们似乎能嗅到从那因创伤而无法合拢的口中,呼出的带着血腥的喘息。少女无助的眼神盯着你,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在盯着你,无法回避。

在另二幅尺幅相当的作品中,这次被施暴的是二位男子。一位眼部被重创,只能用一只尚能勉强睁开的眼睛注视着你。另一位则是半侧脸受伤,在鼻子周围布满污血,一只眼失神地低垂。二位受虐男子的大脸充塞在血布上,画面弥漫着紧张、压抑与痛苦的气氛。在作品《Torsoz》中,在大约十平方米的巨幅画布上,画着一头已被割去头部、后腿吊挂的屠宰的猪。它的腹部有着巨大的裂口,显然五脏六腑已被掏空,正等待着下一步的切割,然后通过超市走上我们的餐桌。这一次不同的是,被施暴的是猪类。无须再例举,巨大的画幅,受虐的生灵。珍妮·萨维尔激情燃烧的作品,是为了爽,还是为了炫,为了展示血腥呢,其意何为,观者自己揣度吧。

自有人类以来,就有掠夺,就有暴力,就有施虐与受虐。作为一个文明人,一个女人,她选择了自己对待野蛮与暴力的方式。或许因此有人称她为女权主义者,但就寻常人看来,她就是一个女人,做了一个女人当做的事情。

五、耶稣垂目下的巨大悲悯

肥胖者、双性人、被施暴的男人和女人,屠宰的生灵;还有文中未被例举到的:连体人、插着鼻管的病男孩、歇斯底里的妇人……珍妮·萨维尔的笔下,一览无余的皆是遭受肉体拖累与折磨,无奈、无助、甚至绝望的人。简而言之,他们都是病人。在西方绘画史中,确有不少的艺术家,不同程度地表现过人的病态、病体及受虐。如我们所熟知的耶稣受难,那被钉在十字架上血淋淋的场景,以及精神苦痛,如蒙克的《呐喊》、凡高的《割耳后的自画像》。也有描绘侏儒和残体人的,如维拉斯贵支,哈尔斯以及怀斯的作品。但是像珍妮·萨维尔这样执着描绘这类题材的,在西方美术史上,上下例数,仅此一人。珍妮·萨维尔的艺术,初始品读,可谓满纸暴力,口味颇重,且充斥着异样的刺激。可当我们在刺激之后,确有感到一股震撼心灵直抵精神深处的力量穿过,使人振聋发聩。在西方的艺术传统中,一直有着表现人的精神苦痛、宿命以及悲剧的特征。在西方的宗教中人被认为是带罪之身,是魔鬼撒旦的潜伏所。西方的心理科学也认为:“一切动物中只有人是互相残杀的……随着文明的发达,人越来越互相残杀。因此。嗜杀并不是人类共有的本能,而是文明所产生的一个恶果。”洛仑兹在《论侵犯》一文中也写到:“具有强烈破坏性的侵犯力量,到现在还是人类遗传的一种邪恶本质……不幸的是许多现代人仍旧把这种‘美德看作理想的东西”。

在珍妮·萨维尔的艺术中,我们发现了西方文明下人性的另一面赤裸裸地存在。感觉到人的本能在不停地咬啮着文明的外套,似乎想将它撕破,从而放纵自我,为所欲为。西方现代心理学研究还表明,被施暴的人,最渴望的就是再向别人施暴。“施暴一受虐在生命冲动与死亡冲动之间实现的共冲动反馈,使受虐与施虐不可能独立存在。它们必然在一个人身上共存。”人类,或者是整个动物界,和平,似乎只是战争的喘息期。在和平年代,在那些善于争斗的种族里,在某个生理周期,那里的人,会强烈地渴望暴力与血腥。这也许就是耶稣宁愿让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让嗜血者满足他们的嗜血欲望,也不愿看到他们相互间的屠戮。

在珍妮·萨维尔作品的背后,我们似乎能感觉到有一个闪着银光的十字架在晃动,能看到耶稣悲悯的目光,能听到耶稣深沉的叹息。我们好像见到珍妮·萨维尔伫立在她画前的背影,她正将一大块一大块浓烈、稠厚的油彩,夹带着她自身的狂热,奋力掷向洁白而阔大的画布。

(责任编辑:张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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