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开甲:“深入虎穴”的“核司令”
2014-09-22孟兰英
文/孟兰英
2014年1月10日10时,北京人民大会堂。一位96岁高龄的老人登上了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领奖台,成为国人瞩目的“明星”。这一刻,距离让炎黄子孙扬眉吐气的“东方巨响”响起的时刻——1964年10月16日15时,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这位老人就是中国核武器事业的开拓者、中国核试验科学技术体系创建者之一、“两弹一星”元勋、中国科学院院士程开甲。
名校教育夯实大科学家底蕴
1918年8月3日,程开甲出生于江苏吴江盛泽镇一个商人家庭。1931年,程开甲考入浙江嘉兴秀州中学,这所教会学校培养了包括陈省身、李政道在内的10位院士。在此,他接受了6年具有“中西合璧”特色的基础教育和创新思维训练。
1937年,程开甲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浙江大学物理系的“公费生”。在这所被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博士誉为“东方剑桥”的大学里,他接受了束星北、王淦昌、陈建功、苏步青等大师严格的科学精神的训练。
1946年,经李约瑟推荐,程开甲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奖学金,来到爱丁堡大学,成为了被称为“物理学家中的物理学家”的玻恩教授的学生。新中国成立后,程开甲决定回国。许多同学劝阻刚获得博士学位的他留下来,但导师玻恩却对程开甲对祖国的赤诚之心表示了理解。不过,在1950年程开甲返回祖国时,玻恩坚持亲自为他送行,透露出了他内心的那种不舍之情。
从秀州中学、浙江大学再到爱丁堡大学,程开甲在开明开放的教育环境中,在名师名校的教育熏陶下,夯实了他日后成为大科学家的深厚底蕴。在献身核事业的几十年间,程开甲没有公开发表过论文,但他的学术研究却是硕果累累。
20世纪40年代,程开甲用量子力学理论证明了狄拉克提出的“狄拉克方程”在自由粒子条件下的正确性;五六十年代,他率先在国内开展了系统的热力学内耗理论研究,出版了我国第一本《固体物理学》教科书;80年代,他进一步发展、完善了高温和低温超导普遍适用的超导双带理论,出版了两部专著;90年代,他提出并建立了系统的“TFDC(托马斯—费米—狄拉克—程开甲)”电子理论,并将它应用于金刚石触媒、纳米管生成、薄膜大电容等方面的研究,取得了有价值的成果。
为中国核事业“消失”数十年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一段极不寻常的时期。面对严峻的国际形势,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审时度势,作出了研制“两弹一星”的英明决策。
1960年夏,经钱三强点将,身为南京大学教授的程开甲走进了核武器研制队伍,从此,他在科学界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在我国原子弹研制初期,程开甲被任命为核武器研究所副所长。1962年上半年,我国原子弹的研制工作露出希望的曙光。为加快进程,钱三强等领导决定,进行核试验准备和技术攻关。1962年夏天,程开甲成为我国核试验技术总负责人。此后,他主持设计了第一颗原子弹百米高铁塔爆炸方案。1963年,他前瞻性地筹划了核武器试验研究所的任务、队伍、机构。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1700多台(套) 仪器全部拿到测试数据。据资料记载,法国第一次核试验没拿到任何数据,美国、英国、前苏联第一次核试验只拿到很少的数据,而我国首次核试验中,97%的测试仪器记录的数据既完整又准确。
此后,程开甲在核试验任务中又不断取得新突破。
1966年12月,我国首次氢弹原理性试验获得成功,程开甲提出,塔基若干米半径范围内,地面要用水泥加固以减少尘土卷入,收效很好。1967年6月,第一颗空投氢弹试验成功,他提出改变投弹飞机的飞行方向,保证了投弹飞机的安全。1969年9月,首次平洞地下核试验成功,他设计的回填堵塞方案,实现了“自封”,确保了试验工程安全。1978年10月14日,中国首次竖井地下核试验获得圆满成功。随着地下核试验技术日趋成熟,1980年后,我国不再进行大气层核试验,试验全部转入地下。程开甲当年关于核试验由大气层向地下转移的主张,不仅解决了大气层实验无法解决的许多核技术难题,也使我国的核武器研制和试验避免了可能出现的被动局面。
从1962年筹建核武器试验研究所到1984年离开核试验基地,前后22年里,程开甲先后成功筹划、主持了30余次各种类型的核武器试验,被称为中国的“核司令”。但是,直到1999年9月18日,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表彰大会,授予他“两弹一星功勋”勋章时,程开甲才从幕后走向了台前。此时,距离他走进核武器研究队伍,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
进入爆心的“纯粹科学家”
许多人谈核色变,说核是魔鬼,但每次开展核试验,程开甲都会亲身到最艰苦、最危险的一线去检查指导。他多次进入地下核试验爆后现场,爬进测试廊道、测试间,甚至到过最危险的爆心。
在首次地下核爆炸成功后,为了掌握第一手材料,程开甲决定进入地下爆心进行考察。到原子弹爆心作考察,在我国前所未有,在世界试验史上也没有先例。为了获取准确真实的数据,程开甲勇敢地穿上防护衣,戴上口罩、手套、安全帽,和几百名工作人员一起,冒着4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向已被爆炸波挤扁的洞口前进。他顾不上自己身体吃了多少剂量辐射,抓紧时间查看着试验中所出现的情况。通过仔细观察、取样、测试,他获得了许多第一手的珍贵资料和数据。程开甲说,“深入虎穴”观察到的地下核试验的许多现象,与只听汇报的感受大不相同。每次进洞,都会有新收获;每看到一个现象,都会增加对地下核爆炸现象和破坏效应的感性认识。
程开甲对工作的这种科学严谨的作风是一以贯之的。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程开甲始终主张和坚持按科学规律办事。第一次核试验前夕,挖好的一条又一条电缆沟从核爆中心铺向各个测试点,一贯严字当头的他经过周密分析后提出:应向所有的电缆沟铺垫细沙子。这需要动用数百辆汽车,是个不小的工程。有的同志说“没有必要这样干”,程开甲则坚持自己的主张。问题被反映到中国核试验基地首任司令员张蕴钰那里,张蕴钰说:“按程教授的意见办。”他曾给程开甲作过这样的评价:“程开甲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对此,后来的核试验基地司令员白斌也深有感受。
有一次,程开甲设计了抗电磁波干扰的全屏蔽槽,遭到了包括白斌在内的许多人的反对。有人劝他说:“人家是司令员,你不要再和他争了,出了问题由他负责。”而程开甲则坚定地说:“我不管他是不是司令员,我只看讲不讲科学。要保证安全,就得按要求进行屏蔽。”最终,白斌完全采纳了程开甲的意见。后来,这种方法在以后的测试中一直沿用了下来。
时光如流,岁月如歌。如今,程开甲已是96岁的耄耋老人。每每想起在核试验场区的生活,程开甲总是充满感怀,因为那里有他付出的心血,有他事业的辉煌,有他充满激情的岁月和挥之不去的眷念。提到此次荣获最高科技奖,程开甲低调地说:“我只是代表,功劳是大家的。功勋奖章是对‘两弹一星’精神的肯定,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是对整个核武器事业和从事核武器事业团队的肯定。我们的核试验,是研究所、基地所有参加者,有名的、无名的英雄们,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