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的矛盾与拉尔森的宿命
2014-09-21王亚妮
摘 要:作家的创作既是个人思想的流露,也受到当时社会状况的制约。在《海狼》中,杰克·伦敦塑造了一个身体和智力都超越常人的形象,但是,那个时代需要的不再是强大的个人。在工业文明影响下,人与人之间需要相互关爱与合作。所以,强者拉尔森的宿命就是永远葬身大海。
关键词:《海狼》 人性 强者
1903年,《野性的呼唤》出版并获得了出版社和读者的一致肯定,杰克·伦敦也获得了自己梦想的声誉和利益。为了维持已经获得的一切,他需要写一部与《野性的呼唤》同样受欢迎的作品,1904年出版的《海狼》便是这一努力的结果。这部作品的主人公海狼拉尔森具有人类可以想象的一切优势——强壮的身体、强大的大脑和可以摧毁一切的意志。在大海上,他是可以与自然正面对抗的“神”,是可以驾驭“幽灵号”的船长。然而,现代学者范·魏登的出现动摇了他不可战胜的地位,而装有现代武器的“马其顿号”的出现则使他永远失去了海上强者的地位。作者杰克·伦敦也不得不在大肆标榜拉尔森的“神性”之后依依不舍地让他陨落,最后在范·魏登的人性光辉中,让这位撒旦回归自己的家园——大海。从而让人性的光辉照亮无际的大海。
一、海狼拉尔森的强大与残忍
杰克·伦敦的作品大都与其经历有关,《海狼》便是他“在做水手时,一次七个月的海上航行的叙述”[1]。作品中拉尔森出生在一个海边小岛上,由于贫穷,他和哥哥从小就像石头缝里的种子一样,艰难地生长着。不到十岁时他就在船上工作了,他做过从小厮到船长的所有活。艰难的生活和所经历的痛苦使得拉尔森形成了自己的生命哲学:只有强者才可以活着,才可以统治别人。在这个过程中,拉尔森一步步地使自己便成了一个强者,也成了强大而残暴的“海狼”。
拉尔森的强大既表现在其体力方面,也表现在脑力方面。叙述者范·魏登首次见识拉尔森的力量是在他一只手将一颗土豆捏碎之时,后来当拉尔森一个人在水手舱中将几位水手打倒并全身而退时,他也就不觉得意外了。然而拉尔森力量最直接的表现却是在“幽灵号”遇到暴风雨后。在经历了几次沉浮之后,叙述者描述道:“这回她(幽灵号)潜入水里好几秒钟,……就连高过船腰很高的舵楼都几次收到淹没和冲刷。……然后,舵楼又会露出水面,海狼拉尔森的肩膀和手臂又会露出水面。那手臂抓住舵把,让船按照他的意志所规定的路线行驶。他自己就是地上的一个神,他摆弄着风暴,把扑上来的浪头甩掉,驾驶着波浪追求着他的目标。”[2]这位“地上的神”让“幽灵号”在暴风雨后继续航行在无边的海面上。但是这一成功并不仅仅因为拉尔森的超强体力,也因为他超强的脑力和智力。
范·魏登第一次踏进拉尔森的特别间收拾床铺时,靠床的书架让他吃了一惊,他“注意到了像莎士比亚、丁尼逊、爱伦·坡和狄·昆西这样的名字;还有以廷德尔、扑洛克托和达尔文为代表的科学著作;也有天文学和物理学的代表作”[3],这些知识的积累使拉尔森可以在风云突变的大海上生存下来。他发明了星象航海仪,并认为,有了这个,就连几岁的小孩也可以在海上航行。也是因为这些阅读,他才在无边的海上与范·魏登高声辩论,从而动摇了这位学者几十年来形成的思想。而拉尔森之所以成了一个崇拜强者的“海狼”,也源于他所阅读的这些书籍。
正是由于自身强大的体力和智力,拉尔森拒绝一切挑战,并不失时机地展现着自己的这些优势。小说开头,大副死了,拉尔森提拔了一位桨手做大副,又命令舱房小厮里奇接替桨手位置,可是里奇不接受,在拉尔森的第二次命令之后小伙子还是没有遵从,拉尔森“一蹦六英尺,跳过甲板,一拳揍进来对方的肚子。……那小子身子一蜷,软软地裹在拳头上,像是布裹在棍子上。”[4]事后,拉尔森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是:生命就像酵母一样,大的吞掉小的,如果不想被吞掉,就要成为最大的那一块。这是让杰克·伦敦最为痴狂的进化论思想,然而,这一思想之所以在伦敦的作品中得到大肆宣扬,与他自己的成长经历是分不开的。
二、杰克·伦敦对强者的崇拜
在杰克·伦敦的作品中,“狼”是强者的象征,成名之后,他斥巨资为自己建造“狼舍”。他还为自己设计了一枚狼头图章。这都是他对强者崇拜的表现。分析原因,这种崇拜首先源于伦敦在成名之前的穷困生活,其次是当时社会环境对他影响的结果。
根据《马背上的水手》的描述,杰克·伦敦从小就受到了继父约翰·伦敦的影响,他忠厚老实,“热爱家庭生活”[5],想尽办法让一家人过得舒适。而他的母亲浮躁,多情善感,喜怒无常[6],最终使一家人一次次在享受短暂平静生活之后不得不搬到另一个地方寻找生机。所以,上中学时杰克就开始打零工。奥克兰是一个海边城市,工作之余,杰克常常一个人在海边溜达。最终,十五岁的杰克成了劫耗贼,并拥有了自己的船。十七岁,他便随船出海捕海豹。回家后,将挣的钱交给母亲。同时,他自己必须帮助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接触了各个阶层的人。他到过北疆,也在大路上流浪过。而这一切在日后都成了他创作的源泉,同时也成了决定他创作思想的因素。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正经历着工业社会的大变革。边疆封闭之后,美国人修建了横贯大陆的铁路,把生产资料运送到发达城市。1893年在美国芝加哥举办了世界博览会,为美国人打开了了解工业技术的一扇大门。就像齐夫所说:“当时时髦的是:在火车头的一边吊达尔文,另一边吊《圣经》,飞驰在一条永远不会破产的铁路上。”[7]虽然铁路业不会破产,但是工业的发展却导致了很多失业个人,他们组成失业大军向政府请愿,伦敦也加入了这一队伍,过了一段流浪生活,还因此被捕入狱。在这段流浪生活之后,伦敦的认识改变了。在这之前,他以为流浪都是一些酗酒或不愿工作的人甘愿采取的一种生活方式,之后,他才认识到,流浪者之所以流浪是因为虽然他们想要工作,社会却无法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因为比他们更适合的人和机器已经取代了他们的劳动。这一发现让一贯乐观的杰克·伦敦认识到社会的另一面,也确定了他要继续接受教育、不以劳动为生的人生目标,从而成为可以自己做出选择的人,而不是被社会左右的弱者。endprint
三、人性的光辉对强者的战胜
每位作者的创作都是作者的个人感情与当时社会状况博弈的过程。杰克·伦敦的生活经历给他带来了两个结果:对弱者的同情,对强者的崇拜。这两个主题一直贯穿在他的作品中。社会主义题材的作品是他对弱者态度的表现,而《海狼》便是对强者崇拜的代表作品。它之所以能够获得大量读者,一方面是因为《野性的呼唤》的成功和出版社的宣传使读者对杰克·伦敦的新作品有所期待,更重要的是它迎合了世纪之初人们的心态。
内战之后的美国,工业大幅发展,财富日益积累。而这些发展也给社会各个方面带来了危机:大量的财富集聚在洛克菲勒、卡耐基这样的少数财团手中,而大多数工人们的生活却异常糟糕。“他们在不安全的环境中长时间地工作;他们可以随意被雇佣或开除;他们的工资可以因为工厂效益不好而随意被降低,…… 但是他们却完全依靠这些工资生存。”[8]同时,城市人口的迅速增长导致城市基础设施无法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美国在社会各个方面推行了改革,历史将其称为1890-1920年的进步运动。到20世纪初,《海狼》被创作并发行时,进步运动也已进行了十余年,人们正努力改善这个国家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不利影响。他们也看到了社会所取得的进步。所以在这个历史阶段,人们虽然还会怀念崇拜孤独而强大的个人英雄时代,也憧憬着一个所有人共同努力创造并共同拥有一个美丽国家的梦想。所以,《海狼》前后两部分的巨大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
对书籍的热爱从小就伴随着杰克·伦敦。1859年,《物种起源》出版发行,十几年后将适者生存理论运用于社会发展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也开始兴起。读到达尔文和斯宾塞的时候,杰克·伦敦对人生和社会的很多困惑似乎都得到了解释。而尼采的作品则让他找到了解决这些困惑的方法,那就是“超人”。这种在思想和智力方面都超群的人,成了拯救芸芸众生的希望。他将这些钟爱的理论都体现在了拉尔森的身上。
《海狼》中,杰克·伦敦把拉尔森刻画成了一个完美的形象:超群的外貌、体力、智力;虽然历经沧桑却依然拥有婴儿般的单纯;浑身散发着神性的光辉。他是前工业社会的英雄。崇尚人的原始力量,遵从人的本性欲望。在大海上,他是“适者”,是达尔文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的证明。他的强大使他理所当然可以随意处理那些弱小的“酵母”。但是,在新世纪,再强大的个人都将注定是要失败的,当代表现代文明的汽船“马其顿号”出现之后,“海狼”时代的终结就不可避免了。他被自己的船员背叛,他的“幽灵号”也被完全破坏。与此同时,另外一种力量在不断强大。它的基础是合作,友爱和人性的关怀。它就是范·魏登和莫德所经历的一切。
拉尔森被风浪带到了范·魏登和莫德所在的港湾,但此时的“驼子”已经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拉尔森的残暴赋予了他强壮的身体,而对莫德的爱更使他成为可以战胜一切风暴的“强者”。他与莫德一起猎取海豹,搭建茅屋,这种合作使他们在荒岛上生存了下来。虽然拉尔森再三破坏,也是通过这种合作,他们最终把幽灵号改造成了自己的船离开荒岛并获救。
在这一努力的过程中,拉尔森竭尽所能地破坏着他们所取得的一切进步。但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海狼昔日的残暴和今日的虚弱而残暴地对待这个身体日趋衰落的撒旦,而是给了他最真诚的关怀,让他在痛苦中感受到了关爱,让人性的光辉掩盖了那孤独残暴的神性光辉。最终,海狼拉尔森带着一颗自由的灵魂永远留在了海洋中。至此,杰克·伦敦最终放弃了孤独的个人强者,让合作、友爱的力量战胜了强大的个人主义,让人性的光辉照亮了冷酷的世界。从而也给了对社会失望的人们一种希望。
四、结语
《海狼》在出版之后,得到了掌声,也遭遇了批评。得到掌声是因为它“具有作为文学经典的所有要素: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成功的人物塑造,故事背后的哲理和故事本身的象征力量”[9]。而遭到了批评最大的原因在于他让一个光辉的神性形象让位于维多利亚式的爱情故事。然而他之所以在当时获得大量读者也是由于这两个原因。拉森的形象,满足了人们对前工业时代的怀念,矫揉造作的爱情是当时社会流行的文学形式,而故事对合作友爱力量的强调,对人性关怀的呈现则满足了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本文属于天水师范学院校级科研项目阶段成果。)
注释:
[1]King Hendricks & Irving Shepard:Letters from Jack London,New York:The Odyssey Press,1965,P139.
[2][3][4]杰克·伦敦著,孙树理译:《野性的呼唤》,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205页,第113页。
[5][6]欧文·斯通著,董秋斯译:《马背上的水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第13页。
[7]拉泽尔·齐夫:《一八九O年代的美国》,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9页。
[8]Winthrop D.Jordan & Leon F.Litwack:The United States, New Jersey:Prentice.
[9]虞建华:《杰克·伦敦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03页。
(王亚妮 甘肃省天水师范学院 74100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