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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孔子的“储藏”之“隐”

2014-09-21王育婧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3期
关键词:卫灵公储藏朱熹

摘 要:向来被认为积极入仕的孔子确亦有“隐”的思想。细审孔子之“隐”,其思想与庄子等避世的“躲藏”之“隐”是有区别的,孔子之“隐”为“储藏”之“隐”。孔子不仕而隐在于孔子志于己道,孔子的人生追求便是贯彻自己修己安人的仁礼之道。

关键词:孔子 “储藏” “隐”

积极入仕的孔子其实确亦有一些“隐”的思想。“隐”即“隐藏”,细审孔子之“隐”实为一种“储藏”之“隐”,孔子的“隐”不像庄子等后代隐士那样的“躲藏”之“隐”。“储藏”之“隐”是无可奈何地藏起来,等待并寻求被用;“躲藏”之“隐”是唯恐避之不及地藏起来,远离并害怕被用。

一、“隐”之思想

“隐”之思想与隐者有关。先秦典籍中有些寓言等记载尧舜时就有了隐者,但可能为托古之词,《论语》中的楚狂接舆、荷蓧丈人等的记载应较为可信。广义的“隐”为“隐者”之“隐”,除了不仕还包括避世。狭义的“隐”即指隐士之“隐”。“隐士”之“隐”指士之主动不仕。

春秋战国时期,作为知识阶层的“士”阶层开始兴起并发展。“士”由最初的低层贵族地位逐渐下降,士庶合流而进一步成为“四民”(士、农、工、商)中最高级的庶民。春秋晚期,“士已不复如顾炎武所说的,‘大抵皆有职之人。相反地,士已从固定的封建关系中游离了出来而进入一种‘士无定主的状态。这时社会上出现了大批有学问有知识的士人,他们以‘仕为专业,然而社会上并没有固定的职位等待着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于是便有了所谓‘仕的问题”[1]。“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微子》)[2],“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孟子·滕文公下》),无论是贵族的士还是庶民的士都是要仕的,士有能力而又主动不仕称为“隐”。作为士的孔子却有着不仕的“隐”的思想。

二、孔子“隐”之思想

孔子是有过几次辞官不仕经历的。“齐人馈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微子》)尹氏曰:“受女乐而怠于政事如此,其简贤弃礼,不足与有为可知矣。夫子所以行也,所谓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者与?”[3]“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卫灵公》)尹氏曰:“卫灵公,无道之君也,复有志于战伐之事,故答以未学而去之。”《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4]

以上三则记载中,孔子离职的原因分别是:季桓子沉于女乐而不问政事,无道之君卫灵公关注武事(这与孔子主张的仁礼之道相悖),季氏不守礼且当时的其他官员亦多离正道。所以可总结孔子不仕是因为邦之当权者昏庸腐化,不重孔子主张的仁礼之道。

孔子入仕绝不是为了俸禄,他讲“君子谋道不谋食”(《卫灵公》),说明孔子更重视道而非衣食与钱财,入仕是为了使自己的道得以实现,而自己的道不行时便不仕。“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公冶长》)“子欲居九夷。”(《子罕》)朱熹注:“东方之夷有九种。欲居之者,亦乘桴浮海之意”;孔子又讲“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先进》),朱熹注曰:“以道事君 者,不从君之欲。不可则止者,必行己之志。”事君入仕在行己之志,即行自己的道。若不能实现就不仕而隐。

“以道事君”的孔子在邦无道与己道不行时,不仅是行动上离职不仕,而且心理上也认为,入仕做官是一种耻辱。“宪问耻。子曰:‘邦有道,榖;邦无道,榖,耻也。”(《宪问》)又“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泰伯》)朱熹注曰:“世治而无可行之道,世乱而无能守之节,碌碌庸人,不足以为士矣,可耻之甚也。”这亦可见孔子对自己道的坚持。

也因为以道为志,孔子对“被用”或“不被用”不是以是否被授予官职为据,被用是要自己和自己的主张都被重用。邦无道是当政者不用仁礼治国,道之不行就是当政者不重用自己的主张。因此孔子不仕的原因:统治者不重用自己的主张,即己道之不行。在这个时候孔子认为应该“藏”即“隐”。“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述而》)“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卫灵公》)朱熹注曰:“卷,收也。怀,藏也。”孔子赞扬蘧伯玉在邦无道之时可以“藏”。孔子的“隐”实是无奈的、被迫的,主观上是不希望如此的。

再次,要想说明孔子的“隐”为“储藏”之隐,还需进一步说明孔子的“仕”,由孔子的心系天下积极主动的“仕”,我们不难看出孔子的“隐”是一种被迫的等待与寻求。

要明晰孔子的“隐”与“仕”需先区分孔子所讲的“无道”。孔子讲的“无道”包括两种:“天下无道”和“邦无道”。两者是有区别的,“天下无道”指“周无道”,“邦无道”指“诸侯国无道”。明白了这两种“无道”,便不会认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矛盾,“邦无道榖耻”与赞扬邦无道入仕之愚的宁武子矛盾。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季氏》)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周天子势微,诸侯国战乱不已,正是“天下无道”,而庶人议论。

孔子要在天下无道时“仕”,并且不会主动“隐”。对于避世的长沮、桀溺,“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微子》)朱熹注曰:“言所当与同群者,斯人而已,岂可绝人逃世以为洁哉?天下若已平治,则我无用变易之。正为天下无道,故欲以道易之耳。”恰是在这礼崩乐坏的时候,孔子要积极推行自己的主张,以求达仁复礼。

于是,在阳货的一番“怀其宝不可迷其邦”的入仕之教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阳货》)甚至在叛臣公山弗扰召时,历来反对僭礼的孔子“欲往”,并讲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阳货》)孔子讲假若有人用他,他将使周文王武王之道在东方复兴。此外,他周游列国,四处奔波,艰辛异常,都是为了使他的主张得到推行。

因此,当今天下无道,孔子认为必须要仕,而邦无道即自己主张的仁礼不被诸侯国的统治者重用的时候就隐。可见孔子的隐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如同美玉待沽、非悬而不食之匏瓜。“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子罕》)子贡问是把美玉藏在椟中还是找识货的商人卖掉呢,孔子说他是在等待识货者。当子路质疑其欲往谋反的佛肸处时,孔子解释道:“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孔子讲自己哪里能像匏瓜那样只是悬挂着而不给人吃呢。所以孔子的“隐”只是一种暂时的无奈的被动的“储藏”,是等待着遇时而仕的。

由此孔子自己的隐与仕,便是在天下无道之时积极入仕以己之主张救世,主张不被重用时则被迫不仕而隐,此时储藏着自己的才能等待明主的任用。“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季氏》)朱熹注:“求其志,守其所达之道也。达其道,行其所求之志也。盖惟伊尹、太公之流可以当之。当时若颜子,亦庶乎此。然隐而未见,又不幸而早死,故夫子云然。”伊尹、姜太公正是“储藏”之隐而待明君,后被重用。而颜子就仅仅是在“储藏”而未见。可见孔子自己的“隐”终究是为了“见”。

最后,对隐的态度,孔子是很中庸的,无可无不可。虽然孔子自己为了无道的天下游走于各邦,积极入仕,但并不能说他反对不积极入仕者。他是能够理解和欣赏隐者的。“贤者避世,其次避地,其次避色,其次避言。”(《宪问》)孔子这里把逃避污浊社会的人称为“贤者”。“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微子》)。孔子称赞伯夷叔齐为志而隐;柳下惠与少连虽降志辱身,但言语合乎法度,行为经过思虑;虞仲、夷逸逃世隐居,行为廉洁,被废弃也是他的权术。对此他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可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尹氏曰:“七人各守其一节。”即孔子看到“隐”也是有值得肯定的“一节”的。

总的来讲孔子的“隐”,对于自身,孔子是追求在这天下无道(礼崩乐坏)之时“仕”,即以己道救世,而当邦无道(诸侯国里自己的主张不被用)时被迫“隐”。“隐藏”实为“储藏”,储藏自己的才能以待明君,他自己若不是被迫是不会“隐”的。然而对于他人主动的“隐”的态度,他是能够理解并对有德的“隐”给予赞赏,如他称赞伯夷、叔齐的“隐”,其实是称赞他们的孝与悌。

三、孔子“储藏”之“隐”的根本原因

由前部分可知,孔子不仕而隐是因为要贯彻自己的道。而其“隐”为储藏之“隐”。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面对非理想的现实,孔子要复礼救世。孔子幼时便陈俎豆,设礼容,教弟子亦是约以礼。从小的学习,孔子对礼深信不疑,以周公为偶像,对礼知之深爱之切。

仪礼成之已久,到了孔子及其弟子的时代,“探寻仪礼的价值本原,进而寻找‘仁,即遵守秩序、尊重规则的心理与情感的基础”[5]。孔子为了“礼”而发扬了“仁”,并使得仁礼达到统一,仁是内容,礼是形式。遵“礼”已经被升华为崇高达“仁”。于是,孔子一生便以“仁”为行事准则和理想人格,以达“仁”为自己的人生追求。“仁”之道即忠恕之道,尽己推己。

孔子的人生追求为“仁”,要修己爱人。在这天下无道之时,孔子是以救世为己任的,这是自己为达“仁”而必须要做的。那么也就不难理解孔子的“隐藏”实际却是“储藏”,修养自己以求行仁,己道不行之时等待并寻求入仕行道的可能,以达仁的境界。

孔子的“隐”为储藏之“隐”,是他心系天下而又无可奈何、士志于道的表现,展现了孔子追求自我人格独立的精神。

注释:

[1]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页。

[2]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后所有《论语》引文皆出于此。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后所有尹氏、胡氏及朱熹注皆出于此。

[4]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914页。

[5]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61页。

参考文献:

[1]匡亚明.孔子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王育婧 河南开封 河南大学文学院 47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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