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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妍小说的女性视角

2014-09-21杨静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3期

摘 要:雷妍是20世纪40年代北平沦陷区的重要作家之一,其小说取材广泛:既有现代都市,又有田园乡村;既有上层显贵,又有市井贫民。但不管取材如何广泛,其创作总是贯穿着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对女性自身懦弱的审视以及对封建男权社会的批判,这也正体现了其创作的显著的女性文学特色。本文将从女性悲惨命运的申诉、女性自由意识的觉醒以及女性本体的审视三个方面来探讨雷妍小说的女性视角。

关键词:雷妍 女性命运 自由意识 女性本体

进入1990年代,大陆学者对沦陷区作家和作品的研究出现了一个高潮,借着这个高潮,对张爱玲的研究成为显学,对于苏青、梅娘的研究也都日渐深入,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至少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史,到现在还遗漏了一个雷妍,就像以前曾经遗漏张爱玲、苏青、梅娘她们一样”[1]。雷妍是北平沦陷区重要的女作家,其创作生命期只有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但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间,她出版了《良田》《白马的骑者》《奔流》《鹿鸣》《少女湖》《凤凰》六个小说集,还有很多小说和散文未收入集子,雷妍算得上是当时创作颇丰的作家。沦陷区文学是在整个中华民族抗日的总形势下的一个子文学区,身处这样一个受到异族的统治的现实环境,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文学作品有生存之路,雷妍和其他大多数的沦陷区作家一样,选择规避政治,转而通过描摹日常生活来言说当局不准说而自己想说且应该说的话。这对日常琐碎生活的关注就是对“人”的关注,且雷妍在关注“人”的同时更关注的是“女人”,这就使得我们在研究雷妍时,无法不研究雷妍笔下所表现的各式各样的女性以及其抒写女性是所选取的视角。

一、女性悲惨命运的申诉

雷妍的小说虽然题材广泛,体裁多变,但是始终没有脱离两性话题,其小说体现出了其对女性爱情、婚姻、职业和生存状态的真切关怀,从其作品中我们可以“听到中国妇女的呼声,这声音虽然软弱、脆细、无可依靠,然而则确是发自千万妇女的胸腑,这是真的中国妇女的呼号,毫无假借或做作”[2]。

雷妍小说所刻画的女性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旧式乡村女性,另一类是新式知识女性。雷妍清楚地看到女性一生的命运都被系在了爱情和婚姻之上,爱情和婚姻的不幸将导致女性一生的苦难。所以,她所给我们展现的两类女性的悲惨命运,其实就是这两类女性悲惨的爱情史和婚姻史,不过,新式的知识女性在遭遇爱情或婚姻的失败后,若选择勇敢地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则会较传统女性多经历一重悲惨,就是职业的失败。

旧式乡村女性因承受着男权社会的重压,加之几千年的封建礼教灌输给她们的思想,使得她们变得隐忍而愚昧,也使得压迫者的行为变得合情且合理。“牢固的封建父权宗法制度控制下的乡村,从来就不是女性的乐园,失乐园是男性独享的人生大悲哀,与女性无缘,与城市相比,乡村女性的生存空间更加狭小、逼仄,女性承受的来自男性的压迫与摧残更加严重,面对无处不在的性别压迫和歧视,乡村女性无处遁逃。”[3]《幽灵》中道貌岸然的父亲,为了让别人赞美他的高洁,就逼迫自己二十岁的女儿守节,并且残忍地囚禁没给自己生儿子的妻子,而这个被封建礼教洗脑的旧式女性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意识,并认为自己女儿拒绝守节而出逃是自己的耻辱,她无颜面对丈夫,于是就自觉地接受了囚禁令。《良田》中的林大奶奶年轻守寡,封建礼教的束缚使其没有勇气改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在忍受丧夫之痛和内心孤寂的同时,还要应付对自己垂涎已久的小叔子。为了避人口舌,她收养了一个儿子,但这个不上进的儿子却偷了她的钱财逃离了她,最终她在流尽最后的两滴泪后悲惨地离开了人世。而林大奶奶的弟媳林二奶奶的短暂一生,就是一部受尽丈夫欺凌折磨的悲惨史,最后她只能选择自尽来解脱自己。此外,《浣女》中的竹娇,《越岭而去》中的锁儿媳妇,《魁梧的懦人》中的王丽英,她们也是受到男权社会压迫和封建礼教禁锢的悲惨的乡村女性。在这压迫和禁锢下,乡村女性的地位是低下的,她们根本没有主宰自身的权利,封建男权社会提供给她们的选择就是接受和隐忍。又因为长期受封建礼教的熏染,所以这类女性通常不具反抗意识。因而,她们在面对自己的不幸命运时,多数是选择消极地忍受,有的甚至做起了压迫自己的封建礼教的维护者。而就算有部分乡村女性选择出逃,也是因为受到自己所爱男性的鼓舞,且出走后的命运如何,也是不可确定的,难保她们不再重蹈覆辙。

新式知识女性虽然受过新思想的洗礼,已经明确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争取幸福、自由的权利,但是她们所处的社会依然是一个充斥着封建守旧思想的社会,她们的一己之力无法改变整个社会的现状,她们无法抵御包办婚姻对她们爱情和婚姻的破坏,也无法让社会给予女性平等的社会地位和职业机会。又加之她们本身思想的缺陷,如她们一旦无法与所爱之人双宿双飞,便走向另一个极端,放弃对爱情和婚姻及其他的一切追求,为了报复和赌气嫁一个自己不爱之人,仿佛她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爱情和婚姻之上,此外,她们在面对爱情时,有时太过懦弱,有时又会因为同情而与他人结婚。因此,新式知识女性也没能逃脱旧式女子的不幸命运。《鹿鸣》中的竹韵在爱情和婚姻中遭受了巨大的磨难,最后她勇敢地走出家门,去追求自己的自由和事业,结果却发现凭着她的一腔勇敢根本无法在这个男权社会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只因她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似乎“社会的裁判是专为女性预备的”。《十六年》中的陈忆娥因其所爱的王大川接受包办婚姻娶了另一个女人,一气之下就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最后沦落到被丈夫抛弃的悲惨境地。《轻烟》中的方青只敢躲在信纸背后享受爱情的甜蜜,却没有勇气勇敢追求,最终因为自己的懦弱造成了爱情的悲剧。《黑潮》中的女主人公因同情心而嫁给了自己的追求者,婚后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婚姻的失败使得其毅然决然踏上了走向社会、寻找自我价值之路,结果仅工作了半年就失业了。《遥远的天边外》中何曼因同情嫁给了穆建业,错过了两情相悦的苗天宇,婚后穆建业不忠于婚姻而且脾气暴躁,最终二人离婚,何曼带着孩子离开,但孩子不久即夭折,当遇到丧妻的苗天宇时,他们却无法回到过去。endprint

雷妍巧妙地截取女性生存状况艰难的横断面,以此凸显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和命运的不幸,为我们展现了生存在男权和封建宗法制并重的社会中的女性的悲哀,抑或说是生命的悲哀和社会的悲哀。

二、女性自由意识的觉醒

雷妍从小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备受宠爱的家庭,这造就了其乐观开朗的性格,且毕业于新式学堂的父亲思想开明,主张儿女都要接受教育,所以雷妍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开朗的性格和良好的教育使得雷妍的自由意识特别强烈,一如其《号角》中所说:“我愿化成一只纤长的号角,不然就化成一只猛禽,那么凌空一飞,那么任意叫,那么自由。”[4]加之雷妍所处沦陷区特殊的政治、文化氛围,使得自由不仅是普通百姓,更是作家所渴望而不可及的。此外,作为女性,雷妍深刻地体会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自由的限制。鉴于以上三种原因,雷妍在其小说中着重展现了女性自由意识的觉醒和她们对自由的渴望。

《越岭而去》《前路》以及《白马的骑者》塑造了一系列生活在闭塞乡村中的女性。这些女性面对社会、家庭施加给自己的压迫和不公,最终摒弃了封建礼教的束缚,选择和自己所爱之人私奔,去寻找属于她们的幸福。小说通过私奔这一行为展现了乡村女性自由意识的觉醒。《越岭而去》中的锁儿媳妇抛下了她那还是尿泡孩子的小丈夫,选择和相爱的东柱私奔,“他们毫不迟疑地走去,向上,向上,越过玉虎岭走向一个新的境域”[5]。《前路》中的三妞因替父亲抵账而要被迫嫁给胡大爷的儿子狗剩,但她的内心又深爱着黑牛,且黑牛已经决意带其私奔,可是她又怕自己的出逃会给父母带来麻烦,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她最终选择和黑牛去开辟和创造他们自己的美好天地。《白马的骑者》中承受着村中人们流言蜚语的年轻寡妇小白鹿,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后,最终义无反顾地和东柱奔向了属于他们的辽阔平原。

不过三妞、锁儿媳妇和小白鹿的自由意识的觉醒,在某种程度上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她们多是在自己所爱男子的引导下才萌生了这种自由意识,最终选择私奔。相较而言,雷妍小说中知识女性由于受过新思想的熏陶,内心多具有自由意识,但是这种自由意识在她们生活稳定、幸福时,往往局限于恋爱和婚姻中,而关于追求自我社会价值的自由意识,则多是在家庭遭遇变故,幸福的生活被打破后才觉醒的。《林珊》中活泼、可爱的女大学生林珊在父亲破产后,自动放弃学业和爱情,选择离开“温室”,到现实社会中去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尽管其内心知道前路坎坷,但依然义无反顾。《奔流》中的田聪因齐大姐的从中作梗而错过了自己所爱的孟彬,选择和爱自己的王士华结婚,婚后王士华的专制以及田聪和孟彬那段情愫使得夫妻二人时常发生口角和误会,而其父亲又因不与上司同流合污而被降职。面对这一系列变故,田聪开始意识到自己应当和男人一样承担起家庭和事业的责任,应该向外发展,不应因婚姻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事业和自由。最后,田聪选择去法国留学,去实现自己的事业和理想。

然而,不论是展现乡村女性自由意识觉醒的《越岭而去》《前路》以及《白马的骑者》,还是描写知识女性自由意识觉醒的《林珊》《奔流》,雷妍在小说中都没有提及女性出走后的生活。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结局使得小说的深刻性远不及鲁迅的《伤逝》,但对生活在沦陷区的雷妍来说,这样抒写结尾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生活在沦陷区的女性,既要承受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还要承受异族统治者的种种压迫。这充满无限憧憬的结尾恰好体现了雷妍对自由的渴望和憧憬,同时还会给备受压迫的女性带来巨大的鼓舞和希望。不过,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和思考能力的女性,雷妍还是清醒地认识到了女性走出家门后必定还会遭受到诸多不幸,这在其小说《鹿鸣》和《黑潮》中有所体现。《鹿鸣》中的竹韵在逃出婚姻的牢笼后,希冀可以在社会中实现自己的价值。然而,尽管竹韵是一个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女性,但是男权统治下的社会并没有给她这个女人留下任何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黑潮》中的女主人公在无法忍受丈夫的性情后,选择离开家庭到社会上去工作,可是只工作了半年就被别人抢了职业。在《鹿鸣》《黑潮》中,雷妍不仅为读者展现了女性自由意识和自我价值意识的觉醒,更是告诉读者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女性追求自由和自我价值的道路必将是坎坷的。

三、女性本体的审视

雷妍的小说以申诉女性的不幸命运而著称,但在其申诉女性不幸命运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审视女性自身,展现女性自身的弱点。其小说中所展现的导致女性不幸命运的原因既有外部的也有内部的,外部原因是男权社会给予女性的压迫和禁锢,内部原因就是女性自身的弱点。这些弱点主要包括以下几点:面对压迫或追求爱情时过于软弱、怯懦;同情心泛滥;依附心理严重。

首先,面对压迫或追求爱情时女性过于软弱、怯懦。《浣女》中的竹娇面对婆婆的种种非人道的压迫,总是选择隐忍,她的一味软弱、隐忍使得其出生仅仅几个月的儿子悲惨地夭折。《良田》中的林二奶奶受尽丈夫的凌辱却不敢反抗,在求助娘家无果后,懦弱的她选择了自尽。《轻烟》中的方青在追求爱情时只敢躲在信纸背后享受爱情的甜蜜,她的胆小、怯懦最终导致其错过了自己所爱之人。

其次,女性同情心的泛滥,使她们面对求爱者的追求时无法做出理智的决断。同情也许源于她们内心深处的善良,但她们的善良有时恰好深深地伤害了自己。《黑潮》中的女人因同情男子的热烈追求而嫁给了他,婚后丈夫性情大变,最终无可奈何的她选择带着女儿离开家庭到社会上去谋求职业,可是只工作了半年就失业了。《轻烟》中的方青错过了自己的爱情,除了因自己的怯懦外,还因为她对自己所爱之人的妻子的同情。因为面对已经结婚的王洪友的追求,方青认为女人的痛苦太多,而幸福太少,所以她宁可做王洪友之妻幸福的成全者。虽然,最后雷妍没有叙写方青和王洪友及其妻子的命运将如何发展,但就常理而言,这三个人不出意外都将陷入各自悲剧的人生。《遥远的天边外》中何曼因同情嫁个穆建业,而错过了自己所爱的苗天宇,最终造成了两个人的爱情和婚姻悲剧。

再次,女性的依附心理太过严重。旧式女性因为社会地位的卑微和生活范围的狭小,所以她们将婚姻和家庭视为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她们全部的精力都付诸于此,一旦婚姻失败,家庭破碎,她们就会迷失自我,郁郁寡欢甚至丧命。但在小说中,雷妍并无刻意展现传统女性对爱情、婚姻的依附,而是为读者塑造了众多依附爱情、婚姻来实现自我价值的现代知识女性。这些知识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崇尚恋爱婚姻自由,她们把理想的爱情、婚姻视为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一旦追求不得,她们就走到另一极端,怀着赌气和报复的心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之人。《魁梧的懦人》中的陈意芬、《十六年》中的陈忆娥都是此类女性。她们接受了新式教育,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但是对爱情、婚姻的依附心理妨碍了她们在追求自由和解放自我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因为这种视爱情、婚姻为其全部的她们,不管最后嫁给哪个人,最终都是回归家庭,如此一来,她们就很可能会重蹈传统女性的覆辙。

女性自身的软弱、怯懦和同情心的滥用是她们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真正独立自主的女性应该有反抗压迫的意识和追求自身幸福的勇气,软弱和同情(抑或说善良)并不能为她们赢得幸福、自由。而当女性不再怯懦,勇敢地寻找爱的家园时,她们仅是在妇女解放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女性要想真正实现自我解放必须建立在其自我价值的发现和实现基础之上,把自我的解放,寄托于男性赐予的爱情和婚姻之上,只会导致女性产生一种新的人格依附。

雷妍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比较寂寞的作家,相关的文学史著作几乎没有出现论及雷妍的文字,这和其偏离了当时的文学主流轨道不无关系,但是尽管其偏离了当时的文学主流轨道,其却没有偏离“五四”以来所倡导的文学的主流轨道。雷妍把目光聚焦于日常生活和普通人,在这个大背景下着重展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悲惨命运,并由此审视着女性自身的人格弱点,思索着女性的理想出路。当然受社会文化发展程度以及雷妍自身思想的局限,她对女性本体的审视以及理想出路的探寻还不够成熟,但无可争议的是,雷妍的创作丰富了女性文学的宝库,对女性文学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1]陈学勇:《雷妍作品集序》,雷妍著,刘琤、于然主编:《雷妍小说散文集》,中国海关出版社,2009年版,序言第1页。

[2]上官筝:《刘萼(雷妍)论》,《中国文艺》,1943年,第1期。

[3]刘传霞:《被建构的女性——中国现代文学社会性别研究》,齐鲁书社,2007年版,第105页。

[4][5]雷妍著,刘琤、于然主编:《雷妍小说散文集》,中国海关出版社,2009年版,第260页,第119页。

(杨静 江苏省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1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