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故事的片断里体味
2014-09-21王忠范
王忠范
中农
读高中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毛主席前几次接见红卫兵,我都没有资格去心中向往的北京,只因我的家庭出身是中农。那时候,中农是争取对象,不是依靠的阶层。当不上红卫兵,去不了北京,我苦恼郁闷,甚至不好意思见人。教语文的白老师悄悄对我说,家庭出身是你主观努力改变不了的事实,也不容选择,何必没精打采的,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也许会有个好心情。我听了他的话,开始广泛而且贪婪地读书,做个悠悠然的“逍遥派”。心想,红卫兵也好,不戴红袖标也罢,反正最后都得去种地“接受再教育”,一个样。人在痛苦迷惘的时候,找个理由宽慰和鼓励自己,再做点事情填充空虚的心灵,则是另一种景况了。我记住了白老师的一句话,我以为那是至理名言:“年轻人不管遭遇什么困难,都不可耽误自己。”
后来我回到家乡红旗社当新农民,叫回乡知青。播种、铲地、收割,跟土疙瘩打了一年的交道后,赶上了“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的时期。我家中农成分,自然属于说清楚的范畴,给我压力很大。但我没自暴自弃,而是充分准备,把我家开办挂马掌的王家炉前前后后说个通透,表明没压迫、剥削任何人。没想到会上的这番话不但没把我家的成分往高划,而且还让大家觉得我口才可以,不约而同地推荐我去当民办教师。然而,那时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中农再好也比不上贫下中农呀。于是,我在煤油灯下写了一篇题为《别看我是中农》的短文,分别抄给了大队革委会和学校,竟得到他们的同情与支持,让我堂堂正正地走上了学校的讲台。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和力气,都怪中农这个成分。但我悟到一个道理:人生中,条件和环境不利时,不可退缩,而是挺身面对,勇于争取,或许迎来柳暗花明。
现在说起中农这个名词,简直好笑。但它给我带来麻烦和不快,也带来自信与勇气,让我终身难忘。
停电
动乱岁月里隔三差五就停电,尽管闹心无奈,人们却习以为常了。星期六下班前,停电了,办公室里昏暗下来。主任老于进屋,把两张电影票放在我面前,说晚7点俱乐部放映《看不见的战线》,你和小李去看吧。
我和小李姑娘都是住办公室的单身,都把机关当成心中的延安守望着。这一年多,她跟我亲近着,也远离着,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前几天一起上街办事,她在右边,我在左边,一碰着人她就四下张望,做出与我无关的样子。人家是沈阳知青,八成看不上我这个土老帽吧?
走进小李办公室,她头也没抬:“有事呀?”当我拿出两张电影票时,电灯亮了,她显得异常激动和兴奋,瞅着我说:“好呀,咱们一起去!”我估摸是这有故事情节的朝鲜电影对她产生了吸引力,因为那时候没什么故事片。
电影开演了。我和小李紧挨并坐,便有意跟她“亲密无缝”,她并没躲闪。突然,又停电了,满屋黑暗,吵嚷声此起彼伏。这时,小李悄悄地偎进我的怀里,我趁势把她抱紧。她抓起我的手放到她的胸前,是让我触摸她心跳的声音。我贴着她的耳朵问:“是爱的电源迸发热和力吧?”她没吱声,却跟我靠得更紧更火热了。当我壮起胆子要去吻她时,该死的电却来了,我们立刻装模作样地坐好,显得一本正经。电是俱乐部用小型发电机发的,继续放映《看不见的战线》。
小李拍拍我的腿说:“咱们走吧。”我站起来,兴奋地点了点头。我们手拉手地往外走,也不怕别人的眼睛了。街上黑漆漆的,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那个年月的爱情,好像大多是在没人看见的时空里萌发和形成的。
因为停电,没看完《看不见的战线》,却看到了爱情战线,而且从此相亲相爱没商量,一直到现在。
玩点文字
当顶编代课教师那段时间里,闲来无事就读书写作,尽管时有“豆腐块”见诸报端,却无人理睬,还被人说成“不务正业”。有人暗中点拨:“写新闻报道,必能引起关注。”我照做了,放学后或者星期天,我便去业余采访,不但积累了生活,而且一篇又一篇的新闻稿在省报和地区小报上发表。没想到这真的引起领导的重视,不少人还管我叫“小记者”,于是很快转正了。那时我就想,在实践人生追求的过程中,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未必不好。绕个弯子,慢慢走,没准就能达到目的。
两年后,小有名气的我竟被调进了县广播站,先当记者,后当站长,又当县广播电视局局长、县文体广电局局长,最后当上了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别看这官位很低,可在边远的县城也算显要风光了。这顶比七品芝麻官还小的乌纱帽,主要是用新闻稿兑换来的,没感到受宠若惊和怎么荣耀,倒觉得该倾心尽力玩点文墨。一个人为自己的爱好和情趣奋斗时,用自己的特长与努力去创造必要的环境、条件,其实是顺理成章、心安理得的。虽是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看到得多了,知道得多了,感受多了,自然灵感就多了。单说文学活动不管哪一级的,只要时间允许就可以参加,差旅费全部报销,那是公事。有的作者则需汇报、请示,常常被“经费紧张”顶回来,只好自费。如此对比,颇有感慨,只知道这是个现实。有位市级领导干部,他的书不时出版,其重要原因他能包销,而且卖得很快。我以为这不一定是古时的那种官文一家,但我岂敢与他相比。
人生在世,说啥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爱好。因此,我一心二用,既干工作,又玩点文墨,品尝点名和利的滋味,繁忙而又快乐,好像一点都没亏待自己。
腊八那天
进入不惑之年的那个冬天,妻子陪我去市里参加文代会。行至牙克石市南山南坡,我们的车想超过前面的两辆拉草的大车,刚一左拐,只听哐啷一声巨响,本田车与山上飞来的货车相撞了。顿时,我们全然没了知觉,呆呆的,傻了。两三分钟后,司机小刘、我和妻子仿佛才醒来,都本能地动动手脚,才知道谁都没受重伤。3个人相互一看,脸上都碰出了点点血痕,衣服上溅满了玻璃碎碴。我们先后走下车来,来回走几步,又抖抖身子,确实没啥大问题,既庆幸,又有些后怕,我的心怦怦直跳。
古往今来,好多文人写过死的体验,其实都是生者的推理与想象,或是教育家、诗人刘征所说的那种“醉翁之意”。人一旦突然面临要命的灾难,是失去知觉的,根本来不及想什么。紧紧抓住、倚住什么,或相互间抱在一起,这保护生命的本能状态和求生欲望,是那样的真实、强烈!当灾难过去,发现自己还活着,尽管惊魂未定,但那种幸运、幸福之感如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暗暗地自己恭贺自己一把。
山坡上,凛冽的寒风中,几个朋友来了,大家就是紧紧地握手、拥抱,是庆幸、祝福,也是安慰、关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这个时候的关键词。此刻,朋友相助,暖意融融;但心一直悬着,还是后怕。人呀,害怕灾难,尽力逃脱吧。
调研员
岁数大了,尚未到退休的年龄,一旦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就可能被任命为各种级别的调研员。官不官,民不民,是个很有意思的角色。
我54岁那年,从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成为副处级调研员。椅子变了,办公室换了,车子没了,茶凉了,别人另眼看待了。我开始有些心理失衡,但考虑到这是退休的前奏,也就渐渐安然自如了。然而,无官却不能一身轻,还在编,还要坐满8小时。虽没有任何任务和责任,可总是不时地给现任打替班,或替开会,或替接待应酬,或替执法检查……在这些杂乱而繁忙的过程中,尽管我说话、办事都注意分寸,同样很少有人理睬。“你算干什么的?”我发现这话在很多人的脸上写着。有名分的大勤杂员身份,忙着也为难着,实在无奈、难堪、尴尬。而每每年末,上级组织部门还来例行考核,更叫人闹心。本来就没有具体工作和目标,你能说些什么呢?只好编造。我决计逃避:请假,长休。人在遭遇窘境时,躲躲,或者绕着走,也算一招。其实可有可无的人早早离开,人家内心也很高兴,不然还得来点尊老敬贤,真真假假,挺麻烦的, 都不好意思。
屈指算来,我离退休还有整整6年时间。自己喜欢读书写作,那就坐在家里尝尝专业作家的滋味,拿满额工资,出门还能报销差旅费。做真正的调研员,我深入农村、牧区广泛调查研究,收集素材,积累生活。回家后静下来玩写作,尽管费心吃力,却乐此不疲,觉得充实,顺心顺意,别有一番情韵。忽想在位之时,闲人也身不由己,被无关紧要的事情纠缠,情绪时好时坏,就是整天坐在那里喝茶读报,也不感到怎么痛快。人生就是这样,如果对变化难以适应,那就试着改变自己,或许曲径通幽、柳暗花明。
〔责任编辑 杨 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