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短篇小说)
2014-09-21拖雷
拖雷,本名赵耀东,1972年生于呼和浩特市,曾在国内各类文学刊物发表小说多篇,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转载。
我决定捆住她。
葛金柱把她交给我的时候,她在昏睡,她睡得很死,我怀疑葛金柱给她服了安眠药,现在药劲过去,她醒了,开始的时候她还在发呆,她需要时间,来慢慢地适应眼前的这一切,我告诉她,你在这里只是住几天,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把你送回去。她似乎信了我的话,呆呆地坐在那里。我把电视给她打开,选择她爱看的动画片,我以为这一切就会风平浪静,她听我的话,乖乖的,可没想到,她看着看着,突然大闹起来,先是把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然后趿拉着鞋子,要冲出去,我一把抱住了她,她很倔,尽管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我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抱住她,她用脚踹我,用手指抓我的脸,没有办法,很多事情,我是不能和她说的,再说,就是说了,她也听不懂,我只能用一截绳子捆住了她。
她是葛金柱的女儿葛婷。
葛金柱是我的老板,也就是说,葛金柱让我把他的女儿关起来的。那天葛金柱把我叫到办公室,他说现在有人威胁他,要杀了他的全家。葛金柱没有老婆,他老婆三年前就死于一场车祸,家里现在只剩下他的女儿葛婷,他女儿就是他的全家。
我没有再深问下去,这段时间,我知道葛金柱遇到了巨大的困难,这个困难对我这样的小人物,想都不敢想。葛金柱给了我一把楼房的钥匙,他说,这个家,谁都不知道,你们只管在那里待着,等这段乱哄哄的日子过去,我会找你们的。葛金柱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我明白他现在的困境。
离开葛金柱办公室时,我听见身后一声浓重的叹息,只有身心极度疲惫和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声。
我认识葛金柱很偶然。
高中毕业以后,我顶了父亲的班,到了齿轮厂工作,在那里我整整干了五年。那五年里,我发现自己就快成了机器上的齿轮,每天咬住疲惫的时光,周而复始地活了一天又一天,后来改制,我下岗了,厂子塌了,人都散了,昔日里热闹的厂子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像个快死的老人。只要路过那里,我就能闻到一股腐臭的气息,那腐臭的气味从齿轮厂飘出来,然后臭了整个一条大街。我们的厂长,在这种腐臭的气味里疯狂地贪污,他贪污厂子里钱的事,不光我知道,我们全厂的人都知道,这个厂长连卖地带卖厂子里的机器设备,一下子成为我们这里为数不多的富翁。
我一下子被厂子踢到大街上,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无业游民。
我在这个城市又混了两年,眼看到了快成家的年龄,家里人又帮我找到一个当保安的工作。那是在一处高档的别墅区,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天除了站岗,就是在小区里巡视,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对我也很和蔼,这里的阳光总是比外面的明亮,照在人的心里是亮堂堂的。当然我偶尔也会盯着这些别墅小楼胡思乱想一下,想象着住在里面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假如有一天,我会不会住到这里面,在这个过程中,我会把从这里走出去的某一个人想象成自己,我也拎着皮包,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脸上有暖融融的色彩,然后开车,驶出小区。
在这里,有一个人很像我,当然我说的像,是假想中的像,他个子和我差不多高,每次我看到他时,他脸上的表情很模糊,这种模糊很难形容,仿佛有一片水汽罩在他的脸上,他不做声地从我的眼前走过。这个时候,我更愿意想象他就是我,在这个春天的早晨,他要去哪?
这个男人很少和别人对视,远远看你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像心里有什么亏欠别人似的,这一点就不像我,我觉得能住在这么豪华的住所里,就应该抬头挺胸地走,走得要有力量,要有型,这样才能对得起身后的房子。观察他,几乎成了我一天中的秘密,这个秘密带给我快乐,他就住在B区的独栋别墅里,每天早晨他离开,晚上很晚,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我问过小区里的其他保安,那些保安似乎对这个人很了解,他们说,这个人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他每天来这里,就是陪着那个富婆睡觉。
他们的话让我感到不自在,怎么会呢,我觉得他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尽管我很关心这个人,可从来没想到会和这个人认识,我俩漂流在两个时间点上,看见的未必就是真实的,这么想,我的心会踏实一些,换句话说,我也是个不喜欢跟人主动交流的人。
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我们认识了。
我下午在小区里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提包,这个提包,我很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我打开包,发现里面有几份合同和五沓现金,不用说是五万块,我的心就在这个时候狂跳起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把那五万块钱装起来,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喘了口气,在里面继续翻着,这时我看到了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我看见他,这个人就是小区里我经常注意到的那个人,他叫葛金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决定把黑色提包还给他。
这件事,我对谁都没说。我在等着他,我能想象到这个叫葛金柱的人,很焦急,我也很焦急,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到了晚上,他也没回来,这个黑色的提包像个小兔子一样在我的怀里惴惴不安,他去哪儿了?我想象无边无际,有时我担心他焦急过度,过马路出了车祸,这样想,我的心很难受。
早晨,他也没有出现。两天了,我有好几次,想到B区敲响他家的房门,可我担心同事的话是真的,真的要出现一个女人,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我整整等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早晨,我见到他。
他的脸上依然罩着不真实的水汽,我走到他近前,我说,你是不是丢了一个包?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对呀,你怎么知道?
我从怀里把黑色提包递给他,你看一下,是不是你的,看看里面少了东西没?
他很激动,把包打开,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找钱,而是看里面的合同,当他看到那几份合同像安睡的婴儿一样躺在那里,他才吐口气说,太好了,都在都在,我怎么感谢你呀。说着他从里面拿了一沓钱,递给我,这是一点心意,太谢谢你了,你不知道合同对我有多重要。endprint
我知道这个不是缺钱的人,但我还是拒绝了,接下来,我俩都没再说话,人像地上两个无声的影子,后来我看他似乎还有急事,我就说,你走吧,以后多注意点。
那人走了,可让我没想到,他又返回来,他走到我的面前,他说话有点支吾,你看,我是这么想的,你要是想换个工作,你就来我这里吧,我的公司收入肯定比你当保安高。说完,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一个星期以后,我就到了葛金柱的公司,他开的是小额贷款公司,在我们这里开小额贷款公司跟开银行差不多,但比银行赚钱。我见到他,他问我会开汽车吗,我说会,然后我就当了他的司机。
他的车是刚买的路虎,这种车在当时非常少,他坐在这种车里,见到他的人都会相信他的实力,水涨船高,我也觉得自己很满足。也就是那一年,我结了婚,我结婚的婚宴全是葛金柱花的钱,他对我很好,可以说对我有恩,结婚后很快我们就有了女儿,一家三口很幸福,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葛金柱很少回那处别墅区,在后来,我才知道,当年那些保安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葛金柱确实在那里有一个富婆,就是那个富婆给他投的第一笔钱,他才把事业做大了,我没见过那个富婆,听说她是美国人,已经回国了。
我每天拉着葛金柱,出入各种大饭店,他见的人全是商人,再具体地说,主要是房地产的老板,这些人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来自五湖四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赚钱。这几年我们这座城市大兴土木,政府提出强有力的口号,叫抢抓机遇、做大做强,每个人都想抢抓机遇,每个人都想做大做强,以前整个城市是不解风情的丫头片子,现在一下变成发情的发嗲的少妇,到处是热气腾腾,到处是春心萌动。这些商人希望钱要流动得快一点,只有把钱像水一样流动起来,大家才能有钱可赚。从银行贷款,时间长,手续多,所以这些人更愿意和像葛金柱这样的人打交道,葛金柱也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只要有抵押,葛金柱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钱借给他们。对,你猜对了,我们的公司说白了,就是放高利贷的,这在过去都是剥削阶级干的事,是地富反坏右干的事。现在呢,叫搞活经济,发展民间资本,我们从别人手里二分钱集的资,四分五分地放出去。这钱赚得太容易了,当钱到了我们的手上,那就是会下蛋的母鸡,钱生钱,利生利,我们的葛金柱葛老板,很快就跨入亿元富翁的行列。
事业上顺风顺水,葛金柱脸上的水汽慢慢少了,人也明亮起来,但他丝毫没有找女人的迹象,在公司里,我们谁都知道他老婆出车祸死了,按时间推算,也就是我当保安那会儿,他的老婆刚刚去世不久,在办公室和他家,我从来没见过他老婆的照片,他的女儿葛婷我倒是经常见,她算个比较听话的孩子,每次我去幼儿园接她,她总问她的爸爸为什么不来,我就说你爸爸开会呢,开完会就回去。她就不会再问了,我把她送回家,他家里有保姆,这个保姆有时也会到幼儿园去接葛婷。
我捆好了葛婷,有点累了,就点着一根烟,这段时间我的眼皮总在跳,也许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谁知道呢。前几天,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问葛金柱在不在本市,我问对方是谁,对方口气很凶,问我在不在,我就把电话压了,我知道这些都是讨债人,他们找不到葛金柱,就找到我。
葛婷可能被吓坏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这样子很像我的女儿,我女儿害怕时,也是这个样子。
我问葛婷饿不饿,她点点头。
我说你想吃什么,她说随便。
我穿上衣服,下了楼。外面有点要下雨的迹象,风里潮乎乎的,出了楼道,我四下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我就把帽子压低了,在小区门口,有一家湘菜馆,我到过这里买过几次,这里的饭菜符合葛婷的胃口。
在等菜的过程中,我通常看一会儿电视,电视里的新闻,正在报道政府如何出重拳打压房价,本市的房价如何大幅度缩水,新建的城区如何成了鬼城,我看得很认真,以至于老板把打包好的饭菜送到我面前,我都没察觉。
天变得阴沉沉,云压得很低,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相信就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我进了楼道,上了楼,就在我掏钥匙的时候,我发现门是虚掩的,这个发现吓了我一大跳,我慌忙推开门,我看见椅子上的绳子散落在地上,葛婷不见了。屋里我找了底朝天,也没找到她的踪影,我回忆着捆她的细节,一定是我捆她时,怕她疼,绳子没有捆紧,她趁我离开的时候,轻松地解开绳子,跑了。
我的头一点点地变大,我担心葛婷会落在讨债人的手里,现在这座城市的人都疯了,曾经全民放贷,连扫大街的都放高利贷,现在呢,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大家发现自己的钱都变成了风,吹得一干二净。葛婷呀葛婷,你为什么要跑呢,叔叔捆你是为了保护你呀。
不能在屋里继续等了,我得尽快地找到她。
下了楼,外面已经飘起了雨滴,不大,丝丝缕缕的,路上,我总能听见不远处葛婷大声喊救命的声音,我先是跑到了葛金柱的家里,那里的可能性最大,当我跑去,才看见他家的大门紧锁,窗帘紧闭着,我看了下门前的灰尘,很厚,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了。这里没有,我又想到了她的学校,还是没有,雨变大了,我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她到底在哪,我想自己该怎么面对葛金柱,他是那么信任地把孩子交给我,可我却把她弄丢了,面对葛金柱还是小事,我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全,讨债的人找不到葛金柱,他们就想方设法地找葛婷,为了要回自己的钱,他们很可能绑架了葛婷,也许还会……
天开始变黑了,雨中不时有闪电划亮夜空,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那所房子。我打开门,屋里亮着灯,这时我看见葛金柱正在和女儿说着话,我激动坏了,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原来葛婷是被她父亲解开了绳子,所有的担心都化解了,我有点虚脱。葛金柱走到我的面前,他拍了下我的肩膀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有和你打招呼,就把她带走了。
我的身上还淌着水,水顺着裤脚流了一地。
葛婷已经睡着了,葛金柱把灯关了,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我和葛金柱到另外一个房间,他打开了一瓶红酒,每人倒了一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不时有闪电,击碎了我和葛金柱的平静,事实上,我俩谁都不平静。屋里始终没开灯,在黑暗中,我俩默默地坐着,喝着酒杯里的酒,偶尔点着一根烟,烟头忽明忽暗,像是我俩的心事。endprint
葛金柱说,葛婷以后要是不听话,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我不知道葛金柱说的以后是什么意思,我说,孩子挺好的,下午没办法,我要买吃的,担心她会——
你做得对。葛金柱说,你知道吗,我见你一眼,我就觉得你是个能靠得住的人,还有在很多地方,有点像我。
他说这话,让我想到几年前,我还是当保安的时候。
他说,时间过得真快呀。他的口气有金属般的沉重,你知道吗,每天我做梦还梦见自己小时候,我妈给了我一毛钱,让我到村里供销社买酱油,那次我却把钱买了饼干,我从来都没吃过饼干,那次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吃,当我吃完了饼干,我才想起买酱油的事,你知道吗,我们家那时很穷,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我却奢侈地吃饼干,我真后悔,恨不得把肚子里饼干再吐出来,变成钱,可这怎么可能,我能猜到我妈会打我,她会哭,她会说我不争气,我该怎么办,你知道吗,我就想到死,我一个人跑到了村子西面的水库边,站了好长时间,后来我还是硬着头皮回家了。
葛金柱的话说得很慢很慢,我不知道他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你妈打你了?
葛金柱笑了一下,让我没想到,我妈见我回来,就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每次我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我觉得还是那个时候好,一无所有,可那时的感情是真的,它温暖,现在呢,你看见人们衣食无忧,可这些才是幻影,一点都不真实,冷冰冰的。
我俩喝着酒,我想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安慰眼前这个人,他是个很成功的人,可他又是个很失败的人。在公司里,我听人们说,葛金柱本来想将自己公司上市,结果被人骗了,现在债台高筑,据说欠了别人14个亿。
这个欠了14个亿的人就坐在我的面前,他一点不像个欠债的人,现在倒像个哲学家。我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安慰他,换句话说,我是我,他是他,我俩处在两个不同的时间点。
葛金柱点着了一根烟,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羡慕你的生活,你活着有目标,有内容,而我已经完全失重了。
我觉得葛总,你身边应该有个女人。我的话很真诚。
葛金柱吐了口烟,女人?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以前有女人,不止一个,是两个,一个是我的老婆,一个是我的情人,当有一天我老婆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接受不了,最主要的是我的情人已经给我生了婷婷。
那你们离婚了?
离婚,我不可能做到,我老婆家在海外非常有钱,以前她家里不敢说,那时的形势不一样,她家里怕政府调查,我找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当有一天她欣喜地告诉我这些时,我发现自己命运快要转变了,我干过很多事,现在说好像云淡风轻,可那时干什么赔什么,赔得一塌糊涂,我把希望建立在老婆的身上,希望她的转机给我带来好运。后来他们家先出去了,先到香港,后来才去美国。
他把烟拧灭了,把目光转向窗外,外面的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他说,他们一走,走了五年,这五年里,我认识了婷婷的妈,她对我很好,那段时间里,我的事业干得非常不顺,一件事刚刚有了好转,可一转眼,就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了,是婷婷妈一直鼓励我,安慰我,没有她,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那段黑暗的时光,很快我俩有了婷婷,生婷婷的主意是我定的,如果我要打掉这个孩子,婷婷的妈一定会听我的。
葛金柱说,五年以后,我老婆回来了,她回来带来了巨大资金,这些都是我需要的,我不能再穷了,我觉得人活一世,穷是件最可耻的事情,我要成功,我老婆对我很有信心。正当一切都上轨道的时候,她发现了我还有一个女人,她火冒三丈,发誓一分钱都不会给我,我苦苦哀求她,原谅我,我跟她发了毒誓,再也不会和那个女人来往,我老婆还是不依不饶,她说除非这个女人死,不然的话,她的钱,一分都别想拿到。
我的心咚咚地跳着,我有点不敢听葛金柱下面的话,我狠狠地喝了口酒说,你不会真的听你老婆的话吧?
葛金柱重新点着一根烟,他声音低沉而且还有点嘶哑,他说我听了,我雇了人开车撞死了婷婷的妈。
我的胸口突然疼了一下,空气已经停滞,我喘口气然后举起眼前的酒杯,整整干了一杯。后来,葛金柱跟我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在酒精的催眠下,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葛金柱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一直睡到九点,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的头很疼,像被别人给了一棍子,昏过去的。我咬着牙,坐起来,屋里没有人,可我觉得葛金柱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在说话,我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一张遗像,遗像是个女人,这个女人我相信就是婷婷的妈,她的脸色苍白,目光逼仄,我站起来,想把窗户打开,想让外面的风将我的幻觉一点点吹散,这时,我看见桌子上有张白纸,上面还放着一张卡。
白纸上面的字是葛金柱写的。
李强:你看到这张纸时,我已经走了。这段时间,你也知道,我遇到的困境,也许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婷婷还小,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妈,任性惯了,你怎么教育她都行,我就把她托付给你,希望你帮我把她照顾大了,我给你留了一张卡,上面有一百万,钱是你的,是我的一点心意。
葛金柱泪笔
我不知道现在葛金柱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我回想他昨夜和我说的那些话,更像是一个人在留遗言,他不会真的死吧?我的脑子乱极了,我在桌子上摸到一根烟,点上,我为什么没在昨天劝劝他呢,劝他再一次站起来呢,14亿的债台呀,我的劝解会起作用吗?
我听见隔壁的葛婷已经睡醒,我赶紧把信和卡装了起来。
葛婷揉着惺忪的睡眼,她确实很像我的女儿,不,今后她就是我的女儿,她看着我,她说,李叔叔,你给我买点吃的,我饿坏了,我不会乱跑的,李叔叔你放心。
孩子的话让我的眼睛有点湿润,我担心眼泪会在孩子的面前流出来,我赶紧点点头,穿上衣服,下了楼,外面的空气很清冽,天空像是被洗涤过一样,瓦蓝瓦蓝的。我到了小区门口的那家湘菜馆,饭馆里没有什么人,老板问我吃什么,我才想起忘问问葛婷爱吃什么。我举着菜单看着,饭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着一条新闻,开始的部分,我没有听清,后来我听清是一个老板为了躲债,在车里倒了汽油自焚了,现场的画面很短,只看见一个被烧黑的汽车壳子,像个怪物一样趴在那里,就在我想看清楚,是不是葛金柱的汽车时,新闻就结束了。
老板说,我给您推荐一个我们这里的特色菜,大人小孩都爱吃,芙蓉鸡片,您尝一尝。
我放下手中的菜单,就它吧。我说。
〔责任编辑 阿 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