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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控

2014-09-21邱贵平

福建文学 2014年8期
关键词:玉簪天堂山水

邱贵平

崇文小学有个体育老师叫杨德胜,是个资深驴友,得知范崇山是石井镇人,饶有兴趣问他,石井有座大山,你知道吗?范崇山摇了摇头,石井山很多,你指的是哪座山?杨德胜说,崩山啊,石井人不知道崩山,好比北京人不知道香山,不合常理。范崇山说,惭愧惭愧,我是身在山中不知山,不过听还是听说过的,崩山离我家蛮远,我家在东崩山在西,相隔五十多里,崩山在自然保护区内,根本不让进……杨德胜打断他,听你这话,跟山还是有缘的,身在山中不知山,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其实是个崇山之人啊。怎么样,这周末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爬山?范崇山说,好啊,我正闲得起壳,去,一定去。

周六爬的是座小山,范崇山还是有点吃力。那可是真爬,时不时匍匐前行,驴友称之为野爬。所谓野爬,就是山上有路不走林间无道偏行,野兽般穿林钻草,硬是闯出一条路来。走在前头的驴友,还要挥舞砍刀,劈荆斩棘。

中午打尖,驴友们魔术般从包里掏出炉具和食物,个别驴友还带了茶具。汇集大江南北的小吃琳琅满目,不像范崇山,只带面包和橘子,一看就是新驴。

那是范崇山多年来,最开胃的一餐。

范崇山走到那位带茶具的驴友面前,惊叹道,兄弟,你真是武装到了牙齿。驴友看了他一眼,你是新驴吧?范崇山说,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驴友说,看得出来,像你这样的,在我们圈里叫驴毛。

范崇山:“什么叫驴毛?”

驴友:“驴友分为驴毛、驴皮、驴尾、驴腿、驴头五个级别。驴毛严格意义上只能算是准驴,也可以叫做新驴或者注册驴友。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出行过,也不拥有点滴的户外装备,更谈不上户外出行经验与体会。

“驴皮也叫做小毛驴,和驴毛相比,驴皮总算是坚实地迈出了走向户外活动的第一步。驴皮一开始就不满足于在论坛或QQ群里充当看客,而是积极投身于户外事业。每每户外的出行召集帖一发,驴皮就会及时跟帖。驴皮信奉生命第一出行第二,享乐为主运动为次,他们有驴心没驴胆。

“驴尾也可以称为大毛驴,是现在各类户外队伍中的主体,他们已经具备户外活动所需的一定的体能、必要的户外基本装备,和一定的出行经验。驴尾最大的特点是具有信赖性和摇摆性。他们一般不关心出行的攻略,也不认真学习户外知识,甚至连什么是强度难度危险度都不太了解,对户外装备的使用也一知半解。他们多半是那种既不太用情又不太用心的人,对线路没有多大的选择,却对出行的同伴有很强的信赖性和选择性。

“驴腿是户外的骨干力量,通常也被称为老驴,经验丰富,在驴队中拥有很高的威望。驴腿一般体能较好,上可攀雪山,下可玩漂流,中等强度、难度的线路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在话下。驴腿更喜欢全装备出行:背包,帐篷,睡袋,防潮垫,防雨袋,地席,头灯,手杖,冲锋衣,冲锋裤,速干衣,排汗袜,登山鞋,海拔仪,定位仪,防紫外太阳镜,腰包,专用炉具,餐具,牙具,刀具,水袋,水壶,酒壶,医药盒,安全套,针线包,相机DV随身听……可以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个性的还会扎个漂亮的头巾,可谓帅呆了酷毙了。驴腿是每次出行队伍中的主心骨,懂得在户外必须具备团队和互助精神,在关键时候,他们会挺身而出,把困难和压力留给自己,别看他出行时带了那么多的物品,而实际上很多时候这些东西是为别的驴友准备的,他所带的只是一份关怀和经验而已。

“驴头是一个地区最早参与户外活动的驴友,也是出行次数最多,经验最丰富,装备最齐全,户外理念最新,户外知识最广博的驴友,也常常是各种出行队伍的领队,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和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他们很早就接触网络,从网络聊天,到私人博客,从个性空间,到音乐发烧,从精彩贴图,到数码上传,成为这个e时代的弄潮儿。驴头一般性格豪爽,率真坦诚,不随波逐流,不依附权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驴头以厚德载物。在户外过程中,驴头不断净化自己的心灵,见贤思齐,最终达到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的最高境界。”

范崇山说,你一定是驴头吧?驴友从口袋扯出一条花头巾扎上,NO,充其量驴腿而已。范崇山说,你太谦虚了,凭你刚才那番高论,当驴头绰绰有余。驴友摇头,我真不是驴头,凸驴才是驴头。范崇山说,秃驴是谁?驴友指了指杨德胜,是他!范崇山一脸惊讶,不对,他满头黑发,不秃啊?驴友笑道,不是秃顶的秃,是凹凸的凸。范崇山说,他不是叫杨德胜吗?驴友说,驴友一般用网名。范崇山说,那你的网名是什么?驴友说,插一腿。范崇山说,什么,差一腿?驴友说,不是差一腿,是插一腿,插入的插,一二一的一,大腿的腿。范崇山大笑,这个网名太有意思了,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范崇山,模范的范,崇敬的崇,登山的山,请问真姓大名?插一腿说,英雄不问出处,驴友不问真名……

当天共有六人成行,除了杨德胜,范崇山不知道其他五人真实身份和姓名,自我介绍互相称呼的都是网名:插一腿、凸驴、混帐危险、想开即天堂、赚碗饭吃、孩子归我。想开即天堂是位女驴。他们建有一个名为“乐山乐水”的QQ群,凸驴是群主,即驴头。

想开即天堂自我介绍的时候,一双大眼紧盯着范崇山,睫毛蝶翅般扑闪着,范老师,我认识你。范崇山说,你认错了吧,我又不是名人,我们从没见过面,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想开即天堂说,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范崇山说,这更不可能了,我很久很久以前要么在娘肚子里,要么还是宇宙一粒尘埃。想开即天堂说,你真幽默,不过可以理解,贵人多忘事嘛。范崇山说,混成这个样子,人样都没了,还贵人?你抬举我了,能告诉我真名吗?就算我忘了人,也不可能忘记名字,我是老师,对名字特别敏感,凡是教过的学生,都记的。想开即天堂淡淡一笑,算了,也许我真认错你了。

范崇山问凸驴,杨老师,我能不能加入乐山乐水。凸驴瞪大眼睛盯着范崇山,你怎么把乐山乐水念成要山要水?范崇山也瞪大眼睛看着凸驴,没错啊,要山要水,不信你手机上网百度一下。山不远不深也不大,有手机信号,凸驴将信将疑一搜,果然读“要”,惭愧之余对范崇山刮目相看。凸驴说,范老师,你是个人才啊,要山要水热烈欢迎你,不过,你要至少登三次山,才能加入。对了,以后别叫我杨老师,叫我凸驴,我们这帮人喜欢叫网名,你的网名是什么。范崇山说,我没有网名。凸驴说,这怎么可能,有QQ的人,哪个没有网名。范崇山说,我用的是真名。凸驴说,那你起个网名,有意思点的。范崇山说,许多网友微博成瘾淘宝失控,自称微博控淘宝控,我叫山水控如何。

凸驴击掌叫好,山水控,这个网名起得有水平,表达了群驴的共同心声,看来你骨子里是个喜欢山水的人,以后我们就叫你山水控了。山水控说,你能不能让我先入群。凸驴说,群有群规,必须登三次山才能入群,谁也不能例外。范崇山说,你是驴头,照顾一下嘛。凸驴说,群规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能例外。范崇山说,那就遵守群规,真人不露相啊,看不出,你竟然是驴头,插一腿对驴头评价可高呢。凸驴说,我这个驴头,就是个召集人,与插一腿说的驴头,差十万八千里呢。范崇山说,你真谦虚,插一腿说,驴头都是非常谦虚的人……

傍晚回到县城,大家A了一下,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范崇山虽然生在山村长在山村,却怕山。他生长的那个村庄办有完小。范崇山在家门口读完三年级,翻山越岭到南面的大青村中小读四五年级,然后翻更高的山越更大的岭,到北面的石井镇中学读初中。

范崇山是村里第一个初中生,也是石井镇中学唯一走山路上学的学生,要穿过一座深山老林,盛夏感觉不到阳光热度,隧道般昏暗的羊肠小路上铺满落叶,脚板踩在上面发出啪哒啪哒的响声,好像后头有人跟踪追击。

读了三年初中,范崇山考上师专,读了三年师专,又回到山里,成为母校大青村中小首位公办老师。每到周六上午,上完第三节课,范崇山顾不上吃饭,劈里啪啦推出那辆刹车失灵、挡泥板和后座全无的裸体自行车,以亡命的速度骑乘在河床般坎坷的机耕路上,颠簸得内脏错位摩擦得睾丸发麻,到石井镇赶十二点半的班车,风尘仆仆与女朋友毕玉簪约会。

毕玉簪是范崇山同窗,分配在梅溪村中小,梅溪村中小和大青村中小,不隶属同一个镇,相距八十多里,对恋人来说,比八百里还远。不过,梅溪村交通比大青村方便多了,村部就在公路边,下车步行十分钟即到学校。

苦恋六年,有情人终成眷属。六年当中,毕玉簪莅临十次大青村中小,年均零点八三次,范崇山去梅溪村中小的次数,高达二百一十次,骑烂了一辆半自行车,以及四条外胎六条内胎。前面那辆是二手车,本来破旧,只能算半辆,彻底骑烂后,买了辆新的。

范崇山骑烂自行车的同时,骑坏了毕玉簪。结婚两年多,毕玉簪肚子迟迟不见隆起,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到医院一查,子宫伤情严重。罪魁祸首是范崇山,安全期死活不戴安全套,致使毕玉簪三次扒胎。两人苦恋六年才结婚,并非考验爱情而是条件限制,毕玉簪母亲早逝,范崇山母亲年迈体弱,加之分居两地,一旦有了孩子,仅靠毕玉簪一个人带,太难了。

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前夕,范崇山调至梅溪村中小,终于团聚。婚后五六年,两人的金钱和精力,全花在传宗接代上,一到暑假,揣上本年度省吃俭用下来的积蓄,寻找真理般四处寻找名医妙药。名医看了两个排,妙药吃了两箩筐,毕玉簪的子宫依然死气沉沉,冬眠不醒。

两个人心灰意冷,好长一段时间,连爱都懒得做。开始是懒得做,后来是做不了。问题出在毕玉簪身上,阴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干旱,月经也失去诚信,爱来不来。火气却日见增长,一点即燃,别说求欢,发个求欢信号,可能引燃燎原之火,疑似提前进入更年期。范崇山如履炭火,老是想起“秋冬草木干,谨防火烧山”这句随处可见的防火护林标语。

又过了五六年,范崇山同学当上县教育局副局长,托同学洪福,夫妇先后调进县城。范崇山城北崇文小学教语文,毕玉簪城南太平小学教数学,相距不到一公里。

回到家里,毕玉簪正在偷菜。山水控洗刷完毕,主动上前捏肩。毕玉簪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殷勤,我偷了半天菜,肩膀正酸着呢,好好帮我捏捏。山水控却不好好捏,轻描淡写捏了几下,十指直袭双乳。毕玉簪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没好气道,爬了一天的山,还不嫌累啊,早点休息吧。“吧”字尾音拉得很长。毕玉簪说完,继续忘我偷菜。

掐指算来,山水控一个季度没做爱,快成和尚了。饶是如此,山水控也不敢发火,毕玉簪没向他狮吼,已经阿弥陀佛。山水控轻轻叹口气,上床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睡着了。

毕玉簪是校花,追求者众,山水控在三百多号学生的石井镇中学是帅哥,到了三千多号学生的师专,仅算得上五官端正。毕玉簪对他而言,高不可攀。山水控拿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精神,战胜各路好手,终于在毕业前夕成功登顶。毕玉簪就是他的大好河山,山水控从此流连忘返。时间快得像飓风,二十年过去了,毕玉簪不再水肥草美,快成荒山秃岭了。

男人四十一朵花,前提是要有权势名利滋养,否则就是塑料花。转辗难眠之际,山水控也想另觅锦绣山河,此念闪电般稍纵即逝。这是个有实力才有魅力的年代,男人没有经济实力,莫说婚外恋,恋爱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这样,那就纵情山水。

转眼到了国庆。按照惯例,长假期间,乐山乐水群要进行一次大穿越,穿越一千五百米以上高山。参加穿越的,清一色男驴腿。

当地海拔千米以上山峰,有五百多座,一千五百米以上的,有五十多座。山体主要由侏罗纪火山岩组成,其次为花岗岩和变质岩。山势雄伟挺拔,地表切割强烈,局部基岩裸露,沟谷呈峡谷和嶂谷型。

一千五百米以下山峰,登顶亦可当日返回。一千五百米以上的,至少两天一夜。今年国庆,群里打算穿越崩山。崩山海拔2530米,少则三天三夜,多则四天四夜,是乐山乐水组群以来难度最大的穿越。山水控强烈要求参加,被凸驴拒绝,主要担心他的体力,其次他没有帐篷、睡袋、睡垫。男女混帐固然危险且被禁止,男驴混帐同样不受欢迎。

山水控说,帐篷睡袋睡垫不成问题,马上网购。凸驴,实话跟你说,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绝不可以怀疑我的体力。你知道吗,十来岁的时候,我跟大人一起搞副业,大人扛毛竹和杉木,小孩扛毛竹尾巴和杉木尾巴,扛到八里外的大队,山路一天跑两趟,都不觉得累。上山挖春笋,一挖就是一天,中午地瓜代饭,那需要多大的体力。凸驴撇了撇嘴,这算什么,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体力好并不意味着现在体力好。山水控不服气道,上次跟你们野爬,我不也没掉队吗。凸驴不屑道,那算什么,几乎空手,爬的是人工再生林,海拔才七百米,对于我们这些驴腿来说,小菜一碟,热身而已。穿越就不同了,要备足两三天的食物和燃料,加上帐篷睡袋睡垫,五十多斤。负重五十多斤在高山密林中穿行,体力消耗之大,是你难以想象的。虽然到了第二第三天,随着食物和酒精的消耗,背包重量减轻了,你反而觉得越来越重,因为你的体力下降了。前年国庆,有个武警战士回家探亲,他是混帐危险的外甥,非要跟我们一起穿越大岐山。开始我不同意,经不住他苦苦请示,看在混帐危险的面子上,勉强同意了。我心想他是武警战士,体力和毅力肯定不成问题,带上他至少不会成为累赘,或许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按照计划,我们当日登顶宿营,哪知爬到半山腰,意外下起大雨,打乱了计划影响了速度,距山顶还有三百多米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处在陡坡上的我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连块屁股大的平地也找不到,无法搭帐篷,为了防止跌落山崖,只好穿着雨衣,把自己绑在树上站着睡了一夜。天太冷了,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土里取暖。我是唯一没有绑上的,不是不想绑,而是没人帮我绑。我拿出睡垫,垫在一棵腰粗的杉树脚下,坐在地上,两脚夹住杉树,骑马似的,双手抱着树干。我们喝光所带不多的高度白酒,还是无法抵御刺骨的寒冷,浑身颤抖,感觉绑着的树都在发抖。半夜,我打着手电用酒精兑水,大家喝下后才感觉暖和了些,雨也停了下来。那个自称钢铁战士的武警战士哭了,妈的,堂堂七尺男儿,哭得那个伤心,好像刚刚死了老爸老妈又死了老婆孩子,边哭边骂,妈个巴子,以后你们就是用十把手枪逼着老子,老子也不来。我也气得直骂,以后你小子就是用十门大炮逼我,老子也不带你来。

山水控不吭声了。凸驴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别泄气,下次你跟我们来一次小穿越,考验考验体力,考验过了,明年国庆再带你去,只要你够威够力,以后有的是机会。

天公不作美,9月30日艳阳高照,10月1日一早下起雨来,一下三天。驴蹄发痒的凸驴他们郁闷死了,山水控却幸灾乐祸。老天爷似乎过意不去,4日突然放晴,凸驴连忙召集驴马,向猴子山进发。

猴子山与县城的直线距离,不到十里,高高耸立在县城北部,是县城标志山峰,无论站在城区哪个角度,朝北方一抬头,它便气势磅礴扑入眼帘,撞得眼球微微生疼。猴子山并非猴多而名,乃山脊有两座酷似猴形的石峰而名。猴峰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直线距离三百来米。大猴峰远眺似乎最高,制高点其实在三千米之外的主峰。令人惊奇的是,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主峰之颠,居然有一块四五个足球场大的高山草坪。据县志记载,当年红军某部曾在草坪操练,又称操兵坪。在操兵坪赏月看流星雨和日出,幸福指数堪比洞房花烛夜。

山脚到操兵坪,空手至少6小时,负重起码9小时,一般人难以企及。乐山乐水建群六年来,每年至少上操兵坪宿营两次。上操兵坪本没有路,走的驴多了,硬是踏出一条驴道来。

山水控网购的装备,恰好10月3日到货。3日晚,山水控请凸驴喝老酒,喝一会到阳台观望一下天色,当他第五次走到阳台,大叫起来,雨停了,月亮好像要出来了。凸驴说,你喝多了吧。山水控说,不信你出来看。凸驴走到阳台一看,果然,月光微微透出云层,月廓时隐时现。凸驴大喜,抓住山水控胳膊用力一捏,哈哈,有戏有戏,举杯邀明月,我们继续喝,把月亮喝出来。

过了半个小时,月亮出来了。

凸驴顾不上喝酒,掏出手机上QQ,发了一条信息:月亮出来了,明天准是个好天气,做好上操兵坪宿营准备。

立即有三头在线驴腿回应赞同,多头驴皮、驴尾表示严重关注和羡慕。三头驴腿是插一腿、混帐危险、想开即天堂。插一腿说,老天有眼。混帐危险说,再不天晴,驴蹄发霉了。想开即天堂说,月亮出来了,老天爷终于想开了,整理行装去了。

山水控说,这酒喝得值吧,五年陈酿,你要是不带上我,小心良心酒精中毒。

凸驴说,吃人家嘴短喝人家舌软,操兵坪虽远,好歹有路,难度不是太大,看在五年陈酿的分上,给你一个接受考验的机会。

山水控喜不自禁,还有一瓶呢,从操兵坪回来再喝。

上山非常顺利,登至风动石,众驴卸包小憩,补充水分。

风动石是猴子山一大景观,四颗圆桌大的圆石累叠在一起,高达5米,大风刮过,圆石微微晃动,晃而不倒。

山水控问,到操兵坪还有多远?想开即天堂撇了撇嘴,怎么,吃不消了?山水控说,小看我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背两瓶水?想开即天堂说,到操兵坪至少需要三个小时。山水控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才九点多,要是早点出发,那不是一天可以来回吗,何必宿营?想开即天堂笑道,上操兵坪不宿营,好比新婚夜不入洞房。山水控击掌道,说得太好了,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操兵坪破处的,为了你这句话,非要帮你背两瓶水不可。

山水控说罢,强行从想开即天堂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塞进自己包里。

插一腿递给山水控一支烟,老兄,看不出,很会献殷勤啊,是不是想跟想开即天堂来一腿?想开即天堂打了插一腿一下,狗嘴吐不出象牙。山水控点上烟,猛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怎么,兄弟,你想插一腿?插一腿站起,拍了拍大腿,我的腿缺钙,插不动。

众驴哈哈大笑。

凸驴背起包,大叫一声,废话少说保持体力,出发!

山水控跟在凸驴身后。想开即天堂抢在插一腿前面,跟在山水控后面。

想开即天堂长着一张娃娃脸,五官极为精致,但皮肤粗糙,除了嘴唇和脸皮,斑痕漫山遍野,好像童话里饱受后母摧残的公主。撇开这张脸,想开即天堂女性特征异常模糊,胸脯平平、屁股平平、身材平平,又称平兄。称“平兄”而不称“平胸”,可见众驴根本不把她当女人看待。否则按照群规,女驴没有丈夫或男友陪同,一律不准宿营,怕的是混帐,混帐危险呀。

邻市一兄弟驴群宿营时,曾发生男女混帐之事。就像田径场上注定没有美女,强驴队伍里头也注定没有美女,硬要说有,有的只是好身材,决无好脸蛋和好胸脯。脸蛋好的美女怕树枝和烈日刮破和晒黑脸皮,胸脯好的美女负担重阻力大耗氧量更大。这个群意外,有头极为漂亮的单身女驴,脸蛋好胸脯好身材好体力好,乃驴中穆桂英花木兰是也。她是群里男驴的大众情人。一次宿营,甲男驴钻进美女驴帐篷暗渡陈仓,恰巧被出帐小便的乙男驴看见。乙男驴暗恋美女驴已久,对他而言,宿营野趣是次要的,跟她一起过夜,才是主要的。不能与她混帐,把帐篷搭在她旁边,乃至旁边的旁边,都是人生一大享受。彼时彼刻,乙男驴那个羡慕妒忌恨,尿意全无浑身颤抖,人家是急中生智,他是急中丧失理智,居然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大家快起来看啊,有人混帐了!这一喊不得了,石破天惊,驴们打着强光手电, 争先恐后窜出帐篷,将美女驴帐篷团团围住,电光齐射。好在帐篷不透明,只照见影影绰绰两团,具体内容看不清。更好在群主头脑尚清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太卑鄙了吧,快关了手电,滚回帐篷去。他这一吼,一张张糙脸(包括乙男驴)一下滚烫起来,仿佛混帐的是自己,连忙滚回帐篷。第二天,大家起帐好久,女美驴和甲男驴仍不见动静;吃罢早饭,还不见动静;收拾好帐篷背包,就要出发了,依然不见动静。群主来到甲男驴帐前,叫了数声,没反应,打开一看,无人。群主来到女美驴帐前,叫了数声,没反应,打开一看,无人。方圆百米找了半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乙男驴说,也许他们没脸见人,提前下山了。群主说,但愿如此,我们下山吧,下山再说。下山后,无论谁打他们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过几天再打,电脑音答号码不存在,QQ也从群里退出。不久,驴友先后遇到女美驴和甲男驴,皆视而不见,形同陌路。这事传到乐山乐水群,大家先是觉得好玩,继而觉得很不好玩,从此立下若无老公或男友陪同,女驴不得宿营之群规。为了防患于未然,一男驴索性将网名改为混帐危险,时刻警示大家。

经过大猴峰和小猴峰时,对面山谷传来猴叫。

山水控惊叫,猴子!凸驴说,人品不错嘛,我登了十几次猴子山,这是第三次听到猴子叫,你第一次就听到了。山水控问,你见过猴子没有?凸驴说,没有,一次也没见过。想开即天堂说,范老师德高望重,也许你能看到。山水控说,凸驴是驴头,驴头都看不到,我这驴毛岂能看到。凸驴大笑,别拍我驴屁,小心我放个驴屁熏死你。

夕阳西下,众驴登上操兵坪。山风拂过枯黄的草坪,犹如麦浪翻滚。

山水控在草地上翻滚,尖叫。

是夜,操兵坪月大如斗月明如昼,那是山水控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大最亮的月亮,还看到了流星雨。那月光美得空前白得绝后,感觉黧黑的皮肤要被美白了。

凸驴举起酒杯,对着山水控,感受如何?山水控说,好极了,胜过洞房花烛夜。插一腿说,那就好好享受你的初夜。山水控说,你们不也久别胜新婚吗。插一腿双手作喇叭状,套在嘴上大叫,天苍苍野茫茫,今夜我们都是新郎和新娘。

混帐危险将头巾蒙到想开即天堂头上,新郎太多,新娘只有一个,混帐危险,混帐危险啊。想开即天堂打了他一下,去你的。凸驴打了个呵欠,不早了,我要入洞房了,明早看日出。

凸驴他们先后钻进帐篷,只剩下山水控和想开即天堂。

想开即天堂问,你还不想睡吗?山水控说,这么美好的夜晚,睡觉太浪费了。想开即天堂说,今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啊,春宵一刻值千金。

山水控不语。

想开即天堂问,你在想什么?山水控说,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

想开即天堂说,想也好不想也好,想开才是天堂。早点睡吧,明天要下山呢,上山容易下山难,睡个好觉才有精神和体力。山水控说,谢谢,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自六年前群驴首登操兵坪以来,都是南上北下,轻车熟路,从未从西面和东面下过山。东面壁立千仞寸草不生,猴子也下不了。西面山势陡峭植被如毯,感觉即使跌落也不至于摔死。受好天气刺激,加上还有三天假期,他们决定不走寻常路,从西面下山。

转来转去,不是遇到悬崖,就是碰到峭壁,GPS定位系统失灵,众驴迷路了。

山水控小心翼翼道,要不我们返回吧,已经一点多了,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插一腿瞪了他一眼,驴毛之见,驴腿从不走回头路。凸驴说,经天纬地,看你的了。

经天纬地是条沉默的老驴,不是驴头胜似驴头,是乐山乐水群的精神领袖。经天纬地之老,不止老于年龄和驴龄,更老于老道。

经天纬地趴在地上,翕动鼻子嗅了嗅,竖起耳朵听了听,尔后站起,敏捷如猴,爬上一棵大树顶端眺望。

经天纬地下树,说,右边不远有条沟,有水声,沿沟下,问题不大。

山水控为之惊叹,老兄,你真是神人啊,穿着登山鞋爬树,比八十岁老头爬楼梯还利索。经天纬地不动声色道,我上辈子猴出生。山水控说,我也属猴啊,跟你比真是天差地别。凸驴说,这就叫猴比猴气死猴。插一腿说,猴出生跟属猴是两码事。山水控说,反正我们跟猴子都是亲戚。经天纬地笑道,你们是远亲,我是近亲。

大家沿着水沟,一会儿迂左侧,拽树而下;一会儿回右侧,系绳而下,险象环生,最险处几乎垂直降落。整条水沟好似山顶垂下的水淋淋的粗绳,有的地方直,有的地方曲,有的地方折,折的地方,相对平坦开阔,插一腿称之为高速公路。每到平坦开阔处,众驴心境豁然开朗,从一块石头蹦到另一块石头。

天黑时分,众驴走出小沟,进入一条平坦的大沟,突然下起小雨来,一疙瘩一疙瘩棉花糖似的雾气,蒸汽般从四周涌出,迷迷蒙蒙亦真亦幻。只听见溪水嘻嘻哈哈,手电一照,沟中巨石沟边巨木好像魑魅魍魉。一种极为神秘而又略带恐惧的大美,蚕茧般裹罩着他们。沟边正好有一沙滩,沙滩挺大,可搭十来顶帐篷。草草吃过晚饭,各自钻进帐篷,仿佛钻进深不可测的魔境。

一觉醒来,百鸟啁鸣,钻出帐篷,无不被眼前美景战栗:沟中巨石形态各异鬼斧神工,有竖着的、蹲着的、卧着的,有兽形的、鸟形的、人形的,有些石头表面还长着惟妙惟肖的象形文字。溪流笑出一朵朵浪花,淌出一条条绸缎,泄出一叠叠白练,呼出一团团水气。两边山坡高耸入云,树冠墨绿厚如花菜,愣头愣脑绽放在碧蓝的天空底下。山腰和山顶有数棵鹤立的参天大树,椰树般笔直,不生枝丫只长树冠,远远望去,仿佛永恒绽放在空中的绿色礼花,又似静悬在空中的降落伞。绿海丛中似有红霞燃烧,这儿红一窝,那儿红一片。那是珍稀天然红枫,树叶一长出来就是红的,不知疲倦从春红到夏从夏红到秋,比经霜才红的枫叶更红,红得那样疯狂。天空蓝得诡异,金色阳光喷洒在红叶上,发出釉质的光芒。

沙滩后面,帐篷紧挨着的,便是两棵高大的红枫,山风吹来拂去,枫叶跌来宕去,弄得你心里痒痒的。沙滩前面,是个椭圆形水潭,长约三十米宽约四米深约二米,潭底由一块平坦光滑的蜡黄色巨石构成,纹理清晰可见,宛若天然浴缸。红枫巨大低垂的树枝几乎遮住半个水潭,阳光化整为零琐碎穿过红叶,在水面折射出斑斓微波,如诗如画。

水太清了,镜清镜清。

山水控扑通跪下,连声大叫,天啊,太美了,简直美得让人受不了。

凸驴早已耐受不住,急吼吼剥光衣服,一头扎进水里,发出犀利的尖叫,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兴奋的。山水控朝他扔了一粒小石子,骂道,你别把水洗脏了。凸驴双掌掬水,朝他们泼去,都下来吧,把肠子脑子好好洗洗,只有这么清的水,才能把花花肠子肮脏脑子洗干净,洗干净回去好好做人。

山水控他们禁不住诱惑,灌了几口高度白酒,纷纷跳进水潭,兴奋得像发情的公狗。山水控不小心看了一眼半裸的想开即天堂,想开即天堂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看了你也记不得我,老娘上面和你一样。山水控哂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凸驴大笑,下面还是不一样的,想开即天堂,你要是不来,我们就可以裸泳了。想开即天堂大笑,裸啊,只要你们敢裸,我也跟着裸。指点江山蹲在水中,双掌合十道,女菩萨,你饶了我们吧,你一裸,那可就日月无光山川失色了。混帐危险挤眉弄眼道,男人婆,你洗白点,今晚我们俩混帐,苦干合干巧干。混帐危险在私企做宣传,“苦干合干巧干”是其企业精神。动不动拿企业精神励志,是他一大喜好。插一腿皮笑肉不笑,混帐危险,混帐危险噢!

畅游半个多小时,上岸后,水潭依然清澈见底。

吃过早饭检点供给,尚可维持一天半。兴奋得几近病态的他们,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毅然决定穿越此沟。

没走多远,一棵合抱粗的果树蓦然出现,鲜红的果实繁星般缀满枝头,超载的枝条柳枝般下垂,其中一根超出承受极限,爆裂开来。

众驴一齐惊叫起来,天啊,红毛丹!手忙脚乱摘下几粒果实,大小、颜色、果皮以及果皮上的“触须”,与红毛丹毫无二致,但果质坚硬很难剥开,果仁白色,味苦且涩。

凸驴说,肯定不是红毛丹,红毛丹生长在亚热带,我们这里是高寒山区。山水控说,我吃过红毛丹,没见过红毛丹树,回去上网搜索对比一下……指点江山打断他,我在海南见过,这树和红毛丹树一模一样。

指点江山是驴中土豪,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

插一腿说,也许亿万年前,我们这地方是海洋,亚热带气候,原本生长着红毛丹,后来沧海桑田,气候发生变化,红毛丹变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插一腿的话很快得到验证,他在岩石上发现贝壳化石。

越往前走惊喜越多,枝繁叶茂果盛的疑似红毛丹树,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大小小的水潭更是星罗棋布。整条沟落差不大,平缓上升。从一块石头蹦跶至另一块石头,即可沿沟而上。最让人惊奇的是,每隔数百上千米,大沟右侧必然出现一条陡峭的叉沟(左侧一条也没有),幽深莫测,总感觉那里面会淌出童话寓言来。

昨天便是沿着其中一条叉沟顺流而下的。叉沟不大落差大,飞瀑密悬,一个落差十几米的瀑布,从瀑顶下到瀑底,要绕行几十几百米。

夕阳西下,一道八十多米的瀑布,咄咄挡住去路。瀑布两旁石壁呈凹形,瀑布就从凹口即两块巨石之间喷射而出。凹口逼仄,水流挤压成柱状,仿佛从枪口朝下的巨型高压水枪中射出,擦着石壁旋转着垂直降落,在瀑底深不可测的潭里发出嗵嗵巨响,犹如炮弹不断在水中爆炸。

众驴兴奋得手舞足蹈,嗷嗷直叫。

凸驴把嘴贴到插一腿耳边,看来已经到顶了。插一腿说,不到顶也到顶了,上不去啊,你看这石壁,刀削过似的。经天纬地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后退几步,你们有没有留意,从出发到现在,一共发现六道叉沟,每隔几百上千米出现一条,但是从最后一道叉沟到这里,三千多米,一道也没出现,意味着什么?山水控说,意味着山穷水尽?经天纬地说,不,山穷沟尽。凸驴说,再回走几步,找块平地宿营吧。

第三日一早沿沟而下,下到前天宿营处,再往下走,又从左侧(上右下左,实为同侧)发现三道叉沟,三道叉沟相距不远,三沟与二沟相距千余米,二沟与一沟相距五六百米。一沟往下四五百米,即到公路,也就是说,三沟到公路,仅个把时辰。有趣而又奇怪的是,一沟到九沟,越往上走,叉沟与叉沟之前距离越远,八沟与九沟竟然相距四千多米。

回到家里,山水控上网查阅资料,得知此沟叫寒皮沟,是省级自然保护区。山水控觉得寒皮沟不好听,阴森森的,心想寒皮沟有九道叉沟,风景水质不逊于九寨沟,何不叫九道沟?上群发帖征求意见,众驴一致赞同。

山水控写了篇激情澎湃的日志:

九道沟之美,令我心旌摇荡魂不守舍。九道沟之山峨兮可以壮吾腰,九道沟之林翠兮可以绿吾心,九道沟之氧纯兮可以润吾肺,九道沟之石巨兮可以健吾骨,九道沟之水清兮可以涤吾魂。置身于九道沟乐山乐水的我,犹如当年置身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的王羲之,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何等快意何等幸福,天子来呼不上船,帝力奈何吾兮。

记得在一部小说里看过这样一段话:“有时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稔熟的一样,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宁静。”曾经以为这方水土不过穷山陋水,九道沟之行,发觉自己多么肤浅,真爱的人就在你身边你却茫然不知,最美的风景就你身边你却左顾右盼。我在九道沟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宁静。黄山归来不看松,九道沟归来不看水,九道沟,你是我的至爱。

山里人登山,都是有目的,或砍伐打猎,或摘果采菇,哪有闲情欣赏风景。小时候,我总恨不得有一股神力,把密密麻麻的树木一夜之间砍光,把层层叠叠的高山一夜之间铲平,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马路竹席般铺到门前,这样我就能看得很远很远,走得很远很远,看到大海草原高楼大厦,走到上海北京天涯海角……现在回想起来,既好笑又后悔,为儿时天真残忍的想法感到好笑,为错过儿时的大好河山而感到后悔。少年的我不谙山水之美,就像五六岁小屁孩不谙少妇之妙,哪怕夜夜与其同床共枕……

山水控这篇日志,被凸驴转到乐山乐水群,得到群驴高度评价。凭着这篇日志,山水控提前入群。

毕玉簪对山水控的日志无动于衷,对他拍摄的照片亦不屑一顾。山水控仰天长叹,江山如此多娇,美女无动于衷,悲哀啊。

为了保护九道沟独享九道沟,乐山乐水群连夜出台新规,不准在QQ空间和博客贴照片。九道沟是化名,山水控日志中没有提及县名,外人即便看了日志,对其方位照样一无所知。何况乐山乐水群设定了阅读和评论范围,只有好友才能阅读和评论,并且拒绝转载。

除了凸驴他们,九道沟依然美在深山无人识。

山水控带回的山寨红毛丹和几片树叶,倒是诱发了毕玉簪的好奇心。严格地说,那树叶不是树叶是藤叶,长在刺藤上的藤叶。刺藤并不稀奇,树林里比比皆是。稀奇的是,叶子背面,长满米粒大小“乳头”,轻轻挤压,可挤出白色“乳汁”。

以红毛丹和奇叶为诱饵,佐以半斤口水并吐血推荐,山水控终于使毕玉簪将信将疑九道沟是人间仙境地球净土,答应跟他去九道沟眼见为实,体验一番。

十月第三周,周末天气好得让你看到一泡狗屎都觉得美好,乐山乐水群再探九道沟。这一次多了四条驴皮,毕玉簪是唯一驴属。四条驴皮看了山水控日志,强烈要求到九道沟一游。

九道沟并不难走,县城出发乘车四十分钟即到自然保护区边缘,在一石拱桥上下车。桥下湍急的溪流,就是九道沟主流。坦荡的九道沟汇入大河之际,突然受到山体挤压和打击,变得叉沟一样逼仄险峻。九道沟漫漫二十几公里,落差才三百来米,而接近石拱桥这段近千米的沟流,落差却高达二百余米,两边长满荆棘和灌木,恰到好处地把出口掩饰起来,这恐怕也是九道沟迟迟未被发现的原因。沟深水急疑无路,攀过这段有惊无险的险沟,便柳暗花明了。

一进沟,毕玉簪便发出叫床般的叫喊,四条驴皮或引颈长啸或仰天惊呼,惊起丛丛飞鸟。走到三沟,也就是上回首夜宿营处,稍作休息,补充水分和食物,行至五沟,然后返回。上次穿越,发现整条沟只有三沟这一处沙滩,最适宜搭帐篷。十人九顶帐篷(山水控与毕玉簪混帐),正好。

沙滩上方还有一块十几平方米的长方形平地,也许是被巨大的红枫遮住阳光雨露,平地上只长了些低矮稀拉的杂草,稍稍将草踏平,亦可搭帐篷。山水控单独将帐篷搭在平地上。插一腿问他为什么不跟大家搭一起。山水控说,我怕你插一腿。顿了一下,又说,我怕晚上弄出太大动静影响你们。边说边瞄了一眼妻子。毕玉簪的瓜子脸飞快红了一下,好像发生化学反应的试纸。插一腿哈哈大笑,妈个巴子,山水控,你这是要野合啊,下周我也把老婆带来,本来这周就带她来的,可她死活不来,喂,你是怎么说服老婆的,传授传授。山水控笑道,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半月过去,疑似红毛丹更红了,枫叶更红了,红得发紫。打个喷嚏,便有红衰的枫叶和熟透的果实,结伴从枝头跌落。落叶无声无息,落果却在水面溅起一朵朵娇滴滴的浪花,在石头上打着一个个肉嘟嘟的圆滚。果实不断跌落,枝条负重减轻向天空反弹,发出欢快的呢喃。落果和落(枫)叶填词般把整条沟填红了,腐烂发酵的落果,发出令人走火入魔的香味。

毕玉簪袖子和裤管挽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小腿,眉飞色舞面孔潮红,容颜一下青春了许多,身材一下窈窕了许多,仿佛变了一个人,孩子般上蹿下跳,疯子般大喊大叫,掀开一块块掀得动的石头,发现了四眼螃蟹和四脚半边鱼。半边鱼本不长脚,是一种吸附在石头底部、腹部扁平指头粗细的溪鱼,味道鲜美至极。半边鱼为什么长脚,螃蟹为什么多长两只眼,只有天知道。

山水控在一旁看呆了,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瞎了眼,毕玉簪的皮肤竟然这么白,脸蛋竟然这么红,身材竟然这么好,天性竟然这么顽。

毕玉簪把兴奋持续到了晚上。月底月亮消失,星星多如少男少女脸上的青春痘,向地球抛着古老的媚眼。入帐之前,山水控打开迷你音响,将一只耳机塞进毕玉簪耳窝,传来劈里叭啦的鞭炮声,那是他行前特意从网上下载的。山水控把嘴附在她另一只耳朵轻声道,亲爱的,入洞房了。毕玉簪啐了他一口,去你的。说罢猫进帐篷。山水控一入帐,毕玉簪便轻解罗裳,主动求欢,久旱逢甘露,毕玉簪柔滑得像条鳗鱼。山水控匍匐在毕玉簪身上,脑袋深埋在她颈窝,皮肤挨着皮肤,心灵串着心灵,沉浸在森林、溪流、腐果气息里,一会儿高高隆起翻山越岭,一会儿深深塌陷翻江倒海……

九道沟之夜犹如洞房之夜,浃沦肌髓。

山水控和毕玉簪不知道,想开即天堂涟漪般荡漾的眼神,正专注地扫描着他们翅膀般颤抖的帐篷。

山水控和毕玉簪从此念念不忘九道沟。上次山水控难忘的全是沟里的风景,这次最难忘的是帐里的销魂。毕玉簪既难忘沟里的风景,亦难忘帐里的销魂。优美的自然风光往往能唤起人类的原始欲望。

山水控和毕玉簪对九道沟念念不忘,凸驴他们却暂时撇开九道沟,把目光瞄向高山险峰。秋季是登山黄金季节,把钻石般宝贵的周末消磨在九道沟,有意志消沉之嫌。

九道沟没有攀登难度,可留待夏日作为避暑胜地。

五月到九月,乐山乐水群进入休登期,雨水多天气热是次要原因,主要怕蛇虫叮咬。九道沟的发现,为夏日休闲游提供绝好去处。即可当日往返,也可宿营。白天一会儿潭里戏水,一会儿吊床眯觉,一会儿捉四脚半边鱼和四眼螃蟹。晚上沐浴着星光或者月光,坐在高高的大石头上,仿佛儿时坐在高高的谷堆之上,品茶饮酒打嗝放屁瞎扯,困得不能再困之际,一头钻进帐篷,一觉到天明,人间至乐,莫过于此。

山水控和毕玉簪每周都想去九道沟宿营,但是无驴响应,单独去又没胆量,只能与驴队保持一致。乐山乐水群还有一条规定,三人以上方可宿营。毕玉簪骨子里对秀山丽水有兴趣,但骨子里对跋山涉水没有兴趣;就像大多人对樱桃有兴趣,但对种植樱桃没有兴趣一样。毕玉簪不能夫登妇随,于是扳着指头期待夏天。

一个秋天下来,乐山乐水群登了十几座一千五百米以上高山,几乎每周一登每登必宿。非自然保护区,可烧篝火,围坐篝火品茶饮酒打嗝放屁瞎扯,那是另外一种享受。

霜降过后就不宿营了,天气太冷,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高山平均气温零度以下,极寒可达零下七度,即使裹粽子般裹在防寒睡袋里,也抵挡不了针刺般的寒冷,南方人不耐寒,可能冻死。乐山乐水群的原则是,冒险但不冒生命危险,挑战但不挑战极限。

转眼到了夏天。

以往夏天,乐山乐水群除了组织一两次集体远游(比如到海边宿营),要么不活动要么单独活动。单独活动的主要是驴皮,跟团旅游。驴腿宁愿待在家里上网发呆,也不屑跟团。对驴腿而言,跟团是一种亵渎。驴腿当中除了指点江山,经济条件都不太好,不想花也花不起那个钱。

今年夏天,无论驴毛驴皮驴蹄驴腿,周末基本泡在九道沟。为了能够在九道沟多住一夜,群驴每周五下午就进沟了,山水控和毕玉簪一次没落下。夏天的九道沟,沟畔百草丰茂,百草枝头鲜花怒放,鲜花上头蝴蝶翩跹,花朵有多少蝴蝶就有多少。蝴蝶有大有小,小的小似甲虫,大的大如蝙蝠。真是一条大沟腾细浪,风吹野花香两岸,蜓飞蝶舞叶绚烂。

九道沟因此又多了两个美称:花沟和蝶沟。

九道沟不仅有蝴蝶,还有蜻蜓和树蛙。蜻蜓没有蝴蝶多,呈红、黄、褐三色,偶尔也有几只白色的,个头大而长,小的小指大中指长,大的中指大手掌长,战机般空中穿梭。树蛙体态细长而扁,色绿,后肢长,吸盘大,指趾间有发达的蹼,可用其在空中滑翔,身子一耸四肢一张,从一棵树奋飞到另一棵树上。树蛙喜欢首尾相接串联在树上,少则三两只,多则十几几十只,爬满整根树干,蔚为壮观。树蛙还喜欢吐泡,吐出的白色泡沫可包裹全身,以此保护自己迷惑天敌。

偶有蜻蜓停驻身旁,众驴不敢与其对视。蜻蜓歪着脑袋,怔怔看着人,目光婴孩般纯净高僧般深远,仿佛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

无人捕捉蝴蝶和蜻蜓,众驴一致认为,九道沟的蝴蝶和蜻蜓全是精灵变的,谁伤害它谁遭厄运。

山水控和毕玉簪在芳香馥郁的九道沟疯狂做爱,其酣畅淋漓的程度,连昆虫和夜鸟都发出妒忌的聒噪。一个夏天下来,困扰毕玉簪多年的月经不调,不治而愈。

本年度九道沟最后一夜,做罢爱,毕玉簪附在山水控耳边说,老公,我想要个孩子……

距2012年国庆还有三四天,乐山乐水群开始高度关注天气预报,27到30日,预报国庆期间天气良好,他们决定穿越崩山。

崩山海拔2532米,面积30万亩,是未被开发、难以开发、不许开发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崩山险峻无比,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某军区空投一个特务连到崩山急训,他们是自红军之后,首次深入崩山的人。六天之后,一半走着出来一半躺着出来,走着的抬着的躺着的,有六位直接抬进医院,三位一周出院,两位半月出院,一位半年出院。

崩山有块足球场大的地方,蛇岛般聚集着各种各样的毒蛇,人称蛇窝。21世纪初年,一蛇类专家带着助手,花高价雇了一名向导,夏季进山探寻蛇窝,蛇窝找到了,人却回不来,三个人全被毒蛇咬死。蛇类专家随身携带了针剂蛇毒血清,致其死亡的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剧毒黑蛇,注射血清根本不起作用。

崩山最险要之处,是距主峰顶端两百米左右崩塌处,面积有篮球场那么大,崩山之名由此而来。崩塌的缘由,有说是亿万年前地震造成,有说是岩体风化导致,也有说是妖怪和神仙恶战时劈掉的……

穿越崩山是乐山乐水建群以来,行程最险耗时最长的一次穿越,驴腿未必都有资格参加。经过层层筛选,驴队由凸驴、山水控、经天纬地、指点江山、插一腿、孩子归我、混帐危险、想开即天堂八驴组成。凸驴任队长,经天纬地任副队长。

行前做好充分准备,查阅资料下载地图,绘出具体路线图,对讲机和GPS升级换代,每人自带三两雄黄用来驱蛇。崩山年平均气温比山下低二至三度,中秋过后,早晚气温降至个位数,蛇大多深居简出,行动缓慢反应迟钝。即便不幸进入蛇窝,亦不至于造成多大威胁。带雄黄是防患于未然。

9月30日,在家过完中秋,八驴租了一辆面的,鬼鬼祟祟连夜赶到崩山脚下宿营。崩山是国家级保护区,管理很严,白天有保护员来回巡逻,很难进入。近几年,时有外地驴友企图穿越崩山,皆被眼睛雪亮的保护员及时发现阻止。两年前,一队外地驴友,侥幸避过管理员视线,结果一进山就迷了路,七转八转,转了两天转不出来。情急之下,在一空地燃起熊熊大火求救。保护区配备了卫星防火监控系统,只要出现稍大一点的明火,卫星电子眼即可侦察到。保护区接到火情,立即组织人员进山扑火,很快找到四位晕头转向的外省驴友。如果把崩山比作一本大书,他们仅仅进入扉页。驴友从此成为自然保护区重点防范对象,保护区房屋墙壁上刷着血淋淋的标语:防火防伐防猎防驴友!

凸驴他们把帐篷搭在沟旁树丛,次日天一亮,沿沟而上,攀了整整一天,不见尽头。

上午,沟流两侧发现水渠、屋基、(木)碳坑、田垅等遗迹,以及断断续续的石子路。崩山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即辟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山人全部迁出。下午,随着海拔的升高,遗迹和石子路统统见不到了。

午后,崩山深处传来一声吼叫,众驴停下脚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想开即天堂吓得声音都变了,什么动物叫,好瘆人,我毛孔都竖起来了。孩子归我说,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插一腿说,我听着像大象叫。混帐危险说,我看你脑袋被大象踩了,华东地区哪来的大象。指点江山笑道,也许是鬼叫。经天纬地说,有可能,因为我们谁也没见过鬼,谁也没听过鬼叫。凸驴说,有点像熊叫,但又不像。山水控沉思道,天啊,会不会是人熊?

众驴异口同声:“人熊?”

山水控:“我小时候听老人说,崩山有一种怪物,人形多毛、青面赤须、凶狠残忍、以人畜为食,遍体毛色黄白,脖子和后肢比普通棕熊或黑熊更长更高,力大无穷,海碗粗的老树嘴一咧牙一龇,说拔起来就拔起来,遇到人则人立而起穷追猛扑,姿态五官似人,所以叫人熊。人熊凶狠无比力大无穷,经常捕食村民的耕牛。民国初年,崩山曾经发生人熊吃人吃牛惨事,那以后再无人熊踪迹。人熊虽然不再出现,好长一段时间,崩山人依然闻熊色变。哪个小孩不听话,大人吼一声叫人熊来吃你,立刻老老实实。据说崩山山顶有个老大的洞,人熊可能睡着了,等到天下出现乱象,窜出来吃人吃牛。”

想开即天堂大叫,可现在是太平盛世啊。山水控说,也许我们惊扰了它。混帐危险说,我可不想成为人熊的点心,要不咱们撤吧?凸驴说,要撤你撤,想撤的人举手。

无人举手。

混帐危险哂笑道,我开玩笑的,我才不撤呢,你们都撤了我也不撤,这叫明知山有熊,偏向崩山行。

混帐危险说完,快步走到前头。

随着海拔的升高,攀登越来越艰难,夕阳西下,得宿营了。可是放眼望去,山高岩巉林密坡陡,即便用高倍放大镜,也找不到课桌桌面那么大块平地。天黑之前如果找不到平地,只能坐着睡了。

补充水分和水果之后,心怀那么一点恐惧,继续攀登。

几分钟后,走在前面的经天纬地,猛然大叫起来,声音亢奋惊恐,好像看见妖怪:快看,快看!

每次登山,都是经天纬地在前面探路开路。探路要多走路,开路要劈荆斩棘,消耗更多体力。负重五十多斤登山,体力消耗巨大,有时连吐痰和拉尿的力气都没有。刚才补充水分和水果时,指点江山掏老二的力气都没有,愣是尿在裤裆里。好在穿的是快干裤,裤裆很快干了。

经天纬地是个水利水电勘探工程师,年轻时不敢说走遍千山万水,至少走遍本县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崩山他也走过,但没有深入,就像前面提到的外地驴友,走到扉页就浅出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再年轻的经天纬地,却比当年更勇。公元2012年,经天纬地已经53岁高龄。乐山乐水群大多驴腿,四十多岁即沦为驴皮驴毛,被踢出群(一年活动少于三次,即被踢出群),加入走走群。走走群是当地最大的户外活动群,活动范围限于乡间小道,活动时间限于一天。偶尔登登千米以下低峰,一定有现成路可登,或者本没有路,但登的人多了,早已登出一条路来。经天纬地这把年纪还当领头驴,丝毫没有退缩迹象,令人敬佩。山水控说了句很有尿水的话,山高人为峰,但我还是要拜倒在经天纬地裆下。

经天纬地不仅有超人体力,还有超常能力,迷路之际,趴在地上嗅一嗅听一听,十有七八能嗅出和听出路来。如果嗅不出听不出,则爬上大树顶端眺望,十有八九能眺出路来。

经天纬地站在十几米外拐弯处,山水控他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山水控说,经天纬地,你是不是看见鬼了,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经天纬地骂道,笨蛋,快上来,小心眼珠子。

山水控他们奋力上前,众眼珠虽不至于弹落,却甲亢患者般暴凸。三十米开外,一条飞瀑从天而泻,发出巨大轰鸣,好像有几十台巨型鼓风机在合唱。九道沟瀑布与其相比,顿失滔滔。

瀑布跌成三叠,一叠比一叠高,胭红的夕阳映出三条彩虹,一瀑一条。第一叠垂直90度落差近百米,第二叠倾斜70度落差六十余米,第三叠倾斜50度落差四十余米。枯水期气势尚如此恢宏,丰水期可想而知。两旁树枝和树冠,承受不住瀑布巨大冲击波,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好像服了摇头丸。瀑顶一左一右顶天立地着两棵疑似黄山松,各自朝对方伸出一枝茁壮的虬枝,似乎要握手好像要掬水。树顶漂浮着一朵火烧云,两只雄鹰云底盘旋,翅膀有扁担那么长。

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高声呼喊着各自的偶像或神灵。

经天纬地:“毛主席啊!”

指点江山:“上帝啊!”

凸驴:“埃德蒙·希拉里啊!”

插一腿:“佛祖啊!”

山水控:“徐霞客啊!”

想开即天堂:“阿K啊!”

孩子归我:“孩子他妈啊!”

混帐危险:“天神啊!”

孩子归我在外打工,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参加活动较少。因为他情况特殊,乐山乐水群对他网开一面,一年参加一次活动即可保留群籍。

喊罢,孩子归我问凸驴,埃德蒙·希拉里是谁?凸驴说,新西兰著名登山家,世界上第一个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人,亏你还是驴友,这都不知道。孩子归我又问,那你知道我孩子他妈是谁吗?凸驴说,你小子光棍一条,哪来的孩子,没有孩子,哪来他妈?孩子归我说, 光棍就没有孩子?光棍就没有孩子妈?老子是条结了婚的光棍!凸驴反问,结了婚的光棍?孩子归我答,对,结了婚的光棍,硬邦邦的光棍,老子无论在女人还是大自然面前,都是条硬汉。

凸驴:“看来你小子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也是曾经沧海啊。”

孩子归我突然张开双臂,眼里隐隐有泪,连声高呼:“孩子归我,孩子归我……”

除了想开即天堂自己,谁也不知道阿K是谁,反正一有风吹草动,阿K便从她嘴中脱口而出。想开即天堂最喜欢在QQ空间用阿K造句,比如:阿K,这事你怎么看;阿K,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出自我和快乐,比什么都重要;生命不息驴行不止,阿K,耶!

山水控本不想喊,想哭,震撼得想哭!可是大家都喊,觉得不喊一下过意不去,缺乏团队精神。喊谁呢?他最崇拜的人是鲁迅,可呼喊鲁迅明显不妥,鲁迅的投枪匕首从未掷向大好河山,一跺脚喊出徐霞客的名字。徐霞客是史上无可争议的驴头,强健的体魄是他唯一的装备,呼喊他的名字,再合适不过。“徐霞客”一出口,山水控突然发现自己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呼喊过徐霞客之后,山水控泪流满面跪下,眼前的景色让他联想起电影《魔戒》某个山水画面,这哪里是仙境,简直是魔境,美得令人癫狂,美得让他泪崩腿软。崩山如此多娇,引八驴竞折腰。能够在她面前哭几分钟跪几分钟思想几分钟,多么幸福多么荣耀,哪怕历经世上所有苦难,都是值得的。

山水控浮想联翩,李白要是去庐山之前来崩山,写的就不是《观庐山瀑布》,而是《观崩山瀑布》。他也许会这么写:夕照绝壁彩虹间,遥望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万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山水控最虔诚,指点江山最兴奋,捧着尼康D700拍个不停,咔嚓一下呼喊一声上帝,呼喊一声上帝咔嚓一下。八驴当中,指点江山体重最重背包最重,相机加上广角镜和三角架,有十二三斤重。每次登山,指点江山总是落在最后,一是包重,二是拍照耗时间。指点江山是资深摄驴,唯一拥有单反的驴腿,作品曾在省级摄影大赛中获过二等奖。尼康D700是他的第三部相机,按照插一腿的话说,那是他第三个老婆,前面两个老婆,被他用废了。

指点江山本来不参加此次穿越,说有要事,9月29日晚12点突然打电话给凸驴,说他没事了,决定参加。一路上,指点江山一改往日豪放风格,心事重重沉默无语,直到此时才开金口。指点江山平时虽忙,但一年至少参加三次活动,全是五一、国庆、元旦期间的重大活动。忙归忙,指点江山从不放弃体能训练,一周至少三次晨跑。他的办公室挂着一条“商道即山道”的书法横幅,人问其意,他总是说,我是个商人,也是个山人,前面的商人是经商的商,后面的山人是登山的人。若对方还不理解,他会补充一句,我是个驴友,经商如登山。若对方再不理解,他就不多说了。

攀到一叠瀑底,又有惊喜。瀑布覆盖不到的岩凸上,密密麻麻蹲满了拇指大的螳螂,卡通般搔首弄姿,好像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专业机,卡片机,手机,又是一通猛烈拍摄。

瀑底有个三十米见方的长方形深潭,潭边竖着一块二米多高水牛肚粗的扁石,侧面呈页状,仿佛一本开口参差不齐的辞典;正面和背面呈大脑状,一圈圈脑沟像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问号。也许这是块有思想的石头,见证了沧海桑田,思考着桑田沧海。

纷纷在石头前合影。

想开即天堂突然尖叫起来,蛇,眼镜蛇!

瀑布覆盖不到的岩凹里,一丛一丛的圆形青草,头发般茂密柔软,对面茶几面大一丛青草中,弹起一条胳膊粗的眼镜蛇,扁颈鱼翅般撑开,足有乒乓球拍大,吐出的信子筷子粗。这不是一般的眼镜蛇,而是太上皇级的眼镜王蛇,刚才静卧草丛,受惊后弹簧般弹起。

人在深潭左前侧,蛇在深潭右上侧,相距七八米,对视了一会儿,眼镜王蛇朝他们点了三下头,匍下身段,无声无息滑过岩石滑进树丛。受惊的螳螂呼啦飞起,复又落下,更加卖力地搔首弄姿。

天色暗了下来。

眼镜王蛇的出现,在八驴心里引发阵阵恐惧和焦虑:蛇窝是不是就在附近?前进还是后退?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停留是不可能的。此潭与九道沟瀑布之潭不同,彼潭前面沟流平缓,一块大石平如桌面,可容纳六七个肥臀。此潭前面尽是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乱石,别说躺,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勉强站着。水雾那么大,站上几分钟,全身湿透。

后退至少退到中午打尖处才有平地,可勉强摆下帐篷,但要五六个小时才能抵达。上山容易下山难,黑夜中下山,难上加难。前进必须攀上瀑顶,但面临巨大风险,一是否顺利攀上,二是攀上之后,上面有没有平地?如果没有,后果不堪设想。

退亦忧进亦忧,一时拿不定主意,指点江山坚决主张前进,拍着胸脯表示,哪怕单枪匹马,即便死路一条,老子也要勇往直前。

大家被他顽强精神打动,一致决定前进。

大家又往身上洒了些雄黄,打起精神,在经天纬地带领下,混帐危险紧随其后,沿着瀑布左侧70度山体(右侧是光溜溜的峭壁,无法攀登),蚂蚁般迂回攀向瀑顶,动作极为迟缓,仿佛影视里的慢动作。

经天纬地踩塌一块石头,石头飞过混帐危险头顶,混帐危险发出一声惊叫。

经天纬地大叫,拉开距离,小心脚下。凸驴跟着叫,大家小心了,千万小心。混帐危险笑道,老家伙,腿功不错嘛,这么大石头被你踩塌,我现在连只蚂蚁都踩不死。

孩子归我说,我的腿肚子快要爆炸了,脑袋里好像在敲锣打鼓,好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指点江山说,你这是体能耗尽的信号,千万不能坐下,再慢也不能坐下,一坐就跟爬雪山的红军一样,再也起不来了。

山水控说,我倒是想坐,可哪里有坐的地方?唉,苍天啊大地呀,崩山之大,竟容不下区区一个屁股。插一腿说,别说屁股坐,脚都没地方站。

插一腿话音刚落,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走在最后的指点江山(插一腿在他前面)惊叫起来,不好了,插一腿掉下去了。走在插一腿前面的凸驴直冒冷汗,回头大叫,插一腿,插一腿你没事吧,听见我的叫声没有?

众驴一起对着崖下喊,插一腿!插一腿!下面传来插一腿的声音,老子没事,被一棵树叉住了。

凸驴喜道,听声音就在下面不远,大家别慌,先把背包捆在身旁树上,拿出绳子,跟我一起救人,想开即天堂呆在原地别动。想开即天堂问,为什么?凸驴说,不为什么。想开即天堂说,因为我是女的?凸驴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子争男女平等,别废话了,救人要紧。

想开即天堂身后的山水控拍了拍她的肩,凸驴是为你着想,你去也帮不了忙。想开即天堂还想说什么,山水控将食指竖在嘴唇中间,轻声道,听话。想开即天堂眼里隐隐有泪,递给他一块剥好的巧克力,小心点。山水控将巧克力放进嘴里,说谢谢。

山水控脑海闪了一下想开即天堂年少时的影像,旋即熄灭。

众驴聚拢,以各种姿势分散在插一腿掉下去的地方,有的金鸡独立,有的双手抱树,有的单手挽树,有的一条腿直一条腿曲。

指点江山跃跃欲试,被凸驴拦住,你体重太重,不行,我来。指点江山不以为然,我体力一点不比你差,救人能力也不比你差。凸驴说,说你不行就不行,别乱来。指点江山说,你口气好大,领导一样。

凸驴说,我是驴头,当然是领导,都别争了,你们无权跟我争!

争着下去救人的众驴立时无语,脸上露出钦佩和感动的表情。

凸驴熟练地在腰部和大腿打好吊坠绳结,绳子另一端系在树上(与此同时,经天纬地将另一根绳子系在同一棵树上,绳子另一头打活结系在凸驴腰上),溜下山崖。

天黑了下来,众驴打开头灯,目光和灯光一起朝山崖照去。

凸驴下降了二十来米,找到插一腿。插一腿骑牛一样,骑在一棵崖壁上斜长出来的、碗口粗的树上。

凸驴问,兄弟,太惊险了,没事吧?插一腿甩了甩腿,没事,受了点皮肉伤。

话音刚落,嘎巴一声,插一腿连同树干往下一沉。凸驴大叫,千万别动,树干怕是承受不住重量了,我把绳子给你,赶快系上。

凸驴把腰上的绳子解开,甩给插一腿。

插一腿说,我先把包解开扔掉吧,减轻分量。凸驴急道,别,千万别,解包扔包的时候,会产生下坠的力量,更危险,赶快把绳子系上。

插一腿麻利把绳子系在腰上。凸驴用力拽了拽绳子,朝上面喊道,拉,用力往上拉!

插一腿身体上升时,右脚蹬了一下树干,又是嘎巴一声,整棵树连根从崖壁脱落,坠落崖底。

插一腿胳膊交叉挽住绳子,双掌合十,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拉到一半,插一腿身上的背包被树枝挂住,怎么也摆不脱。凸驴好不容易帮他折断树枝,他的两条软得像香肠的腿,再没力气往上蹬。

失去支撑的插一腿,顿时悬在空中。

拉绳的指点江山,掌心突然受到绳子下坠的反作用力,磨出两道血痕。

指点江山笑道,幸好经天纬地想得周到,事先把我绑在树上,不然我就提前驾崩了。山水控问,提前驾崩,什么意思?指点江山摇头晃脑道,崩盘啊,完蛋啊,魂归崩山啊。山水控说,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指点江山朝掌心吐了口痰,搓了搓,呵呵,没什么,你想多了,随便说说。喂,插一腿,别灰心,我胳膊比你大腿还粗,保证把你拉上来,刚才他们还跟我争,救人不能感情用事,要靠实力……

系绳子的那棵树,往前一步是悬崖,往后一步是岩壁,左边是下坡,右边是上坡,只能一个人拉绳,其他人干瞪眼。指点江山胳膊最粗臂力最大,拉绳的任务义不容辞落到他身上。为了防止他吃不住力,被插一腿反拽下崖,经天纬地事先将其腰身绑在树上。

凸驴大叫,再扔一根绳子下来。

经天纬地把绳子一端系在另一棵树上,扔了下去。

凸驴接住绳子,系在插一腿背包上,解开背包,用力拽了拽绳子,拉,往上拉。

背包一下被拉了上去。

凸驴轻轻捶了一拳插一腿,兄弟,这下轻松多了,加油!说罢,拽了拽系在插一腿身上的绳子,朝上面喊道,再拉,使出做爱的力气往上拉!

指点江山不辱使命,将沉甸甸的插一腿拉了上来。

插一腿抱着一棵树,瘫倒在树干上。

经天纬地欲解开指点江山身上的绳子,他摆了摆手,先别解,让我喘口气。

凸驴边解绳子边说,如果不想绑在树上睡觉,那就打起精神,继续往上爬。插一腿哭丧着脸,就是范冰冰在上面等我,我也爬不上去了。

经天纬地笑道,给你吃点春药,你就上去了。经天纬地说罢,从包里掏出一盒口服葡萄糖,每人发了一支。

众驴一饮而尽。

插一腿说,还是经天纬地想得周到,喝了你的葡萄糖,浑身上下有力量,说到这里,他用力捶了捶胸脯,叫道,现在就是想开即天堂在上面等我,我也能爬上去。

想开即天堂笑道,看在你大难不死的分上,不跟你计较。山水控也笑,你掉下去两腿叉在树上,肯定把腿中间那玩意叉坏了,上去也没用,以后不叫你插一腿,叫你叉一树,交叉的叉,哈哈。

除凸驴外,众驴皆笑。

凸驴说,别笑了,省点力气,抓紧时间。

天黑透之前,他们终于攀上瀑顶。

经天纬地振臂高呼:“毛主席啊,毛主席万岁!”

接下来是凸驴、混帐危险、山水控、想开即天堂、插一腿、孩子归我、指点江山,无一不再次发出呼喊。这一次,孩子归我和想开即天堂也流下泪水,那是绝处逢生的泪水。

瀑顶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两条沟,左边是低沟湿沟,也就是瀑布水源;右边是高沟干沟,略高于湿沟。干沟布满石头,全是小石头,关键是平坦。众驴或拨拉石头,或砍树枝铺垫,很快搭起帐篷,但只搭起七顶,第八顶无论如何搭不下。

插一腿胳膊扭伤,动作迟缓,搭不下的正是他的帐篷。

插一腿大叫,天意啊天意,今晚必须混帐了。混帐危险问,那你想跟谁混帐呢?插一腿说,这还用问,当然是跟想开即天堂了。想开即天堂朝他呸了一口,你别害我啊,你要是跟我混帐,我会想不开的。

插一腿笑得色迷迷,怎么会想不开呢,想开即天堂嘛,混帐如此销魂,何乐而不为呢?凸驴说,插一腿你别做梦了,还是跟我混帐吧。除了我,怕是谁都不愿跟你混帐。

众驴皆表示不愿跟他混帐。

插一腿仰天长叹,你们好无情啊,幸好凸驴高风亮节,凸驴,不,驴头,你不会蹂躏我吧?凸驴说,切,东风吹战鼓擂,这年头谁蹂躏谁。

搭好帐篷,为了节省时间和力气,早点睡觉,一律煮方便面。草草吃过方便面,驴们死猪般睡去,很快鼾声一片。指点江山鼾声最大,好像一台巨型挖掘机正在作业。

山水控有夜尿习惯,半夜独自出帐很是考验胆量,怕自己经受不住考验,煮方便面的时候,水放得很少,几近干拌。本欲少补充水分,避免夜尿,不想干拌太咸,睡下不久即被咸醒,喝光满满一保温杯茶水,才重新入睡。入睡不久,又被尿憋醒,一鼓再鼓终于鼓起勇气,打着手电趔趄出帐。帐外温度很低,比帐里低三四度,比睡袋低五六度,感觉一脚从深秋迈入深冬。因为身体和牙关哆嗦得厉害,老二好像突然口吃,前列腺似乎一下肥大,便得很不顺利,半天才拉完。

山水控既是被尿憋醒,也是被噩梦惊醒的。梦中的他,被一群大大小小探头探脑的眼镜蛇层层包围。憋了许久,把牙根憋酸,把嘴唇憋麻,把膀胱憋得大叫,把老二憋得笔挺,才不得不出帐。一出帐,不害怕了,凛冽的寒风刷地一下把脑子吹得清醒了。在二三度的气温下,是不可能有蛇的。

山水控没有立即回帐,膀胱空了胆子大了,一身轻松的同时,身上却感觉凝重了,那是月光的重量。月光有重量吗?自古以来,人们常常这样比喻月光:皎洁的月光水银般泄下。水银比重大,既然水银般泄下,说明月光是有重量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亮越圆月光越重。站在一千二百多米的高山上,山水控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月光神秘的、不可言说的重量。

山水控中了魔怔似的,呆呆站在那里,沐浴着质地优良、仿佛公元前的月光,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山水控被电击似的,浑身猛一哆嗦,下意识把手电调至最亮,朝湿沟照去。

映入眼帘的,是两条大腿粗的娃娃鱼,头对着头,趴在肚脐般低浅的水底,吞食着山水控他们洗碗时遗下的方便面。人类的到来,使它们亿万年来第一次吃上了面食。吞食着面条的娃娃鱼,偶尔发出几声哭叫。也许他们睡下不久,娃娃鱼就开始哭了,只是被高昂的鼾声掩盖了。

娃娃鱼肤色与岩石极为相似,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听到哭声、不是手电正好照在身上、不是它们正在抢食面条,身体不停晃动,山水控不可能一眼认出。此前,山水控没有亲眼见过娃娃鱼,只在电视里见过。说来也巧,前不久,他正好在央视纪录频道看了一部娃娃鱼的专题片。

紧接着发现石鳞。

山水控不仅见过石鳞,还吃过石鳞,这么多这么大的石鳞,却是头一回见到。电光所及,沟里每块石头上,都蹲着一只或数只拳头大的石鳞。

山水控返身轰醒七驴,特意走到想开即天堂跟前,轻轻说了声:谢谢你,巧妙给我增添力量。想开即天堂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啊,我不明白你的话。山水控说,巧克力啊。想开即天堂一下明白过来了,笑道,你真聪明。

凌乱沉重的脚步惊跑敏感的娃娃鱼,石鳞却处变不惊,依然蹲立石上。在八束强光照射下,八双眼睛发现更多石鳞,娃娃鱼却无影无声。

石鳞是冷血动物,昼伏夜出,栖息在高山密林溪流沟涧里,味道鲜美无法养殖,黑市五六百块一斤。一般的石鳞,青蛙大小,这么大这么多的石鳞,实在罕见。

山水控想起村里有个名叫水火的石鳞捕捉高手。每到夏秋时节,只要天气晴好,吃过晚饭,水火脚穿草鞋手提松火肩背竹篓腰别柴刀,独自深入深山老林,直到天亮才回来,从不空手,从未被蛇咬过。装石鳞的竹篓呈花瓶状,上窄下宽,下面虽宽容量不大,顶多装十来只。篓颈仅鹅蛋大,石鳞塞入无法跳出。竹篓是祖传的,烂了可以重做,体积不能改变,无声告诫后人:切莫贪心。

水火每周最多捕捉两次石鳞,拿到集市出售,所得收入补贴家用。据说水火懂得石鳞语言,呱呱叫几声,石鳞便主动钻出岩缝石隙让他捕捉。水火还会法术,出发前画一道符念几句咒,放进贴身口袋,毒蛇避而远之。可惜水火三年前死了,不然从崩山下来,山水控一定要拎上一瓶好酒揣上一条好烟,专程回村跟他好好聊聊。

山水控越想越遗憾,竟然错过身边高人。

石鳞虽是冷血动物,但在二三度的气温下,早该休眠啊。石鳞多得让人头皮发麻,吉兆还是凶兆?蛇也是冷血动物,有蛇的地方未必有石鳞,有石鳞的地方必定有蛇。尽管没在石鳞身边发现蛇,除了指点江山,众驴心里一下害怕起来,争先恐后钻进帐篷。

鬼使神差,指点江山独自走向瀑口,攀上一块大石。石头有两个台球桌面那么大,卧在右边那棵疑似黄山松脚下,登上石头,三叠瀑布尽收眼底。

一登上石头,指点江山就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冲进帐篷,又撞撞跌跌冲出帐篷,嘴里不停地叫,快快快。大家以为他看见蛇群或者人熊,犹豫了一会,才战战兢兢出帐,有棍子的操棍子,有登山杖的操登山杖,什么都没有的操石块,循声攀上大石头,指点江山已经架好三角架和相机,嘴里依然“快快快”叫个不停。

眼前景象难以置信:第二叠瀑布上方,高高拱起一条巨蟒般茁壮的月亮彩虹,发出令人眩晕的暗光,成千上万的蝙蝠和夜鸟,围着彩虹上下奋飞,似乎在争抢和饕餮彩虹,要把它衔走。

想开即天堂抖抖索索地问,我们不会穿越到另一个星球上吧?

没人回答,也没人能够回答。太阳彩虹人人见过,月亮彩虹闻所未闻。

此虹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睹一回。众驴困意顿消,个个灵魂出窍,以最快速度返回帐篷,取来睡袋和白酒御寒。睡袋披在身上,每个人喝水似的喝下半斤白酒。光线太暗,手机和卡片机无法拍摄,山水控他们只好用眼睛拍摄。就像指点江山的单反半天才响一下快门,山水控他们的眼皮半天才眨巴一下。前者为了延长快门释放时间,后者怕眼皮眨巴多了,少看几十分之一秒这人间抑或天堂奇景,都是损失乃至罪过。

指点江山雕塑般戳在三角架后面,睡袋是凸驴帮他拿来并披上的,白酒是插一腿帮他倒进嘴里的。

直到月亮彩虹消失在晨曦中,他们才离开大石头,点火做饭收拾帐篷。

第二天仅攀登八百多米海拔,瀑布层出不穷,高的十几米低的五六米,落差虽然不大,但一遇瀑布就得绕行,很费时间。路上惊喜不断,发现四脚泥鳅,野荔枝。四肢泥鳅比普通泥鳅大而长,最大的有黄鳝那么大那么长,颜色也与其相近,但不是黄鳝。两者很好分辨,泥鳅嘴上有触须,黄鳝没有。

野荔枝拇指大,体积与荔枝相去甚远,果皮和果仁与荔枝一模一样,外红内白。和九道沟的疑似红毛丹不同,野荔枝可食,跟荔枝一样甜,但有酸味,酸甜可口。荔枝成熟季节是六七月份,崩山野荔枝推迟了三四个月,或许和山里气候有关。

还发现四方竹和血藤。四方竹手腕粗,叶绿皮褐,皮上有星星斑点。血藤是意外发现的,经天纬地被一条刀柄粗、弯若抛物线的黑藤挡住去路,一刀下去,红汁鲜血般喷出。经天纬地以为砍在蛇身上,吓得直呼“毛主席”。

最让人惊喜的,是没发现蛇,倒是发现蛇的天敌野猪,大大小小一个加强排之多。

太阳落山之际,行至水穷处,海拔仪显示2050米。

沟的源头,在一棵红树根部。红树有孕妇腰身粗,叶子是绿的,二指宽,粉红的树皮面膜般层层翻卷。胳膊粗的树根章鱼触须般吸附在岩石缝中,一块毛巾大手掌厚的苔藓紧挨树蔸,泉水汩汩从苔藓冒出,形成一个微型瀑布,好像红树在小便。

红树两侧,各有两块台球桌大的平地。这是昨晚宿营点之外,唯一的平地。如果没有那段干沟,昨晚只能坐着睡觉,想想后怕。当然,如果一开始就出现或者发现月亮彩虹,根本不用睡觉。月亮像彩虹像一剂强烈的兴奋剂(那兴奋的感觉,好比春情萌动的少男少女第一次看A片),消除了他们的疲劳,使得第二天的攀登相对变得轻松。

凸驴卸下背包,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里有平地,有水,宿营吧。

山水控说,走了一天,才发现这里有块平地,不能再走了。孩子归我说,不走了,再走也走不动了。

昨晚混帐,没睡好,今晚无论如何要独睡,我和凸驴有优先选择权。插一腿边说边用脚尖划圈,这是凸驴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

混帐危险说,昨晚大家都没睡好。指点江山说,你们先圈地,我最后圈。

想开即天堂说,要是像昨晚那样,只能搭七顶帐篷怎么办?指点江山说,那只好混帐了,混帐对象由我选择,被选中者不得拒绝。

经天纬地说,指点江山,你真是老谋深算啊。指点江山说,你们猜猜,我会选谁?

插一腿说,这还用猜?地球人都知道,想开即天堂呗。想开即天堂冲到插一腿跟前,做了个踢人的假动作。

指点江山说,错,我选插一腿!凸驴用川腔说道,老兄,你口味好重哟。

插一腿说,我宁愿绑在树上睡,也不跟你混帐,你那呼噜跟推土机似的,非被你震成脑震荡不可。来来来,我把地盘让给你,你先搭。

众驴大笑。

山水控是被阳光拍醒的,那种被拍的感觉,类似马屁拍到马屁眼上,舒爽之极。小时候,每当他赖床,若是晴天,母亲必扯开嗓子大喊,崇山,崇山喂,快起床咧,再不起床,太阳公公拍你屁股了。

第三天清晨,每个人携带三瓶水(三斤),向山顶攀登。

越往上攀坡度越陡,植被越来越稀,距山顶三百来米,也就是海拔二千二百多米处,没有大树,只有草和灌木。草是圆形软草,齐腰身,走在草里好像趟在深水里。灌木全是两米左右的高山杜鹃,密如稻株,除了爬虫,没有动物能够穿过。

经天纬地大显身手,劈荆不止斩棘不停。此时此刻,就是老天爷,不,应该是老天娘,给每个人垂下一只奶汁丰富的乳房,除了经天纬地,其他七驴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距山顶二百米,驴们看到那个巨大缺口,缺口下方,是千仞峭壁。众驴歪歪扭扭站在缺口左侧,无法看到那个传说中的大洞。缺口有老鹰飞进飞出,这说明大洞或许真实存在。插一腿带了高倍超清军事望远镜,是网上淘来的。据他说,用此宝贝观察五百米之外裸体,阴毛历历可数。驴们若不信,他便露出猥琐的笑容,我靠,不信是吧,不信你脱光站到五百米外让我瞧瞧?有驴说,要不你脱光站到五百米外让我瞧瞧?他便耍无赖,我是光猪,那地方没毛,你找别人吧。

望远镜在众驴手里传来传去,有的说老鹰有直升机那么大,有的说有桌子那么大,有的说有蓑衣那么大,有的说有大象那么大。

山水控心想,前天傍晚看到的那两只老鹰,是不是这洞里面的呢?

望远镜传到想开即天堂手里,她惊叫起来,快看快看,有只老鹰爪子好像叼着什么动物?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只朝洞口飞来的老鹰,爪子下挂着什么东西。山水控站在想开即天堂身边,抢过望远镜仔细一看,老鹰翅膀有一扇门那么长,爪子上叼着的,是只山羊,估计有二十几斤。叼着这么重的猎物,还能飞得这么高,到底是不是老鹰?不会是《神雕侠侣》里的神雕吧?难道这里不是南方的崩山,而是西部的天山,或者他们穿越到了天山?

山高眼阔,或者他们的眼睛都成了放大镜?

众驴看了半天鹰进鹰出,吃过午饭,继续向山顶攀登。沿着刚才观鹰的山峰,下行四百多米,平行二百多米,再上行五百多米,七驴哭着喊着笑着骂着,于北京时间5点10分35秒成功登上46亿岁的崩山之巅。

山顶有大半个篮球场大,还算平坦,只长草不长灌木,搭帐篷不成问题。天上飘浮着奇形怪状的彩云,有的像雄鹰展翅,有的像战机腾空,有的像骏马奔腾,有的像佛陀打坐,有的像丘林沟壑,有的像梯田,有的像蘑菇,有的像城墙,有的像石头……

放眼四眺,峰峦叠嶂层林尽染,远天远山远水,组成一幅又一幅展示不尽、动人心弦的长长画卷。山水控不禁热泪盈眶,逝者如斯,唯有天长地久。

山水控摆了一个曲来拐去的POSE,扯开嗓子吼了一句:“美景配猛男,妩媚又野蛮。”

凸驴跟着喊:“做男人真命苦,要登山才舒服。”

愤怒出诗人,美景诱诗兴,一个个作起诗来。

经天纬地: “崩山,老子来了!”

指点江山:“不到崩山非好汉,再登一步到天上!”

想开即天堂:“阿K,登山崩山,什么都想开了,花岗岩脑袋都想开了!”

插一腿:“崩山啊崩山,老子终于跟你有了一腿!”

混帐危险:“天苍苍林莽莽,登上崩山好儿郎!”

孩子归我:“孩子归我,崩山归我,天地归我!”

山顶露水极大,帐篷才搭好,外帐即被洇湿。大家纷纷掏出压包好货,庆贺登顶。山水控打开迷你音响,将音量开至最大,电子鞭炮响彻山顶。驴腿只有酒量小的,没有不喝酒的,喝的都是52度高度白酒。想开即天堂的体力和酒量,在八驴当中属于中等水平。这次每个人带了两斤白酒,第一夜喝了半斤,第二夜喝了半斤,剩下一斤今晚统统喝干。指点江山的酒最好,一瓶五粮液一瓶茅台。他把茅台留到了今晚。为减轻分量,白酒装在矿泉水瓶里。

月亮出来后,山顶气温更低,零度左右,所幸无风。尽管有高度白酒在体内燃烧,还是冷得发抖。眼看白酒所剩不多,凸驴建议猜拳,赢者喝酒,获得一致通过。指点江山发挥出色,所剩白酒三分之二进了他肚子。当然,剩酒不含茅台,茅台一拿出,即被嗷嗷瓜分,想开即天堂分得最多。

想开即天堂冷不丁说了一句:“你们说,老鹰半夜会不会把我们叼走啊?”

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山水控打破沉默,如果真被老鹰叼走,那是我们的造化,那是天葬啊,魂归崩山,灵魂像月亮彩虹发光,我看挺不错,千年修来的福分,万年积下的功德。插一腿说,想开点想开点,想那么多干什么,想开即天堂嘛。指点江山哈哈大笑,尔等太无知了,老鹰不是猫头鹰,夜里不捕食。再说了,我们一打呼噜,老鹰就是来捕食,也会被我们的呼噜吓走。今晚我们喝了这么多酒,呼噜肯定惊天动地,别说老鹰,人熊也会被吓走。山水控说,还有鞭炮呢,睡下后我把音响一直开着。

指点江山这么一说,都放心了,钻进帐篷,期待明早日出。

在指点江山的号召下,除了想开即天堂,众驴纷纷扯开喉咙大鼾特鼾,山顶上好像有七台推土机、挖掘机、战斗机、拖拉机、切割机、收割机、钻井机在同时工作。电子鞭炮声完全被淹没。

半夜,山水控感觉有人钻进帐篷,以为做梦,摸了对方一把,立即明白是想开即天堂。山水控紧张得肌肉僵硬汗毛倒竖,感觉阴毛都竖了起来。想开即天堂轻声道,崇山,你别紧张,我不会强奸你。山水控一下放松了,笑道,如果你实在要强奸,看在巧克力的分上,豁出去了,我配合你。想开即天堂说,你再怎么配合,我也强奸不了你,我六年前得了子宫瘤,下面一锅端了。山水控无语。想开即天堂说,崇山,你真想不起我了?山水控摇头。想开即天堂说,你好好想想。山水控闭上眼睛,全马力开动脑筋,想了一会,睁开眼,对不起,我真想不起来。想开即天堂轻轻捶了他一拳,你真浑啊,我是叶琳,你的初中同桌。

山水控电击一般,叶琳,你是叶琳?我记得你的名字,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的长相了,我们好像只在初三上学期同桌了半年,你就转学到县城了,我那时在你面前,很自卑呢,你家那么有钱,老爹还当着什么官。想开即天堂说,我却记得你,死死记得你,记得我借你的橡皮擦,记得我抄你的作文,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把你记得这么牢,一记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啊,我每年都要记起你几次,你那个时候,成绩那么好,长得那么帅,你知道吗,整个年段的女生,都在羡慕妒忌我跟你同桌……

山水控流泪满面,那是幸福的泪水,感动的泪水,愧疚的泪水。山水控抱住想开即天堂,仿佛抱着一个少女。想开即天堂说,抱紧点,再抱紧点,我怕老鹰把我叼走。山水控说,不能再紧了,你太瘦了,把我骨头硌疼了。想开即天堂在他怀里扭了扭,山水控顺势松开手臂,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过得好吗?想开即天堂说,别问这个,俗,没意思。山水控说,那我问个有意思的,阿K是谁?想开即天堂说,不告诉你,你别问那么多,好好抱着我,过会我回自己帐篷了,小心被他们发现……

想开即天堂离帐后,山水控眼皮沉重得像一扇防盗门,却无法入睡,无法原谅自己竟然把她忘得一丝不挂!这不是健忘,而是无耻!

最早醒来的是想开即天堂,孩子似欢叫着,起帐起帐了,看日出看日出了。插一腿露出半个脑袋,喂,叫什么叫,叫春啊?想开即天堂乜了他一眼,嘴角顽皮一翘,破坏你的春梦了?混帐危险皮笑肉不笑,我昨晚梦见有人混帐了!想开即天堂一愣,随即上前踢了他帐篷一脚,梦见你情人了吧?混帐危险白了她一眼,反正不是你。

山水控一下钻出帐篷,手舞足蹈,噢噢噢,再不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一个个打着酒气熏天的呵欠钻出帐篷。本应最早钻出帐篷拍日出的指点江山,迟迟没有动静。眼看天际开始大出血,太阳就要出世,指点江山还是没有动静。经天纬地说,这家伙昨晚喝多了,睡得这么死。凸驴说,不会被老鹰叼走吧?插一腿说,怎么可能,帐篷好好的。山水控猛然觉得不对劲,怎么没有鼾声?一个箭步冲到指点江山帐前,叫了几声仍无动静,扯开帐篷一看,人已气绝身亡。

如果不是发现遗书和安眠药瓶,七驴宁愿相信人熊存在,也不相信指点江山自杀。他们会以为他酒喝多了,加上疲劳过度,被呼噜窒息而死,或者突发心脏病而死。尽管这个死因不靠谱,就像处女不可能得性病,驴腿怎么可能有心脏病?

遗书大意是:我遇到了过不去的坎,这个坎比登崩山难一百倍,本想随便用个方式了结自己,比如跳楼上吊触电什么的,一想自己好歹是条强驴,死在高山之巅岂不浪漫一些?于是我强忍着,把命攒到今天。死在2530米的崩山之巅,死亦为鬼雄啊,痛快,实在是痛快。本不想写什么鸟遗书,又担心给你们造成不便,还是写了。我身上这部相机送给凸驴,我知道他做梦想买部单反。另外,出发前,我给每位淘了部单反,全部寄凸驴收,回家就能收到,也不枉驴友一场。驴腿怎能没有单反,以后登山拍到好片,放在群空间时给我打个招呼,我若有灵,会来欣赏的。“我这次拍的照片,也选一些放到空间,尤其是月亮彩虹的照片,多选几张。能够看到和拍到月亮彩虹,是我的福气和意外收获,死十回都值。全世界看到和拍到月亮彩虹的人,怕是屈指可数吧。我坚信,看到月亮彩虹的人,一定能够进入天堂。说真的,前天晚上我好想一头扎下瀑布,让月亮彩虹带走我的灵魂。但我还是忍住了,一则怕连累你们,二则还没有登上山顶。”妻儿老小我都安顿好了,可能的话,请给予他们物质以外的帮助。千万别把尸体抬下山,就让我躺在帐篷里烂掉,或者被老鹰吃掉。下辈子我再也不盖房子,盖什么房子啊,大自然才是最好的房子。永别了,驴兄驴弟,噢,还有驴妹想开即天堂,非常抱歉,影响你们看日出。祝你们登更多更高的山。阿门!

遗书是打印的,落款时间是10月28日,可见他出发前已做好必死准备。引号里的文字是手写的,毫无疑问是昨晚临时加进去的。

指点江山是房地产商,最崇拜的人是王石。不过,他崇拜的是作为驴友的王石,而非房地产大鳄王石。

孩子归我咬牙切齿道,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房地产商!老子在外混了这么多年,因为没有房子,孩子不归我,老婆也不归我!

众驴愤怒地看着他。

孩子归我连忙摆手,不过,今后我可能不会那么恨了,唉,他既指点不了迷津,也指点不了房地产,还怎么指点江山?口气好大哟。

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东方天幕由漆黑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个硕大的蛋黄跃出天际,腾空而起,整个过程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瞬息间变幻出千万种多姿多彩的画面,满天彩霞与地平线上的茫茫云海融为一体,犹如巨幅油画从天而降,月亮妒忌太阳的光辉,迟迟不愿遁去,交相辉映,一架飞机射精般射出一股白烟,从月亮旁边掠过……

七驴雕塑般跪在指点江山面前,除了想开即天堂,谁也不说话,视日无睹。想开即天堂哭得像个爷们,阿K啊,你怎么想不开呢,到了这么高的地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呜呜……

不知跪了多久,各自从包里掏出雨衣绳索(登山必备),把指点江山包了个严实捆了个结实。山顶找不到一块石头一把泥土,无法埋葬,只能这样了。

山水控给迷你音响换了一块电池,摁下播放键,放在尸旁,电子鞭炮还能响上半天。

下山从另一个方向,花了两天两夜,一路顺利一路无话。路上发现奶藤、金丝楠、红豆杉、疙瘩树(树干高大笔直,每隔几尺长一圈疙瘩)。奶藤外形与血藤无异,切断后淌出的是白汁。经天纬地一刀砍断后,又连砍数刀。六驴一一接过柴刀,将奶藤碎尸万段,把失去指点江山的悲痛,发泄在无辜奶藤上。

还发现拳头粗粪便,是否人熊所屙,不得而知。

还发现数支被折断的、碗口粗的树枝,叶子还是绿的,说明折断时间不久。枝条长满不知名的硬果。是否人熊所折,亦不得而知。

崩山之后,山水控他们暂时停止登山,直到夏季到来,才去了几趟九道沟,与其说去消暑,还不如说去缅怀指点江山。

夏季接近尾声,毕玉簪子宫良心发现,终于怀上孩子。山水控将喜讯第一个告诉想开即天堂,想开即天堂说,祝贺你,真诚祝贺你们。山水控不知道,凸驴他们也不知道,从崩山下来不久,她住进上海一家著名的肿瘤医院。她儿子在上海,混得不错。她是悄然离去的,在QQ空间留下美丽谎言:我儿媳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要带孙子去了,争取把他培养成一条驴腿。今后好长时间不能参加活动了,可能连上网时间都少了,不过我会时刻想着你们的……

确认怀上那天起,毕玉簪严正警告山水控,从今以后不准登山更不准宿营。山水控说,九道沟也不准去吗,它可是生命之沟造人之沟啊。毕玉簪说,九道沟例外,不仅允许你去,等孩子出生长大了,我们还要带他一起去。

山水控心里想的,却是届时怎么找借口上崩山祭拜指点江山。从崩山回来不久,乐山乐水群决定,以后每年国庆,只要天气好,只要体力吃得消,每头驴腿都去朝拜崩山祭拜指点江山。生当为驴腿,死亦为鬼雄;至今思崩山,岂能不登攀。崩山和指点江山,由此成为乐山乐水群心中的神山和神驴。

那里溪流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一想到崩山和指点江山,山水控内心异常宁静辽远,一道月亮彩虹横跨心间。

公元2013年9月中旬的一天,乐山乐水QQ群出现想开即天堂一条消息:驴兄驴弟们,当你们看到这条消息,我已经变成骨灰。消息是我嘱托儿子发的,到时他还会把我的骨灰,送到你们手中。你们一定要再上一次崩山,每个人捧一把我的骨灰,撒在崩山顶上,由你们亲手送我上天堂。永别了,驴兄驴弟们,谢谢六年来,你们给予我无私的帮助带给我无穷的快乐。我会跟指点江山一起,在天堂注视你们祝福你们,为你们加油为你们喝彩!

山水控收到想开即天堂一封邮件,邮件是用定时发送系统自动发送的。也就是说,想开即天堂是在预测到自己不久于世、头脑清醒之际写下这封信的。她预测得很准,儿子在乐山乐水QQ群发出那条消息第三天,山水控收到邮件。

邮件大意如下:

我得的不是子宫瘤而是子宫癌,晚期,医生说化疗最多活一年。我问医生,要是不化疗呢,他说最多半年。我想既然化疗最多活一年,花钱又遭罪,何苦!不如不化疗,顺其自然,把钱省下来留给儿子。他爸爸很早和我离了婚,我死了,一切得靠他自己,能省就省能留则留。患癌后,我经常到网上搜索抗癌方面的文章,其中一篇文章的观点深深启发和震撼了我:与其抗天不如顺天,与其抗击癌症不如适应癌症,化敌为友。文章作者也是子宫癌患者,患癌后坚决不治疗,通过户外运动,竟然不治而愈。不久,我加入走走群,随后又加入乐山乐水群,两群有活动我都参加,从不落下,痛痛快快活了六年。虽然癌症最终要了我的命,我却感谢癌症,它没有太折磨我。在医院,我坚决不化疗,很痛的时候,才打一针杜冷丁。也许你会疑问,为什么不像指点江山那样,痛快了断自己。我只能告诉你,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尊重指点江山的了断方式,但决不会仿效他。我要死在我儿子跟前,这是我最后给他的母爱。

总而言之,我要感谢癌症。要是不得癌症,我就不会参加户外活动,不参加户外活动,就不会与你重逢。这都是天意啊,抗天不如顺天,顺天就有好运。崩山之夜你的拥抱,温暖我有限今生的最后人生,还将温暖我无尽来生。谢谢你,崇山。

阿K,不得癌症,我永远想不开。我的癌症,也许就是想不开造成的,想开即天堂啊,阿K。崇山,如果你还愿意继续记得我,记得我很久,那么,请你站在崩山顶上,多撒一把我的骨灰。

想开即天堂最后写道:崇山,阿K就是你啊,是你是你就是你。

国庆天公作美,山水控他们再次登上崩山,指点江山的尸骨荡然无存。山水控他们迎着日出,人手一把想开即天堂拌有鲜花的骨灰,虔诚地撒向空中。忽然,数只巨大的雄鹰腾空而起,花瓣和骨灰缤纷落到雄鹰翅膀上,雄鹰鸣叫着,箭一般射向霞光万道的朝阳......

责任编辑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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