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
2014-09-20赵春亮
◎赵春亮
燥热
◎赵春亮
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半空中,嗖嗖地向地面放箭,日光白花花地刺眼,空气很是溽热。昨晚落了一阵小雨,像前列腺闹了毛病似的,淅淅沥沥持续了半个钟头。雨止住了,凉意却没带来,在地上的雨水立刻就被热浪蒸发成了水蒸气,氤氲在半空中,黏糊糊的,令人很不爽。
勾明道从楼道里出来时,迎面碰见沈伟夹着皮包正急匆匆往里走。沈伟的汗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隐约能看到白皙而瓷实的皮肤,颈上那条小拇指粗的金项链虽然已经浸泡在汗水里,但在刺眼的阳光下,仍旧泛着耀眼炫目的亮光。
“回来了?”勾明道微笑着打招呼。
“哦。出门啊?”沈伟说话时仍不忘扭头看一眼身后。沈伟平日里总是很忙碌,慌慌张张的样子,仿佛屁股后面撵着一条龇牙咧嘴的狼狗,随时会扑过来。
勾明道笑着调侃:“快回去吧,苏菲等急了。”因为同住一栋楼,彼此说话就随意了些。
听勾明道这样说,沈伟反而不好意思急着回去了,驻了脚步,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勾明道一支,说:“老兄,羡慕别人的幸福生活了吧?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还是我劝你的那句话,赶紧张罗着给自己找个媳妇,别再这样等下去了,人生苦短,等不起哟。”
“谁说不是呢。”勾明道说,“我要有你沈老板一半的能耐,好媳妇还不抢着往家门里钻?一切随缘吧!”
再说就无话了。
沈伟经营着几挂货车,常年奔波在路上,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勾明道跟他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点头关系而已。倒是跟沈伟的妻子苏菲更熟稔些。沈伟在家时日不多,苏菲换煤气、修管道,甚至买米买面,杂七杂八的体力活没少劳驾勾明道。体力活对于勾明道不在话下,甚至有些乐意,为美女效劳总是能让男人莫名地兴奋和张扬。每次忙完,苏菲总是泡茶、递烟、削水果,一遍又一遍地说感谢,答谢形式搞得很隆重,好像亏欠他太多似的。勾明道觉得,楼上楼下住着,远亲不如近邻嘛,帮忙不过举手之劳,搞得太热情了反而不习惯。帮忙次数多了,苏菲似乎也不把勾明道当外人,说话穿衣竟然不避嫌。那天傍晚,苏菲家下水道堵了,喊勾明道帮忙。勾明道去了,一进门就闹了个大红脸,苏菲身着一身粉色的丝绸睡衣,正袅袅婷婷站在卫生间看着下水道苦笑呢。勾明道顿觉神经绷成一条直线,不免心猿意马,眼神再也不敢朝苏菲看了。等勾明道忙完,苏菲递过来一包香烟。勾明道赶紧摆手说不抽不抽。苏菲看着勾明道笑了,说:“明道哥,没事的,该抽抽吧,这个家里连一点男人气息都没有,你留下点烟味我还觉得舒坦呢。”勾明道不敢久留,如果坐下来,不敢保证荷尔蒙不上蹿下跳,勾明道逃也似的赶紧告别了。
拐出桥南巷,便融入了车流涌动的西大街。烫热的柏油马路升腾着热气,顺着裤管向上窜,骚动的气流不断撩拨着勾明道的神经,让喘气也变得急促。
勾明道撩起T恤下摆呼哧呼哧扇了几下,一点凉快的意思都没有,却把浑身的汗腺动员起来了,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汗。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又在肚皮上摸一把,手到之处,全是汗水,湿淋淋的,能感觉到汗水蒸发剩下的细小的盐渍。娘的!勾明道不由地爆了一句粗口,心想,明晃晃的太阳一定是个色老头,不就是想看看烈日下大姑娘小媳妇的美腿酥胸吗?大街上多得是,白花花一片,露胳膊露大腿露胸脯,竞相展示似的。你再晒,她们为了防止娇嫩的皮肤不被你灼伤,说不定就得用纱巾将裸露在外的肉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你老眼昏花,还看个屁!
其实,勾明道一点也不讨厌夏天,甚至对夏天有着一份钟爱。夏天多好啊,夏天是女人的夏天,她们如花般次第开放,无论大街小巷,满眼姹紫嫣红,春光无限,颇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味道。其实夏天更是男人的夏天,准确些说,是男人眼睛的夏天。从大街上溜一圈,不经意间便会欣赏到诸多环肥燕瘦美艳一片,如果眼睛再勤快些,还可以目睹嫩藕般的手臂,白花花的大腿,有的女人会炫耀似的展示她们鼓囊囊的半个乳房,甚至肚腩和腹股沟。不是身经百战百炼成钢的男人,很难能神闲气定地散步,下身的物件早已昂首挺立,如吐着芯子的蟒蛇,警觉而敏感。
勾明道喜欢逆着人行道走。勾明道不仅要看看那些女人的酥胸玉腿,还要顺便鉴赏一下她们的脸蛋。他吃过亏,上过当,受过骗。很多女人从后身看,惊艳绝伦凹凸有致,惹得裤裆里的家伙蠢蠢欲动,等她们偶尔回眸,瞬间就让勾明道惊慌失措,一盆冷水顺头浇下,那个物件也便立刻偃旗息鼓蛰伏不动了。勾明道不想一味地戏弄自己心爱的宝贝,让它一惊一乍、大喜大悲,过家家似的闹着玩,实在让人受不了。再说,迎头看,兴许能看到骑车女人短裙里半星儿春光呢。每每这时,勾明道的眼珠子就猎狗般一次次扑出去,再一次次心满意足地收回来,看似信马由缰,闲庭信步,实则春心荡漾,暗藏杀机。
快到建设银行门口时,手机欢快地唱了起来。勾明道赶紧将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手上全是汗水,黏糊糊的。掏出手机一看,是刘依萍。离婚快一年了,刘依萍的电话每月一次,比女人的例假都准时,除非索要孩子的抚养费,她似乎不想再跟勾明道有半毛钱的瓜葛。
摁下接听键,刘依萍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话筒里窜出来:“勾明道,超期两天了啊,你非要我登门去拿?沛涵还是不是你的女儿?你个窝囊废!”
勾明道皱皱眉头让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点,等那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才将手机重新放在耳边,说:“刘依萍你给我听好了,我跟你已经离婚了,你没有权利再骂我半句!钱我不会少给半分,但你要把沛涵给我照顾好了!”他把“我跟你”三个字说得铿锵有力,甚至有些抑扬顿挫。不等刘依萍说话就匆匆收了线。
建设银行的大厅里,顾客并不多,稀稀拉拉地在窗口排队,还有两对青年男女偎依在椅凳上,呢呢喃喃说着情话。墙角的立式空调正呜呜地向外吹着凉气,空调顶部摆放着一盆恣意盎然的藤萝,青翠的叶子一尘不染,自然地分垂在空调两侧。勾明道拣靠右一侧的椅子坐下,尽情享受这免费的凉爽。
一个魁梧的男人办好了手续,将窗口递出的十几沓钞票麻利地装进随身带的袋子里,匆匆转身离开了。
“看人家多有钱!”描眉画眼的女孩捅了捅身旁的男友说。话语里洋溢着羡慕。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大厅里却很清晰地传达给了每一个顾客。看到大家的目光纷纷注视过来,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着男友欢快地笑了。
男孩倒不紧张,说:“乖,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说完,还自信地举了举拳头。看得出来,男孩很会安抚女孩,但底气明显不足。听得出来,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无奈和辛酸。
勾明道偏过头不再看他们。年轻时,哪个人不是豪情壮志,以为世界终究是自己的?但生活会教你谦虚的,会把你的棱角打磨得浑圆剔透,叫你一点脾气都没有。勾明道苦笑一下,心想,那时候我比你还自信,可我也没有料到自己能将生活过成这般模样。勾明道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清闲却也稳定,每月按时领回几张大钞,除了留下一个月的烟钱外,悉数交给刘依萍保管。刘依萍也务实乐观,在一家超市踏踏实实地推销化妆品。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骑着单车去看各个开发的楼盘,然后去银行将不多的钞票换回一张存折,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精心计算着购买房子的日期。那时候一家人生活得很有朝气,很有希望,也很有动力。等房子买好,赶紧忙着装修,紧接着女儿小沛涵出生了,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记不清好日子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刘依萍的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那个留板寸头、开奥迪的男人什么时候搅入了他们的生活,勾明道是一点都没有察觉,但勾明道知道,自己实实在在地领会了什么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依萍先是变得暴躁不安,絮絮叨叨地数落勾明道的缺点,抱怨生活对自己的不公。勾明道搞不明白,一向温顺贤惠的刘依萍怎么变得如此爱慕虚荣,如此低俗贪婪。勾明道,我当初怎么嫁给了你,我真是瞎了眼!这句话三番五次地重复,终于让勾明道坐不住了。一个男人可以受点委屈,忍受疼痛,但这样的话无疑就是往男人心窝里插刀。于是,生活开始变得鸡犬不宁,鸡零狗碎,一地鸡毛。
那天晚上,加班后回家的勾明道一进门似乎就嗅到一丝火药的味道。饥肠辘辘的他径直去了厨房,厨房的干净程度让勾明道无比失望。依萍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盯着电视,手里却不停地摆弄着那部新买的手机。
“女儿呢?”勾明道问。
刘依萍一张嘴就居上临下,摆好了吵架的姿态:“你还知道有个女儿?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忙得屁颠屁颠,挣那么点可怜的工资,女儿都替你害臊!”
本来就一肚子委屈的勾明道,一霎那火气急速上头了:“刘依萍,你别欺人太甚啊!你谁呀?金枝玉叶还是皇亲国戚?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是好吃懒做还是寻花问柳了?你每天指桑骂槐,甩脸子给谁看呀?我回到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吗?有你这样的老婆吗?”
“哼!寻花问柳,勾明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那个本事吗?穷光蛋一个,拿什么寻花问柳?做鸭子还差不多!”刘依萍说话声音不大,脸上却写满了不屑和鄙视。
勾明道顿时觉得胸腔里燃起了熊熊烈火,甚至能听到皮肉相煎噼里啪啦的燃爆声,怒气在胸腔里翻滚、跳跃,急促地寻找突破口。他没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勾明道拼命咽下一口唾沫,颓然坐下,压抑着不让自己爆发:“刘依萍,你比谁都明白,现实就是这样,世界上男人多得是,如果嫌弃了我,你可以选择离开!”
刘依萍忽地站了起来:“好啊勾明道,你是说要离婚,对吧?对吧?我满足你!我现在就走,除了女儿我什么都不要!”
刘依萍抱着女儿摔门而去好长时间,勾明道耳朵里除了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离婚没几天,刘依萍便将女儿丢给母亲,嫁给了那个开着奥迪的板寸头,也辞了职,索性在家做了全职太太,反正她不再为了钱而发愁。有一次,勾明道在街上见到了穿金戴银的刘依萍,尽管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却无法掩饰那种在人前因为富足而张扬的神态。她刚从化妆品店出来,琳琅满目捧满了一手盒子。见到勾明道,刘依萍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女儿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勾明道点点头。这时候听到路边“嘀嘀”几声车喇叭响,刘依萍知道“板寸头”在催她了,匆匆离去时扭头说:“别怪我,是你要离婚的。”勾明道事后想想,离婚是刘依萍蓄谋已久的,她在故意激怒自己。今天看来,对于离婚这件事,刘依萍还是多少有些愧疚的。
勾明道对刘依萍始终恨不起来。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潜伏着无数个欲望,在人生的不同时刻,挺身而出,指挥着自己作出这样或那样的抉择。
存取钱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已经更换了几拨,那两对男女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去。勾明道站起身来,站到了队伍的后面。如若再待下去,恐怕会被别人认为是别有企图的,最起码,有蹭凉气的嫌疑。
把卡递进窗口,勾明道说:“取2000。”银行的服务员看都没看他,接过卡在沟槽里刷了一下,紧接着就将卡丢了出来说:“没钱!”
勾明道赔着小心问:“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到吗?”
“不知道,反正卡里没钱。”服务员接过另一个顾客的银行卡开始忙碌,不再搭理讪讪的勾明道。
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像一条淌着脏水的河流。非机动车道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辆电动车从身边疾驶而过,带来一股浑浊的热风,连同混杂的思绪将勾明道牢牢裹挟住,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在身上。他突然感到压抑,甚至想大声呐喊。但他烦躁的心很快就平复下来了,他知道,即使吼出雷霆之声,也会很快被这团燥热的空气无声地吸纳和湮没。离婚后,勾明道的眼睛可以在大街上恣意饱餐秀色,但每每夜色四合,勾明道都能听到自己身体深处千百个寂寞在舞蹈,在歌唱,在呐喊。对付身体的寂寞攻击,他是来者不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五个回合下来,保管每一个呐喊的神经迅速臣服。但对于生活的困顿,勾明道却是一筹莫展,每一拳都像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上楼路过苏菲家门口,勾明道想敲门,借两千元钱想来不是难事,凭着多年的交情,苏菲一定不会拒绝。手到半空,勾明道突然想起沈伟在家,触电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打扰别人短暂的团聚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懂事呀?其实勾明道心里清楚,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当着沈伟的面,借钱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都是男人,如此一比,面子实在下不来。只好让刘依萍再等几天了,充其量为自己多赚几句“窝囊废”而已。
转身的同时,门却开了,苏菲倚着门框喊:“明道哥,过来!”
勾明道只得停下脚步,内心突然惊悸不安。刚才在门口的迟疑举动苏菲会不会察觉,被误解为窥听人家小两口的私生活就糗大发了!
勾明道稍稍掩饰内心的不安:“嗯,苏菲啊,沈伟回来了吧,我早上出门见他了。”
苏菲嘴角俏皮地翘了翘说:“哼,早走了。进来说话吧!”
勾明道返身随苏菲进屋。客厅的茶几上杂乱扔了几团揉皱了的纸巾,苏菲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勾明道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打趣说:“又不是生离死别,有如此伤心的必要吗?”
苏菲说:“别跟我提他,我的生活里权当没他了。你试试这件T恤,如果合身就拿去穿了吧。”
“哟、哟、哟,如此厚礼我可消受不起,留着沈伟穿吧。”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苏菲的眼角立刻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苏菲说:“我还真不是给你买的,不是人家沈伟看不上吗,我好心当作驴肝肺,自作多情了,你要是也觉得不好,我就扔了它。”
“千万别!”勾明道拿起T恤说,“暴殄天物的事咱可不干,我收留它了,呵呵。”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的事多了,你都愿意收留吗?”苏菲捋了一下头发,勾着头问。由于身体前倾,两只雪白的乳房从低矮的领口处探出半截,霎时映出一屋子春光。
勾明道慌乱地把目光收回来,说:“好,T恤的问题解决了。我也有个请求,借我两千块钱怎样?工资来了就还!我现在手头有点紧,老娘和女儿的生活费我得及时打过去。”
“当然没问题,但得附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陪我吃午饭,下午一起去足浴房做一次足疗!当然,我请客,怎么样?”
勾明道想了想,点头应了。
苏菲的厨艺不错。红烧狮子头、剁椒鱼头、腐乳烧鸡翅、苦瓜炒鸡蛋、蒜蓉西兰花、西湖牛肉羹,不长的时间里,竟然整了满满的一桌。苏菲还特地拿出一瓶白酒,说:“有肴无酒不算席,今天咱俩好好喝两杯,吃好喝好不耽误下午做足疗,做得不好,明道哥,你就凑合着吃吧。”
勾明道笑着说:“苏菲啊,沈伟走了,你这顿招待餐不做出来就憋屈得慌,是吧?那好,我就代替沈伟将就着吃了吧。”
苏菲突然正色:“勾明道,今天不许提沈伟这个名字,以后也不许提,永远不许提,他就不是个男人。今天咱俩该吃吃该喝喝,谁再说影响心情的话,罚酒三杯!”说完,端起高脚杯与勾明道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也许是喝得有些急,苏菲脸上顿然飞上了两朵彩云,显得妩媚可人。
苏菲嘴说不提沈伟,两杯酒下肚,却是句句不离沈伟了。一顿饭吃下来,勾明道没尝出饭菜的味道,却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苏菲嫁给沈伟后,惊然发现,本该如狼似虎的年纪,沈伟对夫妻生活却了无兴趣。平时在外忙碌,偶尔回家也从不主动要求亲热,即使苏菲主动,沈伟也是蜻蜓点水一掠而过,敷衍了事,匆匆收场。一开始,苏菲体谅沈伟在外劳累,并未太在意,后来慢慢发现,情况越来越糟,沈伟开始编织借口拒绝跟苏菲同床。难道是沈伟身体出了问题?一次偶然的机会,苏菲发现了沈伟的一条短信,是发给另一个男人的,语言肉麻得令苏菲都一身鸡皮疙瘩哗哗往下掉。苏菲实在想不通,两个男人竟然会如此恶心说情话。苏菲开始留意沈伟的行踪。后来发现,沈伟跟一个男人勾肩搭背,行动暧昧。在苏菲的质问下,沈伟终于承认自己是个同性恋。那一刻,苏菲死的心都有,在家喝了半瓶白酒,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怜惜地抚摸着自己身体,从乌黑的长发,到俊俏的脸庞,到高耸的胸脯,一路向下,平滑的小腹、光洁的玉腿。哭过闹过,苏菲想,不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她要解放,她要释放,她要争取做一个正常女人的权利!
勾明道从没料到,苏菲仪表光鲜的背后,竟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辛酸,不由得也唏嘘不已。一时竟也无话来安慰苏菲,只机械似的频频举杯,一瓶酒很快在哭诉和哀叹中见了底。
苏菲仰起头,直视着勾明道说:“明道哥,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你可怜我吗?”
勾明道说:“谁都有痛苦和伤心的事,不向外人道罢了。如果真是这样,你得考虑你以后的生活了!”
苏菲说:“当然,知道沈伟今天回来干什么吗?是我让他回来的,两个字,离婚!”
离婚!这个词突然让勾明道头大。愣了片刻,恨恨地说:“离婚也好,这样的生活真他娘的不是生活。”
苏菲却笑了,说:“明道哥,沈伟这样算不算暴殄天物?你觉得可惜吗?”
“苏菲,你喝醉了。”
“喝醉?有吗?生活这坛苦酒我喝了这么多年,我都没醉,我是轻易就醉酒的人吗?”苏菲说完,兀自进卧室去了。
勾明道双眼有些迷离,干脆半躺在沙发上,心里翻江倒海,如同沸腾四溅的开水。生活这道菜,他是越吃越吃不出滋味了,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当初,刘依萍毅然抛却了家庭,投入安逸享乐的怀抱,是否也有过几番挣扎和不舍?如今,苏菲为了作为一个女人正常的需求,选择了离开。人呀人,究竟有多少需要和索求,在茫茫人海中沉浮漂泊,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生活呢?
等了半天,不见苏菲从卧室出来,却隐隐约约传来低声的哭泣,如泣如诉,像一把钩子一下一下拽勾明道的心。勾明道一下慌了神,赶紧站起身来,蓦然觉得头重脚轻,不由打了个趔趄。勾明道轻轻晃了晃脑袋,仔细听,果然有压抑的哽咽声。勾明道在客厅踱了几个来回,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卧室看看苏菲。
索性不管不顾。勾明道轻轻推开卧室门,却见苏菲俯卧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双肩随着抑制不住的抽噎而不停地耸动,乳白色的衣柜门洞开着,各色各样的新潮服装散落了一地。苏菲对勾明道的突然闯进丝毫没有一丝反应,勾明道只好踮着脚尖,一步一步靠近苏菲。
“苏菲,怎么了?苏菲,别哭啊。赶紧洗洗脸,咱俩去做足疗呢!”
苏菲仍在抽噎。他只好伸手去拉。手刚触到苏菲肩膀,苏菲突然扭过身来,一下抱住了他,两团酥软死死抵住他的胸膛,一阵清香的女人气息扑面而来,勾明道能听见自己血管的血液在加速流动,甚至能听到哗哗的声响。一阵阵的战栗,一波波蚀骨销魂的酥软,像轻波海浪一样推攘着他,模糊了他的意识,他只觉得这种感觉,有一种久违了的无法言语的美好。勾明道喘着粗重的气息,下意识地轻吮苏菲的耳廓、脖颈,喉咙里发出雄浑低沉的声音。勾明道的进攻欲望越来越强,揽着苏菲后背的双手,开始缓缓向下移动,牢牢扣在她浑圆的臀部。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只听到两人粗重的喘息。
突然,苏菲像一头睡醒了的狮子,猛然将勾明道猛推一把,抽出手来,照着他的左脸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神经质地大吼一声,缓缓蹲下,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勾明道一下蒙了,头脑瞬间短路。抬头环视了一下房间,干净、温馨、舒适,每一个角落都无不体现主人的品味和闲适。床头还悬挂着主人的结婚照,幸福写满脸庞。勾明道一下清醒了,看着捂脸痛哭的苏菲,勾明道一时懊悔不已,这是怎么了?
勾明道双脚往后退,退到门口,慌乱地说:“苏菲,对不起,我喝多了,真的对不起。”说完,赶紧掩门出来,逃也似的跑回家中。
夏日的余晖尚未褪去,阳光透过玻璃窗均匀地倾洒在阳台上,似乎能听见强悍的光线击穿玻璃的砰砰声响。两盆紫罗兰无精打采地生长着,花盆里的土已经龟裂,几条纵横交错的裂痕狰狞地兀自扭曲。除了卫生间那个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外,家里一片可怕的死寂。勾明道的思绪慌乱而忙碌,生活的场景化作一帧帧画面过电影似的来来去去,却始终无法将他们连贯起来。勾明道觉得自己像一条泛白的死鱼,随着杂乱的思绪随波逐流。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勾明道闭着眼。此时此刻,他不想跟外界有任何的联系和瓜葛,他想把自己固封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哪怕天荒地老,管他星转斗移。谁知手机比他还固执,一遍一遍地响起,勾明道只好慵懒地起身,拾起手机摁下接听键。
“明道哥,咱该去足浴了吧?”苏菲的声音轻松欢快,丝毫听不到一丝的沮丧。
“苏菲,对不起。”
“少来啊,什么人这是?咱俩有过不愉快吗?有过吗?”苏菲嗔怪说,“你说,你说话还算不算数吧?”
勾明道一时语塞。难道自己记错了?或者那本就是个遥远模糊的梦吗?
苏菲却在电话那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明道哥,男人本来就是起起落落,有潮涨就有潮落。我任性煽风点火,但我没有义务灭火消防呀,难不成你还怪罪我了?”苏菲说话不管不顾,带着一丝小邪恶。
女人心,大海针,女人的心思难理解。勾明道“唔”了一声。起身。
从足浴城出来,已是华灯初上,蛰伏了一天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投入到这场夜的盛宴中去了。暑气并未退去,还增添了些许汗腥味的骚臭,空气中飘荡着杂乱的歌声和喝酒斗狠人的喧嚣,一股脑地冲击着人的感官和神经。
勾明道和苏菲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像一对儿幸福的夫妻。本来勾明道准备伸手打车,苏菲不让,说这么好的夜晚,打车可惜了。勾明道问怎么可惜。苏菲说:“车灯会把夜幕刺穿,千疮百孔的,你说可惜不可惜?”勾明道被苏菲稚气的回答逗笑了,说:“好吧,那就步行。”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谁也无暇顾及勾明道和苏菲。两人如同自由游弋的鱼,在这茫茫夜色里。
苏菲说:“明道哥,你得赶紧找个媳妇了,看你这样落魄,我都心疼。”
勾明道无声地笑了,他突然又想到了中午那一幕,如果没有那一巴掌,两人会不会携手走向深渊呢?
“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苏菲用拳头轻轻擂了勾明道一下。
勾明道说:“这需要缘分,急不得!我在等清心寡欲的女人出现。”
“呵呵,有这么好的女人吗?”苏菲问。
“应该有吧!”
“有吗?人本身就会有很多的欲望,在满足了最基本的欲望时,谁能拒绝更多的奢望呢?”
勾明道突然怔住了,苏菲说的何尝不是呢?他不想在自己婚姻问题上再纠缠下去,转头问:“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很好办呀,赶紧离了,然后找个男人嫁了!”苏菲把“男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勾明道点点头。苏菲又说:“咱俩努一把力啊,到春节时怎么样?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和和美美,咱两家一起吃年夜饭,呵呵,那是多美的情景啊!”
勾明道正想说话,突然被苏菲死死拽住了,拉着他向一辆车后迅速隐去。苏菲抬起手指着不远处,说:“明道哥,快看,沈伟和他‘老婆’”。
勾明道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苏菲的手指看去,在一家美发店门口,沈伟正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走出,钻进路面的一辆奥迪车绝尘而去。勾明道这下看清了,和沈伟一起的那个男人,板寸头,开奥迪……
勾明道突然觉得胃里的食物开始往外顶,一下,又一下,不可抑制,汹涌澎湃。他跑向一处旮旯,蹲下身子,一团秽物逆流而上,迫不及待地从嘴里窜出来。吐、狂吐,紧接着,眼泪、鼻涕,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满街的霓虹灯在昏黄的夜幕下闪闪烁烁,沉浸在无边的燥热中,犹如黑夜的精灵在舞蹈,更像是无数个欲望在挣扎。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