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国往事:理智与情感
2014-09-19程蒙
程蒙
玛丽一世:我的末日正是我的开始
1587年,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坐在英格兰福瑟林黑城堡里,疲惫而忧伤。此时,她已成为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囚徒,不久将被送上断头台,她开始提笔给自己的儿子,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写信,历史在回忆中又重新铺开。
在距离电影《勇敢的心》原型历时200多年后,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关系再度复杂起来。当时,统治苏格兰的斯图亚特王朝为了对抗英格兰的控制,一直与法国保持密切关系。
1542年出生的玛丽·斯图亚特是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五世的女儿。据说她出生时有一名占星师预言道:“魔鬼与之相伴。它随一个小姑娘而来,也会随一个小姑娘而去!”言下之意,斯图亚特家族在苏格兰的统治将会在这个小公主手中结束。玛丽出生不久便因父亲去世而登上王位。
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决心让自己的幼子将来迎娶玛丽一世,从而名正言顺的获得苏格兰王位。但玛丽一世的母亲却在其年幼之时就将她送回自己的故乡法国抚养。1558年,15岁的玛丽一世嫁给了当时的法国王太子。一年后,她的丈夫弗朗索瓦二世登基,玛丽一世同时成为法国王后。但是次年,弗朗索瓦二世便去世。苏格兰与法国之间两百五十多年的“老同盟”关系也基本到此结束。
1561年,18岁即开始寡居的玛丽一世回到苏格兰开始履行女王的权责。由于玛丽一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刚刚即位为英格兰女王的伊丽莎白一世视她为重大威胁。因为伊丽莎白一世的政权信奉新教,而英格兰国内有大量天主教的支持者。同时玛丽一世由于其祖母的关系,也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表侄女,有继承都铎王朝王位的资格。伊丽莎白一世多次想为玛丽一世指定一个合适的丈夫来缓解这种危机,但都被玛丽一世拒绝。1565年,玛丽一世与同属斯图亚特王族的堂弟结婚,并很快生下一子,即将来的詹姆斯六世。
玛丽一世在不久后的内乱中被苏格兰贵族推翻,几次试图复辟无果后,她不得已逃亡到英格兰。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因惧怕玛丽一世在天主教徒中的号召力和她对自己王位的继承资格,将其拘禁了18年之久。1587年,玛丽一世最终被处决。
玛丽的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下文。但玛丽却做出了苏格兰历史上最著名的预言:“我的末日正是我的开始。”由于“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无后,玛丽一世的长子、已经继位苏格兰国王的詹姆斯六世也是英格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选。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即位为英格兰国王后,成为“詹姆斯一世”。这个局面是伊丽莎白一世竭尽一生想要避免的,但它却像一个魔咒一样,静静地将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命运粘合在了一起。
如果说1707年的英格兰和苏格兰在法律上正式缔结了合并契约,那么苏格兰和英格兰事实上的“联姻”应该开始于詹姆斯一世时代。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局面,出于对契约的尊重,哪怕是从老对手苏格兰王室迎来一个继承人,英格兰王室也要维系它的血脉和法统。
当詹姆斯从爱丁堡来到伦敦时,面对这个曾经囚禁了自己母亲,压制过自己国家的国度,他到底抱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呢?这些细节无从得知,但詹姆斯的特殊身份,注定为英国带来新的变化。
尽管传统史学观点都将詹姆斯一世形容为一位昏庸、自大、迫害清教徒与英国宪政体制的愚蠢的君主,但到了20世纪中期,西方历史学者开始认为詹姆斯一世在维持国内稳定与国际关系上有其成就。
在詹姆斯一世时代,因为他的血统而统一的英伦三岛实际上并不存在统一的社会条件,英格兰、苏格兰与爱尔兰处于族群、文化与宗教的高度分裂与对立下:苏格兰的贵族长老议会与英格兰国会为了彼此的政治优越感而冲突不断,都试图支配对方并改变对方的政体国体,而爱尔兰对罗马天主教庭的高度虔诚也使其与英格兰主流的国教会、新教思想水火不容——所有这些内部矛盾在詹姆斯一世之子查理任内以血腥的内战作了最糟糕的清算。
相对而言,詹姆斯一世任内在国内事务中,表面上看似无能与无所作为,但却巧妙地令三地的对立维持在相互容忍与平衡之下,詹姆斯一朝在争议性的人事任命(主要是从英格兰委派苏格兰、爱尔兰地区政教领袖)上通常采取不刺激对方的尊重态度,几次较大胆的任命造成的反弹也多以詹姆斯的让步解决,虽然詹姆斯一世无法解决王国内部的高度对立,但能维持超过二十年的平稳,已堪称伟大成就。
史书记载中,言行粗鲁而又博学多才的詹姆斯一世的形象往往跃然纸上。然而,比起他那些醒目的形象,他所在的那个英格兰与苏格兰高度对立的时代才是真正的历史推手。詹姆斯一世本人并未能成为左右苏格兰和英格兰关系变化的决定性力量。他碰巧见证了英格兰与苏格兰在对抗的最高潮中,逐步形成的某种默契和妥协。这种默契与妥协也为“光荣革命”之后,英苏两国最终合并打下了基础。而大英帝国也即将在英苏合并中迎来帝国的曙光。
苏格兰人瓦特与亚当·斯密
历史之所以铭记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原因在于它在人类历史上的某一时段,缔造了“日不落帝国”的辉煌。当出身汉诺威王朝的维多利亚女王在水晶宫的万国博览会上接受世界各国使节的觐见时,世人恐怕不会注意到,事实上帝国荣耀的源头是由两个苏格兰人开启的。他们一个叫詹姆斯·瓦特,一个叫亚当·斯密。
经过数百年战争之后,英格兰和苏格兰签署协议,苏格兰正式并入大不列颠,苏格兰地区的管理工作全都移交给位于伦敦西敏寺的单一国会来执行。虽然从民族感情的角度来说,苏格兰人并不情愿并入英格兰,但这一不情愿却颇具理性的决定,开启了苏格兰群星璀璨的时代,也缔造了大英帝国的辉煌。
在英国,一直流传着瓦特和水壶盖的故事,据说瓦特小时候在看到开水蒸汽顶起水壶盖的现象后受到启发,于是就有了改良后的蒸汽机。这个故事已经无从考究了,不过更为真实的故事是,在改良蒸汽机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瓦特都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匠。而彼时的帝国通过殖民掠夺以及圈地运动,已经初步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和生产扩大化。唯一需要的,正是那个可以开动生产线的机器。endprint
事实上,当整个英国甚至整个欧洲都伸直了脖子盼望那台可以产生无穷动力的机器时,最终制造出万能蒸汽发动机的詹姆斯·瓦特先生却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1773年3月,瓦特的合伙人破产了,这不仅使他失去了稳定的收入,而且不得不变卖家产来还债。37岁的瓦特抱怨说:“我还有妻子儿女,眼看自己变得双鬓染雪,却没有任何固定职业来供养他们。”1773年的秋天,瓦特再次遭遇家庭变故,和他共同生活了九年的妻子去世了,留下了六个儿女,瓦特陷入到人生的最低谷。
但是英国,这个和瓦特的故土苏格兰合并不到一个世纪的国家,也许会让伦敦街头的投机商离开,但没有让即将带来无限商机的发明家沦落。晚年的瓦特生活非常富庶,他的财富的主要来源不是制造蒸汽机的工厂,而是广泛转让高效能蒸汽机的发明专利。瓦特的成功正是源于自“光荣革命”以后,英格兰对于整个帝国的新设计。这种兼容并包、鼓励创新的社会机制,让更多的苏格兰人参与到了社会的改革和设计中来,让他们为帝国的崛起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就在瓦特对蒸汽发动机进行最后完善的时候,一个50岁的苏格兰学者正在对自己的文稿进行出版前的修订。这份文稿可以看作是一台特殊的发动机,是一台思想的发动机。它将为英帝国财富的增长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正是它使得工业化不再停留于制造机器和发明产品的阶段,而真正对社会发展产生革命性的意义。文稿出版的时间是1776年,名字叫《国富论》,它的作者叫亚当·斯密,这是一个相貌普通、生活刻板,但是对人性却有极其深刻洞察力的经济学家,同时他也是一个苏格兰人。
如果说瓦特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大门,那么亚当·斯密则是挥动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工业革命的推进缔造了一个新的经济秩序。《国富论》出版12年后的一天,伦敦刚刚下过一场阵雨,雾都的空气变得新鲜清爽。这天晚上,海关官员亚当·斯密应邀去一位公爵家做客,客厅里的王公贵族和商界巨贾几乎掌握了英国经济的全部命脉,英国首相小皮特也在出席之列。当斯密走下马车,步入客厅时,原本散落四处,谈笑风生的绅士们立即停止了话题,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斯密,并纷纷站起向他致意。斯密不好意思地说:“先生们,请坐。”此时,已经站到斯密身边的小皮特首相认真地说:“博士,您不坐,我们是不会坐下的。哪里有学生不为老师让座的呢?”
1815年,英国人在滑铁卢打赢了一场决定整个欧洲乃至世界命运的战争,这让英国人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亚当·斯密对英国的贡献。有人说,滑铁卢的胜利不仅是英国军队的胜利,也是市场经济的胜利。
1851年5月1日,维多利亚女王怀着从未有过的骄傲和自信前往水晶宫,参加万国博览会。晚上回来后,42岁的维多利亚女王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历史上最隆重的日子,最美丽、最堂皇的日子。而这样的巅峰,正是由两个苏格兰人打造的“车轮”托起。直到今天,英国人也依旧怀念着这份帝国荣光,以及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的亲密无隙。
来自苏格兰的英国首相
1998年,英国议会通过了《苏格兰法案》,宣告自1707年之后,首个苏格兰议会就此成立,而在相当漫长的大英帝国的历史中,苏格兰议会这五个字基本等同于大逆不道。
这个赋予苏格兰人更大权限的法案是由自撒切尔夫人以后英国最受欢迎的首相托尼·布莱尔一手铸就的。值得一提的是,布莱尔本人就是个苏格兰人。
亮点不只在布莱尔身上,布莱尔的继任者戈登·布朗,同样也是苏格兰人;布朗的继承者戴维·卡梅伦祖上也是从苏格兰高地过来的。这真是一个有意思极了的画面:如果说英格兰统治苏格兰,那么统治阶层的操盘手恰好来自被统治地区。难怪,苏格兰人说,他们最聪明的人都去伦敦了,甚至住进了唐宁街10号。
值得吐槽的地方还不止是布莱尔的籍贯,还有新苏格兰议会大厦的设计者的籍贯。安立克·米拉耶斯,来自西班牙加泰罗尼亚,那里有著名的城市巴塞罗那,而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的关系,更是让人觉得请米拉耶斯来设计新苏格兰议会大厦的人必定是别有用心。
但一切八卦到此都可以先歇歇了。因为苏格兰人布莱尔通过《苏格兰法案》的根本动因正是为了阻止苏格兰的独立。布莱尔希望通过下放权力,进而让苏格兰人懂得适可而止。然而留在苏格兰的“猴子”们似乎并不领去了伦敦的苏格兰大人物的情。2007年成为苏格兰议会第一大党的苏格兰民族党一直致力于推动苏格兰独立的全民公投。
既然“猴子”们这么不给面子,索性就亮底牌吧。英国首相卡梅伦在接受BBC采访时直言,希望苏格兰尽快举行公投,最好能在18个月内解决战斗,不要拖到2016年去。相比于苏格兰民族党设计的“独立”、“不独立”、“下放更多自治权”这三个选项,英国政府直接开出Yes or No两个选项。显然,这个态度比起几百年前爱德华一世的纠缠不休显得更为果决:不犹豫、不暧昧,判决下来了别想复婚。
显然,这样的局面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在纠缠了好几百年之后,英格兰人似乎开始有些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分分合合,除了苏格兰人,越来越多的英格兰人也开始支持分家,这意思是不是在说:赶紧分了,大家伙儿都清净了。而对于那些从苏格兰来的新英格兰人(比如布莱尔、布朗等),他们对待苏格兰独立的态度显得更为理性,甚至充满自信。卡梅伦的表态正说明,英格兰人根本不怕苏格兰人独立,这是一种经济底气,也是一种文化上的骄傲和自信。
更值得关注的是,当代的英格兰与苏格兰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被一群来自苏格兰的人塑造出来了。从这个事实来说,苏格兰人从出生开始,无论是否情愿,他的命运都已和英格兰扯上关系。而这早已成为苏格兰人性格中的一部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