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都X了”的主观性分析

郜荣玉

摘 要：“都X了”结构除了表示事态已然性和对事态已然性的强调外，还具有一个整体意义：对量的极性程度的强调，这符合构式的特点，说明“都X了”是一个构式。“都X了”构式整体对构件“X”的结构和语义都有制约性。“都X了”构式具有主观性，一方面说话人对事物的态度和评价具有主观性，另一方面说话人对量的判断具有主观性。

关键词：“都X了”；构式；构件；主观性

0.引言

现代汉语中“都X了”这一表达式由于“都”的意义及信息焦点的不同而表达几种不同的意思，比如：

（1）与会者都到齐了，会议可以开始了。

（2）领导都到了，小王还没到。

（3）饭都凉了，快吃吧。（吕叔湘，1980）

例（1）中的“都”是范围副词，表示总括全部，此时信息焦点在“都”上，“都”重读。例（2）中的“都”是语气副词，表达强调的语气，《现代汉语八百词》认为这里的“都”表示“甚至”义。语义焦点在“都”前，“领导”重读。例（3）中的“都”的性质目前尚有争议。这类句子的信息焦点在“都”后，因此，例（3）中“凉”重读。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例（3）这类句子中的“都X了”，已有的学术成果研究重点大多集中在对“都”的意义的和功能的探讨上，专门对这一表达式进行讨论的文章还不多。李文浩（2010）首次提出“都X了”是构式的观点，并分析了其形成机制。

本文在认同“都X了”是一个构式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这一构式的构件及构式整体对构件的制约性，讨论“都X了”的主观性和主观量的表达问题。

1.“都X了”是一个构式

构式语法理论作为一种新的语言研究方法论，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才逐渐兴起的。Goldberg对“构式”下的定义是：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Fi）和意义（Si）的结合体，且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格式中严格推导出来时，C是一个构式。（吴海波译，2007）构式语法认为构式是语言的基本单位，构式也具有意义。

判定“都X了”是不是一个构式，就要看它有没有构式义。以“都大姑娘了”为例，这一表达式由三个部分组成，“都”、“大姑娘”和“了”。“了”的意义和功能比较明确，表示事件的“已然性”。“大姑娘”是这一表达式的意义焦点。“都”的性质学术界多有争议，我们这里暂且不讨论，它在这一表达式里的功能是表示“强调”。也就是说，由组成成分赋予的意义是“已经是大姑娘了”和“对‘已经是大姑娘了这一事实的强调”。但除了这两层意思外，这一表达式还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根据不同语境，这一主观态度可能是“惊讶”，如：“几年不见，都大姑娘了。”可能是“责备”，如：“都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不懂礼貌。”也可能是“规劝”，如：“都大姑娘了，要注意言行举止。”这些意义不是组成成分意义相加之后得来的，也不是任何一个成分赋予的，而是表达式本身的意义。其他表达式，如“都这么晚了”，“都去了四次了”，“菜都凉了”等也是如此，除了组成成分的意义之外还具有一个整体意义：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情感。这符合构式的特点，由此可以认定“都X了”是一个构式。

2.构件“X”的结构、语义分析

2.1构件“X”的结构分析

构式“都X了”的三个构件中，构件“X”是信息焦点。成分性质方面，它可以是名词性成分，也可以是动词性成分或形容词性成分；语法单位方面，它可以是词也可以是词组。比如：

（4）都冬天了，怎么还有蚊子。

（5）都结过婚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6）都结束了，你才来！

（7）都到郊区了，房价还这么高。

（8）出去一个月，都瘦了！

（9）都这么有钱了，还这么抠门。

“冬天”是名词，“结过婚的人”是名词词组，“结束”是单个动词，“到郊区”是动词性词组，“瘦”是单个形容词，“这么有钱”是形容词性词组。这六个例句中的“都X”了都隐含了说话人的主观情绪。例（4）“都冬天了”隐含着说话人对冬天还有蚊子这一现象的惊讶、抱怨之情。例（5）“都结过婚的人了”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结婚后依然不懂事的埋怨、责备之情。例（6）中的“都结束了”隐含了说话人对听话人迟到的责备、气愤之情。例（7）中的“都到郊区了”表达了说话人对郊区房价还这么贵的不能接受，不能理解的的情绪。例（8）中的“都瘦了”表达了说话人的心疼、怜惜之情。例（9）中的“都这么有钱了”表达了说话人对对方抠门行为的不理解、有意见。

2.2构件“X”的语义分析

构式语法认为，构式整体与构件之间存在作用与反作用的互动关系。构式的整体意义会整合进入该构式的构件意义和功能，构件的基本性质及其变化也会影响构式整体意义的形成。[1]

“都X了”构式对构件的整合与影响表现在对构件“X”的语义要求上，要求“X”在语义上必须具有“序列性、等级性”，具体说来：

“X”为名词性成分时，要求“X”在语义上必须具有“推移性”，处于推移序列上的一点，但不能是起始位置。如“冬天”，处于季节序列上，由“秋天”推移而来，“研究生”处于学历序列上，由“大学生”推移而来。即使本身不具有序列性的名词，也可由语境临时赋予一个序列，如：都苏州了，很快就到上海了。“苏州”本身不具有序列性，但在铁路线上便临时具有了顺序性。

“X”为动词性成分和形容词性成分时，要求“X”在语义上必须具有“变化性”，是新出现的情况，或表示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如“都下雨了”，下雨相对于没下雨是是新出现的情况，“都这么热了”，“这么热”表示到达了一定程度，由不那么热发展而来。

3.构式“都X了”的主观性和主观量的表达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Lyons 1977，沈家煊2001）[2]前文分析得出“都X了”的构式义是表达说话人的态度和情感，这便说明了“都X了”构式具有主观性。“都X了”的主观性主要表现为以下两个方面：

3.1蕴含了说话人对事物的主观态度和评价

说话人使用“都X了”构式时，往往带有自己的主观感情色彩，比如，对人、事、物的褒扬、贬低、喜爱或厌恶等，前文例（4）到例（9）即属于这一类。再比如：

（10）都这么大的人了，成天只知道嘻嘻哈哈的，不做正事。

（11）都当经理了，才两年没见啊。

（12）都学了五年英语了，竟然连基本对话都不会。

例（10）“都这么大的人了”包含了说话人对对方整天不务正业，只知玩乐的不满、批评。例（11）“都当经理”了蕴含了说话人对对方这么快就升做经理的事实感到吃惊、赞叹。例（12)“都学了五年英语了”包含了说话人对对方学了这么长时间英语却连基本对话都不会的低水平表示嘲讽、不屑。

3.2蕴含了说话人对量的判断的主观性

量”是人类认知世界的最基本的范畴之一，事物的数量、事件的动作量和时间量、性状的程度量等集合起来便构成了反映客观世界的“量”范畴。客观世界的“量”范畴投射到语言中来，便形成了语言世界的量范畴。语言世界以客观世界为基础，但并不是对客观世界进行简单描写，而是经常带有主观的感受、态度和评价，就形成“主观量”。

构式“都X了”中的构件“X”可以表示事物、事件或性状，这些概念都含有量因素，而每个人对量的大小的判断带有主观性，这就使得“都X了”构式可以表达主观量。通过分析语料我们发现，这一构式既可以表示主观大量又可以表示主观小量，分别分析如下：

3.2.1主观大量

“都X了”构式有时可以表示主观大量，如：

（13）都初中生了，连饭都不会做。

（14）都八点了，还有半小时就上课了，我们走快点吧。

（15）我爸爸都乡长了，什么都能管。

（16）你工资都5000了，真厉害！我才两千。

例（13）中的“初中生”，在有些人看来初中生还只是小孩子，不会做饭是正常的。但在说话人看来初中生应该很懂事了，能做很多家务活，包括做饭。例（14）中的“八点”，家离学校近的学生可能觉得时间还早，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呢，完全来得及。但说话的学生可能家住得比较远，觉得八点已经很晚了，要快点赶路才来得及。例（15）中的“乡长”其实官职并不大，只是科级干部，但在小孩子眼里，他爸的官是最大的，什么都能管。例（16）中，一个月工资5000块在大城市其实根本不算高，但说话人自己的工资只有2000块，是他的两倍多，以此作参照就显得5000块工资很高了。

3.2.2主观小量

“都X了”构式有时可以表示主观小量，如：

（17）都瘦得只有100斤了，可见你这两个月过得多苦。

（18）都中学生了，那大学生、研究生做什么？何况这是何等的企业，雇员起码要有学历吧，竟然聘用中学生,难以想象……（佟淑玲，2009）[3]

（19）气温都降到29度了，真凉快！

例（17）中，体重100斤对正在减肥的女孩子来说还太重了，但如果一个人原本体重有150斤，两个月后就瘦到了100斤，这样比起来，100斤的确是小量。例（18）中，中学生是相对于大学生、研究生而言的，相比之下，中学生学历的确太低了。例（19），说话人认为29度气温很低，很凉快，是由于在大夏天气温29度的确不高。

4.结语

本文从构式语法角度分析了“都X了”结构，认为“都X了”是一个构式，并讨论了构件“X”的结构特征和语义特征。结构上，“X”可以是名词/名词词组、动词/动词词组或形容词/形容词词组；语义上，“X”需要具有“序列性、变化性”语义特征。文章还运用认知语言学的主观性理论分析了“都X了”构式的主观性及表达的主观量。但文章还有一些不足，由于时间和篇幅的限制，本文没有探讨“都”的性质，也没有讨论“都X了”构式表示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的条件，即在何种情况下表达大量，何种情况下表达小量。

注释：

[1]李文浩.作为构式的“都XP了”及其形成机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0（5）：59—60.

[2]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268.

[3]佟淑玲.“都+NP+了”句式的语义特征[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9（2）：37.

参考文献：

[1]Adele E.Goldberg著. 吴海波译.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增订版.

[3]邢福义.说“NP了”句式[J].语文研究，1984（8）：21—26.

[4]张谊生.副词“都”的语法化与主观化[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5（1）：56—62.

[5] 李文浩.作为构式的“都XP了”及其形成机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0（5）：57—63.

[6] 张莉莉.谈“都……了”句式的认知特点[J].南京师大学报，2001（6）：118—122.

[7] 陈小荷.主观量问题初探[J].世界汉语教学，1994（4）：18—24.

[8] 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268—275.

作者简介：郜荣玉（1988-），女，江苏扬州人，上海外国语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