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笔记小说中的“女鬼”形象
2014-09-19白净义
白净义
摘要:清代出现了《聊斋志异》、《萤窗异草》、《子不语》和《阅微草堂笔记》四部较著名的笔记小说,代表了当时笔记小说的最高水平,受到许多文人们的狂热追捧。女鬼形象在其中的频繁出现,一方面是由于当时谈讲女鬼故事风气的盛行,另一方面则是其包含了作者很多的寓意。本文以女鬼形象为载体,简要剖析四部小说的不同风格,和女鬼形象在四部小说当中的不同特色。
关键词:笔记小说;女鬼;聊斋;萤窗异草;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
一、女鬼形象产生的文化背景
我国是一个宗教思想非常浓厚的国家。由于科技不发达,古代中国人对很多自然现象无法做出合理解释,便幻想了一个神话体系,将许多不可解释的现象都归结为神力(或妖怪的法术)作用的结果。对于死后的世界,人们也极尽所能地去幻想,而无论是本土的各类原始宗教抑或道教,还是外来的佛教以及各类别的基督教派,都无一不是这种虚构的死后世界和神灵体系为其拉拢信众的招牌。各种各样打着死后世界幌子的经文书籍层出不穷。就连宣扬正气的儒教也处于维系宗嗣、祷念先祖的目的而重视鬼神祭祀。可以说,在中国古代,任何一种宗教都带有迷信色彩。
在浓厚的迷信氛围下,古代中国的普通家庭终日都要和各种各样的鬼神打交道,如祖先、神灵、精怪、妖鬼……主持家务的妇女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鬼神打交道,而身为封建社会主角的男子,则更是与这些鬼魅之物(无论是已化为腐朽的先祖英灵,还是处在天宫虚无缥缈的神灵们)交往密切。他们的故事被一些人抱着某种目的传播开来,后演化成各种各样的故事版本。
于是一股谈鬼说神的风气蔓延在社会各阶层。在各式闲侃杂谈中,与凡人在相貌、行为上有着极大区别的妖狐鬼怪们纷纷登场。装得满满一肚子故事的老人们便说着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传奇故事,所以,几乎所有的器物都可以被赋予灵性而化身为妖魔鬼怪。柳树精、花妖、鱼怪、镜灵、僵尸、狐女、幽魂等等各式各样的精灵不断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数不胜数的故事中。[1]在无穷无尽的反复创造和完善之后,到了近代,中国古代文化当中的神鬼故事便形成体系了。
文人自然不甘于寂寞,这些神鬼故事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因为这些故事本身便有着极强的趣味性和可塑性,他们自然可以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东西随心所欲的添加在其中。这对于古代哪些视立言为人生三大目标之一的文人们自然有着极高的诱惑。他们便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从而间接地丰富了鬼怪故事的内容。从两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臻于完善伊始,加之清谈玄学的盛行,文人们便自发地收集起鬼怪故事来充实自己的脑海。这一时期最富盛名的便是干宝的《搜神记》,蒲松龄评价其“才非干宝、雅爱搜神”[1],可见《搜神》流传千年魅力不减。
自此以后,沿着志怪小说的路子,一大批笔记小说在文人的辛苦搜集和创作之下陆续呈现。尤其是到了文字狱盛行的清代,莫谈国事已经成为文化界的共识,文人因畏惧灾祸而决口不谈时政,转而将一身所学用到了闲侃杂谈当中[2]。志怪小说这种只涉及非人世界的文章自然成为他们的最爱。因而,延续了志怪小说形式的笔记小说便出现了“大爆发”。其中较著名的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袁枚的《子不语》,长白浩歌子的《萤窗异草》。
二、女鬼的载体——四部笔记小说的鲜明风格
四部小说虽题材相同,但风格却各有特色:《聊斋》记录的是一个几乎与现实世界毫无差距的翻版,书中内容可以说是他的激愤之作;《萤窗异草》虽然宣称“其书大旨,酷摩《聊斋》”[3],但其中所载更多的却是女鬼与男子风花雪月的故事;《阅微草堂笔记》多借用鬼神来说教,“宣圣朝之德化哉”[4];而《子不语》则是对现实丑恶的赤裸裸讥讽。不同的作品风格缘于四人各不相同的人生阅历,他们对社会、对人性的感悟也不同。正因如此,对待同样一个问题,同样一种事物,四个人用自己的文笔给出了不同的理解。
蒲松龄一生潦倒落魄,临到老时方才在科举上得到一点安慰。他的一生可谓是大不幸的,在经历了无数风雨,看惯了人世间的冷暖悲欢之后,在字里行间流露地自然是对现实当中各种不平之事赤裸裸的嘲讽。在他的眼中,死后出现的各类鬼神都还保有自己生前的某种习性:贪财的依旧贪财,好色的依旧好色,赌徒依然不忘赌博,酒鬼自然对美酒垂涎不已,当然那些惩恶扬善的英雄到了阴间依旧要除暴安良,宣扬正义的清官在底下自然也会为民伸冤。加上其家族的浓厚佛教氛围,自然在书中多次提及因果轮回这一宿命观理论,也自然会有一种“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态度和观点[5]。但《聊斋》中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嘲讽和抨击,故郭沫若评价他“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虐刺贪入木三分”。
据传为尹继泰之子的长白浩歌子,作为一个出身名贵的公子哥,自然对那些恐怖无比的鬼神不感兴趣。他所看重的是那些大胆开放、狂热追求爱情的奇女子的故事。若不是作品中夹杂了不少阴阳相隔的爱情故事,恐怕《萤窗异草》一书也只能算作一本搜集了无数才子佳人故事的言情小说集罢了。其作品更多地颂扬了反礼教的爱情故事,而绝非含沙射影、直指时事的讽刺之作。这也是其一直致力于模仿蒲松龄的文笔,却无法做到像蒲松龄一样成功的原因。
介于两者之间的《阅微草堂笔记》和《子不语》,在内容上与前两者也有极大差别。聊斋里的故事虽与现实相关,但其中鬼怪妖神却有着自己的一套“天道”准则,而这源于蒲松龄家族当中浓厚的宗教背景。《笔记》则体现了地域意识和礼教约束的成分。作品中的“人”,即使做鬼,也要死守一方土地,而其中的鬼怪则“不务正业”地站在人群中讲夫子或者官员们所谓的“大道理”,却不去害人、吓人或者去勾引人、魅惑人。这风格与纪晓岚的达官身份相得益彰,而他的《笔记》可算是纯粹的笔记小说:没有辛辣的讽刺,亦没有哗众取宠、鬼气森然的奇文,即使保有其一贯的幽默,这部笔记也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纪的身份决定了其作品必然要多出许多官样文章在其中。
《子不语》内容比《聊斋》更深入。如果《聊斋》算是抨击社会黑暗的话,那么《子不语》则是赤裸裸地揭露官场黑暗的内幕。《子不语》中的鬼怪们大都“人性化”,它们无限接近于现实的人,“生时索贪,死亦如此”。《子不语》若非带有许多阴森森的鬼气,它完全可算作讽刺现实黑暗的小说。这与袁枚人生经历大有关系。其曾在官场的底层摸爬滚打,自然对黑暗的现实有深刻的体会。故其作品对时事固然有辛辣的评论,但却并不同于蒲松龄的义愤,更多的是讥讽和嘲弄。
由上可见,不同的阅历和性格造就了不同的写作风格,而不同的写作风格在同一种人物形象上体现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故事内容。
三、女鬼的不同类型
综观四部笔记小说,其中的女鬼可谓姿态万千、性格亦各不相同。但她们身上或多或少有着相同的特性,按作者的立意,可以大致分为不同的几类:
第一类为吸人精血的凶神恶煞。这类女鬼是诸多笔记小说中最为活跃的女鬼形象之一。其大多以吸食男子阳气精血为食,且多貌美如花、性格放荡。她们如同烟花女子一般勾引男子,以自己的身体为饵,在男子陷入短暂的欢愉之际吸食他的精血,或者吞噬他的血肉。描述之始,文字总是很香艳,在高潮部分却突然转折让人措手不及,以此凸显女鬼的凶恶。
第二类是复仇的罗刹。这类女鬼,生前多半蒙受了不白之冤,或者受辱自尽,或者为奸人所还害。总之一腔怨气幻化为鬼之后,必定要复仇害人方能消除。而这种凶神恶煞般女鬼的出现,必然会带来一个或几个男子的暴毙。作者描述她们时,还叙述出她们幻化为恶鬼的原因。例如,字里行间夹杂着一种复仇的思想,可能表达了作者想借用女鬼形象来惩恶的意图。但这类女鬼,非但不会引起读者的恐惧,反而会让读者因女鬼的悲惨经历而对其产生怜悯之心[6]。当女鬼大仇得报之后,读者必定会拍手称快,一扫胸中的恶气。这类女鬼,虽然凶恶,却也极受读者欢迎。
第三类是贤媳良妇般的善良女鬼。《聊斋》和《子不语》的她们,生前是家庭的主妇,为一家人操劳不已;死后,依然念念不忘家中之人,或者为家人刷锅做饭,或者为自己的丈夫寻觅良偶佳缘,或者亲自以鬼魂之躯为丈夫生育子嗣,使得夫家香火绵延。这类女鬼,是古代勤劳的妇女形象的化身,是生息艰难的人们对于生活美好的憧憬,是人间一切美好的总说,代表了作者心中所念的人间真善美。
第四类是年轻貌美的善良女鬼,是四部笔记小说都为之津津乐道的。她们多半多才多艺、性格大方,一心追求自己的理想爱情,更能为所爱之人竭尽所能。她们在不同的作者笔下有不同的形象,更有不同的住处和不同一般的喜爱。但却都有着与作者相近的爱和憎恶,有着与作者相同的人生哲理与追求。除却性别,可看作是作者自身的形象。
蒲松龄笔下的她们总是在青灯孤舍之下和落魄书生相遇,在大胆而直白的表白之后,便坚决地和他相伴在一起。或谈人生、或谈理想、或者进行甜蜜的爱情交流。之后,那些落魄书生们便有如神助一般摘取桂冠、登坛拜相。而女鬼们或还阳复苏,或为书生另觅佳偶,或便厮守在书生身边,结局团圆完美。
长白浩歌子笔下的这类女鬼变成了大胆追求爱情的象征,男子的荣耀与事业反而成了一种陪衬。女鬼和男子在一起琴瑟和合、诗词唱和,更有内中美妙不可言喻。这类女鬼最终化身为人,或还阳、或附体、亦或自成肉身。最终是继续和心爱的男子幸福地在一起了。
袁枚、纪晓岚笔下的她们,二者间或有之,但不如蒲松林和长白浩歌子二人那样形象鲜明罢了。这些区别也与几人的生活际遇息息相关。
蒲松龄一生穷困潦倒,一身才识无人赏识,只能写一些发愤之作已派遣心中的凄苦悲凉。现实中的他,自然无法获得一个完美的爱情,便以自己为版本刻画出一个个落魄书生的模样[7]。让一个个女鬼去接近这些书生,无非是为了圆自己一个不能实现的梦罢了。而长白浩歌子,则家境殷实,一生经历的是风花雪月,所见的多情女子自然不少。故其作品大多是一些爱情故事,只是自己誓言续写聊斋,作品才增添了一丝鬼魅色彩。袁枚和纪晓岚,则没有上面二人的生活丰富,自然也写不出多少婉转动人的爱情故事来。
四、结语
不同的作者,不同的身份际遇,造就了不同的女鬼形象。但作者们不同的创作目的和写作手法使得一个个丰满的女鬼和其传奇故事活跃在眼前,让我们在虚构与现实之间行走。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出版社,1998,298-300.
[2]刘隐溪.焚香品茗话“女鬼”[J].飞(奇幻世界),07(1),62-67.
[3]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6,76-98.
[4]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200-236.
[5]黄治.《聊斋志异》与宗教文化[M].济南:齐鲁书社出版社,2005,37-49.
[6]郑春元.《聊斋志异》中女鬼形象的文化意蕴[N].十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13(3),18-23.
[7]王磊强.浅析《聊斋志异》中的女鬼形象[N].西安职业技术学院学报,3(1),82-86.
作者简介:白净义(1990-),女,河南省周口市西华县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